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金雀花王朝时期的拜占庭教皇国,开始发行教堂赎罪券,通过钱币赎买那小铁券,号称可以洗清人的罪过——多么可笑,不需通过忏悔和行善,而是用金钱买来进入天堂的权利。而随着年月推移,如今玫瑰时代的拜占庭教皇国,赎罪券已经又教士颁发的铁券演变成了教堂例贡的廉价小圆纸卡,强行征到每个平民头上,要说这是进入天堂的门票,那是欺负别人没脑子。
那只纯金的徽章被宪兵小队长抓在手里,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上面是玫瑰与宝石圣杯,他想不起来哪里有这样的图章,但是他对金子感兴趣,将徽章放在嘴里用牙咬了咬,夹着隔夜牛肉的发黄牙缝感觉到了金属美妙的硬度,这东西的分量不轻,换成钱他还有一笔回扣能拿,他打了个唿哨:“行吧,今天算你合格了……”
“等一等!”年轻人上前,“那是我的东西。”
他的手指还未触到小队长,就立刻被对方刀剑相向,而他少年的躯体与壮汉根本没法对抗。
“小鬼,你是哪儿蹦出来的?”小队长在这个城区混很久,但以前从没见过这个年轻人,“又是一个偷渡进入梵蒂冈的贼……”
年轻人却突然敏捷地跃起,真的像一个小贼一样一把夺过小队长手中的徽章,踏上后者的脸,踩着宪兵们的武器尖,掠了出去,落在街道上。他的身体轻盈地反常,就像传说中东方蓬莱的妖法,古画上,那些宽袍大袖的东方异教神在海上飞行,滑翔来回于仙境小岛上。
“谁?!”“发生什么了?!”正在这条街上挨家挨户收取赎罪券例贡的宪兵们纷纷出来,剑拔弩张。
“捉住那个异端!他竟然觊觎属于教廷的例贡!他亵|渎了神!”脸上带着鞋印的小队长追出来,呼喊着。
于是街上出现了滑稽的一幕,满大街的宪兵在追逐一个年轻人,可似乎有小小的旋风托在后者脚下,让他无法触及,宪兵们被他戏弄,像猎狗们捕不到狡猾的狐狸,狼狈不堪,梵蒂冈老城区的花坛上带着水珠,闪光映照着这样一场闹剧。
“哦——?”年轻人突然停了下来,眯着眼打量着前方袭来的大批追兵,“大家都很努力工作嘛。”他这动作看起来并不惊心动魄,可问题是,他正站在路心的风玫瑰上!这种老城区海港经常用来展示风向的铁标与玫瑰可没有半点相似,尖尖的顶端可以刺穿人的眼珠,可是年轻人却单脚立在上面,神态自如!他把周围从窗户里往外看的居民都吓得捂住眼睛。
“下来!否则我们开枪了!”拿着火枪的宪兵长远远地瞄他,没等他作出回应,就砰然放出数枪。杀一个偷渡的平民,在维护纯洁荣誉的梵蒂冈,是无需向神申请的,要的只是教廷事后的一支画勾。
年轻人转过头,阳光下他白金色的头发简直炫目,湛蓝色的眼睛直视枪弹毫无躲闪,而仿佛有风旋突然出现,那弹药在他身前三米处陷入漩涡,再也无法前进分毫,被甩开。
“异端!”小队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脸上还带着鞋印子,怀里却扣着一个挣扎的小影子,“放弃抵抗,否则我要了她命!”是刚刚那个小女孩,这次对她的钳制是真的,她的皮肤上被抓出了青淤。
异端,是教廷对所有不信天主的人的称呼,他们往往还有奇怪的信仰和举动,这个年轻人简直吓坏了所有人,一定是异端!几十年没有动用过的火刑架看来又要点燃了!
