非常非常细碎的声音像水泡一样从河底升起,听起来就像深夜时分走过地下赌场旁的街道,有无数喉咙在黑暗里低低商量着不能让你听到的闲言碎语。
而此刻他们包围了你。
平稳的水波上,倒映着我模糊脸孔的水面突然水花爆起!
“客人当心哪!”艄公在身后大叫。
黑乎乎的东西,张开满是倒刺的口腔,从水里猛地窜出来,直冲我的鼻尖!
我像蛇一样闪电般的将头后缩,一只手却揪向相反的方向,向着那个快得看不清的黑影!船上的女人吓傻了,叫着捂住脸,她简直感觉好像是自己的脸被咬住了一样!
小船摇晃了一下,艄公后退了一步,打量着我:“客人!您……”
月光挤出云层,洒下银色的光,我转过身:“嗯?”
我的脸完好无损,手里捏着一条软腻腻,黑油油,好像鳗鱼一样的东西,它的头已经被她捏成了橡皮泥,满嘴的倒刺陷进它自己的脑子里。艄公看着我手里的东西,下颌骨慢慢合上。
“客人您果然不一般!这怪物是什么来头?您认得吗?”
“黑桃寡|妇。”我随手把长尾巴的橡皮泥丢回河里,像丢垃圾一样,晃着烟杆继续抽着烟,伸手摸向自己的行李包:“如果我来之前的功课没做错的话。”
我从行李包里抽出一本薄薄的花花绿绿的册子,翻开。艄公有点不可置信地看见那小册子的封皮上用可爱的大圆粗体写着桃粉色的【Biu~Biu~巨人城攻略资料大全剪贴簿!】,旁边还画了几颗爱心。
翻到某一页,我把册子反过来展示,烟杆点着纸页上一张插图,那明显是从某张广告海报上撕下来的图,边缘不规则,草草贴在上面,旁边画了箭头,一行娟秀漂亮的字迹写着【黑桃寡|妇,不是可以上的寡|妇哟~】
“……产自魔界北域的水生食肉动物,体型小,体表主要为肉鳞,有黏液,攻击力弱,外防御不强,性格活泼好动……”我停下来,看着广告解说后面的【非常适宜作为您的爱宠放在手心里来疼爱哦!】,直接忽略。
“这上面说攻击力不强,不过,我刚才捏死的那只,好像个头和力气都有点大了。”我用力抽了一口烟,把目光转到广告图上的宠物黑桃寡|妇,突起的烟嘴点着它弯曲的口沿,扫了扫:“标准的黑桃寡|妇嘴里只有一排软刺,刚刚那只嘴里有多少来着?”忘了仔细看了,只记得好像里三层外三层铁耙子一样。
“而且,上面说……”我合上册子,抬头看见艄公下颌骨张的大大的,“你怎么了?”