“喂,她和我可没有关系。”年轻人抓抓头发,一脸无奈,“你别乱来。”
小队长狞笑着把火枪口不断用力往小女孩稚嫩的脸蛋上顶:“没关系,你骗谁啊?!把徽章给我们!”
年轻人哭笑不得地把手一抛,一枚金光画着弧线落入小队长手里。小女孩被放开,跌跌撞撞,却立刻感到身下生风,有股莫名的力量将她托到年轻人身边,当着整条街上人的面,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像个公主,将手妥帖地放进王子的手里,而王子有一头白金色的短卷发,英俊潇洒。
踩在十字尖上的年轻人把小猫一样挂在空中的小女孩抱入怀中。他微笑了一下,整理了一下小女孩的弄乱的辫子,停下来看看小女孩酡红的面颊:“放心,你太小了,我可对幼|齿没兴趣。”
空中悬浮!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宪兵们这时候感觉到自己惹麻烦了,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宪兵长夺过小队长手中的金质徽章,上面的玫瑰与圣杯熠熠生辉。
“这是……”他的瞳孔收紧。玫瑰代表玫瑰时代,圣杯代表教廷血脉,这是这个时期至尊贵的人才能佩戴的徽章。拜占庭不承认任何异端的邪术,但是却大力赞扬圣迹,而拜占庭最大的圣迹就是,他们的圣子。听说那个孩子从小就是圣婴,他粉红色的指头还在襁褓中时就能把风与气流作为玩具,当他长大一点,别的贵族孩子为客人表演钢琴,吟诵十三行诗时,这个白百合一样的男孩,会在整座太阳宫的人的恳求中,喝着热巧克力,看心情握住来客的手,让对方感受一下悬空的圣迹。可以说,他是拜占庭唯一承认的,也是仅有的一位魔法师!
“你……您,您是……”宪兵长的双手几乎托不住金徽章。听说圣子的父亲是在战场上英年战死的圣殿骑士长,而这位男子给自己儿子高贵的姓氏前取的名字是——
“狄蓝。”年轻人抱着小女孩,俯视着这群教廷中平时连给他养马都没资格的走狗,却并不是怎么生气的样子,“我们的宪兵什么时候说起话来竟然像强盗一样了,这可是沙龙中的好谈资。”他挑着眉毛,笑得痞气。
这就是圣子?!
教廷里有三圣女,和一位圣子,圣女们除了年长的那位长侍圣座,剩下那两位拜占庭明珠相对少住进教廷,她们都是梵蒂冈贵族的女儿,全圣都最美丽的少女,使者只需要去她们家族的大门外递上文书请柬,尽管无缘面见天使容颜,但当晚她们便会出席对方主人的晚宴,和现在贵族女孩普遍喜欢在小羊皮靴子和蕾|丝裙摆间露出水晶一样易碎的脚踝不一样,圣女们的裙裾宛如云雾。
而圣子最受宠爱,他小的时候,身为圣殿骑士长的父亲常年战斗在外,他几乎是在教皇的太阳宫里长大的,即使成年了,也有了自己的家族宅邸,他也仍然可以随意进出教皇的起居太阳宫,甚至避暑的夏宫他也可以当花园乱闯。
圣子太不懂事了,还是像个任性的孩子。可看着他长大的贵妇人们,依然热衷于谈论他一天天挺拔抽条的身材和愈发浓密闪亮的白金色头发,还有——他私下的风|流成性。
圣座实在太惯着他了,他们这样说。教皇称所有教民为孩子,但是圣子这个孩子已经被宠坏了。梵蒂冈的贵族公子们每天早上睡下,黄昏醒来,简单吃点东西就开始准备深夜的沙龙舞会狂欢,他们通宵达旦地宴饮,倚靠在红垫子的流苏沙发上与少女和夫人们调|情,凌晨时穿好衣服坐马车回家,喝下管家送上的保健药水,再以狎昵女仆为收尾结束一天,清晨入眠。这种生活造成的脸色槁白被称为贵族的象征。
而圣子不,听说他奉行铁旗时代拜占庭查理曼一世的作息方式——他的睡眠是每六个小时一次,一次三十分钟,也就是说他在清晨、午后、傍晚、和午夜各睡一小会儿,实际上一整天只睡两小时,但是他精神饱满,身体健康,跟那些沙龙里软趴趴的青年们比起来,他可以在山丘上驰骋,来回换马,换下骑装披上大氅,他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贵族少女们穿着宝石吊带袜,在教堂里祷告时也会避开叨念的修女偷偷议论狄蓝,这位举止不羁又迷人的圣子,而如果她们当中哪个有一天收到了他的假面舞会单独请柬,一定会兴冲冲抛下神学书回家挑选最薄透美的裙子,期待着当晚在花园阳台上与他独处。
——这就是圣子。这就是教廷。
这次梵蒂冈的军事检阅,其实没听起来那么厉害,只是教廷对街道宪兵的审查而已,要不然那些人也不敢把他们藏着掖着的不靠谱圣子牵出来。但这次圣子给了大家一个更大的惊喜——他把自己玩丢了。
蓬莱少年澈告知这个消息后,本来大家已经不抱他会及时赶回来的希望了。
结果,军事检阅的时候,梵蒂冈贵族区闯进了一辆马车,声势盛大,午后起床正在梳妆的夫人小姐们压着头发从窗子里往外看,只见那辆豪华的大马车上。
不,是顶棚上!
风|骚的小狄蓝啊,将一张巨型的高背椅放在马车顶上,而他自己坐在椅子上,衣着简单,衬衣上别着金质的玫瑰圣杯徽章,手支着下巴,目光深邃地,听着颤巍巍同样站在马车顶上的宪兵队负责官的回报,然后,一边后面还有一辆敞篷马车,一个画匠正在兢兢业业地画这个场景,是的,这就是军事检阅的必备步骤,记录,他直接把它提前了。
风|骚的小狄蓝啊,他就这样坐在马车顶上,检阅着行进的宪兵们,接受他们的致意和他们长官的道歉与解释,抽空他还会扬头,用阳光一样的笑容,与阳台上美丽的贵妇人眉目传情。
风|骚的小狄蓝啊。蓬莱少年澈摇摇头,回头招呼着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随行教士们:“准备一下吧,圣子还没吃早餐。”
一定没有吃早餐,饿得慌的狄蓝才会选择坐马车吹风,否则他一定会骑马,把那个宪兵队负责官拖在马后跟着,然后把那个画家捆在自己马背上跟着速写。嗯?你问他为什么不吃早餐?
因为他嘴刁啊。丹妮嬷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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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醒了苏茜和赛阿斯,幽灵船已经在远处掉头消失,而我艰难地把他们从漂浮的木板上拖上礁石。
一晚上的暴风雨,幽灵船竟然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穿越了黑铁隧道,到达了人类世界的轮回之海。朝霞出现时我目不转睛,而生平第一轮日出我只看到迷茫的白色,把眼睛揉啊搓啊等白色散去后,金红色与蔚蓝色透出来,海水翻出浅浅波浪,和噩梦之海的漆黑森冷满天大雾不同,轮回之海看起来是那么温柔可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赛阿斯抹掉头上挂着的水草,“我们该去哪里?”