那个抖抖地贴着船帮的女人突然又是一声惨叫,让人禁不住要打寒噤,我转头一看,只见她躺在船上直打滚,后脊背上已经像水蛭一样贴上了好几条鳗鱼一样的黑桃寡|妇!它们的倒刺牢牢吸住她的肉,但因为位置的原因,她拼命想反手到背后揪它们下来却不成功。
“黑桃寡|妇总是成群出现——该死,苏茜那女人应该把这一条用记号笔标出来的!”我最后瞄一眼剪贴簿,身体压低,手臂伸出横扫,斗篷也随着动作飞扬起来,那群想在我背后贴上来的黑桃**们顿时因为不受力而被扫落在船底板上,但它们果然活泼好动地在船板上接着蹿过来,那种细细碎碎好像有人藏起来说悄悄话的声音就是它们身上的肉鳞黏液互相摩擦的声音。
我飞起一脚,踩爆了几只黑桃寡|妇的脑袋,有一条黑桃寡|妇却直立起来,缠上我的腿,隔着斗篷咬下来,咔得一声清脆的响,它的倒刺没有咬到肉,却磕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没等它反应过来换个地方咬,我已经一手扯住它尾巴,将它抡起来,脑袋磕碎在船舷上,但同时,小船的两边都满满的覆上了一层黑乎乎滑溜溜的黑桃寡|妇,这些不请自来又难以打发的搭车客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这条船作为目标。我抿着嘴抬头,只见前方雾气里露出一块河滩上冲下来的石头。
“桨给我!”我对着那个呆呆的艄公喊,他手里一直紧握着那柄木桨,好像那可以保护他一样。
我看他没反应,将他推到小船左边,夺过桨,大步迈到船尾的时候,顺手一挥将那个女人背上的几条家伙削了下来,一不小心,将她后颈上的一条金属链子削断了,链上的坠子和那几条黑桃寡|妇一起被甩出了船舷外。
“不!”那个女人本来一直乱七八糟地自说自叫,此刻却好像清醒地认定了要添乱一样,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弹起来,半个身子越出船舷要去抓那只坠子。
我没管她那么多,把烟杆叼在嘴里,双手握桨,一脚踩在小船右边边缘,船上两个人在左边,一个人在右边,重心立刻向着左边倾斜,我以桨为支撑,将船导向左前方那块石头!“嗤——”船擦着大石块而过,刺耳声音过后,船左边的黑桃寡|妇立刻都被刮掉了。
“哎呀!”女人尖叫,她的一只手牢牢抓住坠子,因猛烈的摇晃倒回船上,几条黑桃寡|妇跟她一块掉到船右边。老艄公反应迅速,立刻敏捷地跳到船中央,维持平衡。
“另一边!”我快速转过头,看着右边的船舷。嘶嘶几声后,几条黑影破空,似乎知道我比较难对付,黑桃寡|妇们爬上船舷后径自朝我窜来。我抬脚一踢,将行李包从脚边踢起,刚伸手掏出一个小瓶,就感觉到隔着斗篷几个东西贴了上来,我手下不停——撕!将斗篷从身上连着黑桃寡|妇一把剥下来,一手挑开小瓶的木塞,不由分说把瓶中物质往布料堆里一倾,嘴凑过去一点借着烟杆上燃着的火绒把它点燃,然后像丢毒蛇一样飞快将那团蠕动不停的斗篷丢向船外右舷。
艄公重新拿到桨把着船:“那是什么东西?”
“男朋友送的,护身秘器。”我咬着烟杆含糊不清地说,接着迅速把船上剩下的几条都扔到右舷外。
从我的视野看到那团斗篷落下船舷,紧接着下一秒,“砰”得一声爆裂冒烟,滚烫的火光升起,黑暗中,水面上仿佛开出一朵会发光的地狱红莲,黑色小船却安然无恙地从花心驶过,仿佛浴火重生,船尾拖出一条火焰的光影,又重归黑暗。
我站在船上,回望着原来的地方,那朵烈火红莲,它照透了水面,我看见水底累累皑皑的遗骸,有的已经腐烂完了,有的还存残肉,黑洞洞的眼向着水面上的人,长大的嘴像在呼喊——也许,这才是三途河上能照见未来的死状的传言的来源。火光逐渐消弭,我的身体少了宽大的斗篷遮挡,下面黑银红三色的制服风衣被照得反光。
“原来您是铁狱庭的战士,”艄公打量着我:“怪不得身手这么了得。”
那个女人此刻终于瘫软下来,倒在船上,手中紧握的那枚坠子终于再也握不住,脱手滚落。
那枚坠子滴溜溜地滚到了我脚边,撞在我靴边的包铁上,微不可闻的一声脆响。
我弯腰将它拾起来,坠子的造型是个小小的金百合花苞,上下翻开后,里面是两个孩子的肖像。一个脸蛋圆嘟嘟的小男孩,和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的小女孩,两个孩子们都像花瓣一样白皙娇嫩,裹着精致剪裁的绸缎衣服,秀美可爱。生白底的底页的笔迹已经模糊不清——【丹尼和菲丽帕】
从别人手中看到这样的相片,陌生的名字,总感觉好像隔着一层层迷雾,触摸另一个闻所未闻的世界一样。我其实不八卦,但是遇到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总想打听一下。
“你的孩子?”