“上岸躲起来,太阳要出来了,不想被晒瞎就快。”我把自己的泡了水的小皮箱捞起来,打开,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却都好像没法要了,我用指尖揭出几页地图,就把其他东西连着箱子踹回海里。苏茜还在想办法抢救她的家当们,但那些东西要么已经沉底要么飘在海面上好像难以捕捉的蛋花汤。
上岸以后苏茜四处探路,赛阿斯试着能不能联络位于人类世界的铁狱庭驻事办,而我趁着凌晨最后一点黑暗打劫了一家面包店。分头行动果然效率很高,三个小时后,苏茜得知这里是拜占庭教皇国没错,但是是最偏僻的北部海滨小镇,交通不发达,乡村小道甚至容不下两辆四轮马车并肩同行,来往的船只只有渔船和货船;而我怀抱着四五个纸袋回来了,热乎乎的面包,被刀切开的长缝里压满了奶油,还有从木架子上顺手牵羊的几罐果酱。而赛阿斯,他奋战一整天,我们两个女孩子和他一起在山洞里躲避阳光,无聊地用巧克力画了大理石纹的面包片玩纸牌游戏,直到黑夜再次降临,都没有得到结果。
苏茜和赛阿斯愁眉苦脸,我倒一点都不着急。因为魔族刚刚从黑暗世界脱离出来,语言不通,畏惧阳光,我们暂时没有移动,白天一直躲在海岸峭壁上的岩洞里。除了看了三四天海上日出日落,我最大的收获是摸清了这个海滨小镇上哪家面包店面团里牛奶加得多一点,谁家熟食店因为和出海的水手混得熟所以鱼肉更新鲜,拐角那家的火腿里掺了野猫肉和死耗子抢谁都不抢他。
每天清晨,我都会去海边用海水擦洗骨骼,经过一段时间有意识的训练,我已经开始能够适应不太猛烈的清晨阳光,甚至在阴天的时候,我可以用一整天躲在海边森林里,观察树皮和蘑菇,寻找狐狸的脚印,兔子的洞穴。而苏茜跟我又不一样,她到现在对阳光还是有些过敏,不敢白天尝试行动,但是在人际关系上她比我好多了,她每天夜幕降临后才去海滨小镇,那里的人都喜欢她,老妇人将旧的衣服裙子送给她,镇上的青年们聚在她走过的街道后,孩子们把小花插上她的鬓边……相比起我真是无药可救,这帮没见识的乡巴佬说我是不详的异端,邪恶的女巫,每次踏上小镇的土地,连街尾的那条狗都会对我怒吠。于是时间久了我除了打劫一般就在镇外游荡。你问赛阿斯?哦,他长了满脸的胡子每天面壁一样苦攻联络组织。
大约一个月过去后,苏茜凭着异乎寻常的好人缘和女孩子天生的聪慧,很快掌握了基本的人类语言,就算遇到她不会说的部分,她那美丽的蓝眼睛楚楚可怜地看你一眼,又有谁能对这样美貌的少女摇头呢?赛阿斯终于和位于拜占庭的驻阳世总部取得了联系,他们对当了个把月野人的我们说,虽然他们无法来接我们,但是会给我们坐标地址,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找他们。
于是我对这两只靠我养了一个月,还垂头丧气的猪说,一切都是虚的,到底还是要靠老娘动手。然后我在一个凌晨到薄雾弥漫的码头上去,我的黑裙子几乎要流淌到海里——胖大妈送的裙子一定是她当初怀孕九月时穿的——当晚风吹开我的头发时我对那个落单的水手露出微笑,他带着做梦一样的表情被我踹进垃圾桶里,然后苏茜和赛阿斯欢天喜地地跟我上了那条小货船,起锚。三个小时后他们怒骂着芙拉你分不清左右就不要瞎指挥,然后我靠在船头看着我们顺着洋流南下。
我的全部行李现在是新抢来的一只盒子,里面除了地图,就是几支假蔷薇。
每天去海边洗澡的时候,我都会顺便找一找,清晨的海面下银光闪闪,光线透过水面抚摸我的身体,我不会游泳,无法深潜,只在柔软的白沙里找到了几朵。
【爱德蒙】,他随手的附语已经模糊,我浮出水面对着天空仔细辨认,只有他留下的姓名仍然清晰。
我与小丑失去了联系,这一个月他都没再给我送花。
我猜我是成功逃离他的视线了。
打开地图,下一站,梵蒂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