“是的,照相时,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女人低着头说。
“照相?你们那儿的新事物吗。”那肖像清晰逼真得不像话,竟像真人重现一样,小男孩额前有一绺鬈发,大眼睛灵动天真,小女孩将一只手伏在弟弟肩上,小小年纪就笑容浅浅的极有教养。这样一对姐弟,让人看了就会联想到,在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家庭多么甜蜜温馨,生活多么优越幸福,每天由女仆服侍着穿烫平褶皱的衬衫衬裙,早餐有雪白的鸡蛋和新鲜的木莓果酱,小男孩还是淘气任性的年龄,小女孩可能已经请了家庭女教师学习礼仪,夏天他们会去乡下别墅避暑,冬天会围坐在壁炉边烤火听故事。
而现在,他们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一个角色,他们的母亲,却已经被残酷的情|人杀死,此刻支离破碎地坐在三途河上一条黑色小船上,她神情绝望,头顶是灰暗压抑的天空。蝙蝠和猫头鹰飞过,远处岸边攀附着惨绿色的腐枝败叶,野兽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嗜血低吼。她在残忍冷酷的魔界,思念自己仍然活在阳世的儿女。
“照相那天,阳光非常好,丹尼在草坪上打着滚说什么也不肯照相,菲丽帕去劝他,反而被那个皮小子揪痛了头上的小辫,还被掀了裙子,急得要哭。整个庄园里都被装点得非常精美,下午茶选了东方蓬莱的骨瓷茶具。我丈夫邀请了城里的名流贵族们来聚会,而他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新来的照相师。
“啊,我现在还记得他带着新式的照相机来到我们的庄园,他坐着亨伯特夫妇的马车来,绅士们都戴了领结,拿着手杖,礼服一丝不苟,他却穿着棕色的法兰绒衣服,里面是灰色的马甲和白衬衫,他摘下帽子行礼后,所有的女人都在偷偷地议论猜测他有没有结婚。
“当时我最好的朋友说他是个美男子,而我摇着扇子,说他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因为他那头金色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还用发油抹得纹丝不乱。然后她们又说他在床上一定是个好家伙,因为他的裤子里……哎,那些自认为是上流社会的女人们,她们一个个长了应该被拔掉的长舌!”那个女人捂住脸。
我撑着下巴,仿佛身临其境,从此刻阴森可怖的魔界三途河上,飞到了那阳光明媚精致优雅的人族上流庄园聚会。
“我本是个守本分的女人,绝不会对别的男人多看一眼,直到,还是照相,那天一开始怎么也照不了相,谁都治不了丹尼那孩子,我丈夫气的不行,要拿马鞭来收拾他,但是,他就有办法,他只是拉着丹尼的手,也不嫌弃那孩子满身蹭的泥巴,和他聊了几句话,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丹尼就乖乖地顺从了……菲丽帕也很喜欢他……而他亲吻我的手背时,我,我……那整整一个夏天,我都期盼着能再见到他,机会总是很少,但只要有他在的场合,我总能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总跟着我,直到夏天即将结束的时候,他邀请我到暗房里看他洗的照片……”大约因为羞耻,她再也说不下去。
艄公很体谅地说:“啊啊,到这里接下去就不用再接着说了。”
我问:“为什么?故事还没说完呢。”
“客人呐,这样太不礼貌了,这位女士是有丈夫的。”
“算了,丈夫总是没有情|人好的。”我对女人说:“及时行乐是没什么不好,但是弄成这样只能说你蠢。”
“三年,我当了他三年的情|妇……我……最后只换来了这样的下场……”她抚摸着支离破碎的身体。
艄公也不划船了:“呀,女士,你可得在魔界留下来了,有打算在哪里定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