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爷……不要……不要走……爷爷不要走!”风翾翾(翾,音同宣,飞翔的意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全是冷汗。
爷爷不过是参加一次普通的考察而已,自己怎么会梦到他出事呢,一定是因为第一次跟爷爷一起做的课题快结尾了,爷爷却不在身边的缘故。
她起身倒了一杯水,却听见门铃一声声响的急促,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是凌晨三点。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梦里那不好的感觉开始难以抑制的涌上来。
门外是同一个研究所的同事庞海,他一脸沉痛的捧着个黑色盒子。风翾翾的心砰砰的跳个不停,她哆嗦着把门打开,听见庞海悲痛的语气:“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太残忍,但还希望你能节哀……”
剩下的话风翾翾没有听见,只有那句话像咒语一样反复盘旋在她脑子里。
希望你能节哀……节哀……
她用发抖的手掌扣住门框,脸上硬是挤出个笑容来,比哭还要难看:“你在说什么呢?对了,你不是跟我爷爷一起去大耳朵考察了吗?考察团已经回来了?怎么这么晚了我爷爷还去研究所了吗?”
“翾翾……风老教授已经……去了,请节哀。”
风翾翾的身子晃了晃。
少顷,她苍白着脸将庞海让进屋内:“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第十三天,我们决定继续向前深入,当晚在距耳朵眼几千米的地方扎营,半夜的时候风老教授的帐篷里有响动,大家都起来查看,发现风老教授不见了,帐篷里只有这个盒子。”
他将手里一直拿着的黑色盒子递给风翾翾,风翾翾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块看上去很普通的石头。
“有组织搜救队吗?”
“找过几次,没有结果,营地附近也没有人离开的痕迹。”
“所以爷爷只是失踪。”
“风老教授已经遇难了。”
“证据?”
“……”
“没有遗体,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爷爷遇难了不是吗?”
庞海不回答,只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望着她,似乎看着一个无法接受命运的可怜人。
被那道眼神所刺激,风翾翾压抑着愤怒质问:“为什么不再派搜救队?还是你们隐瞒了什么?如果仅仅只有你告诉我的这些线索,完全无法判断爷爷已经遇难了不是吗?我是家属!我是研究所的一员!我有最起码的知情权!”
摇了摇头,庞海从沙发上站起身:“对不起,翾翾,所有情况我都说了,风老教授已经不可能回来了,请节哀。”
风翾翾不明白,为什么与爷爷一起去考察的人都认定了爷爷已经遇难。他们拒绝继续派出搜救队,并用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遗忘了这次事件,遗忘失踪的人,遗忘那个人留下来的一切。
研究所的同事不再谈论他的贡献,他曾经完成的课题被当成全新的课题研讨,曾经到处都能见到的他的名字,也都在一日之间消失不见。当某一日,研究所内的例行讨论中,不知是谁无意中提及“风老”这个名字,全场寂静之后却是面面相觑,只是觉得这名字十分耳熟,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想起与“风老”相关的丝毫事迹!
短短半个月,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了爷爷存在的所有痕迹。唯一还记得爷爷的就只有她,然而,她的诉说没人听见,她请求没人看见,因为无论如何都不愿忘记从小相依为命的爷爷,她似乎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当世界想要遗忘一个人,坚持铭记的结果就是被一并遗忘。
风翾翾似乎有了这样的明悟,不再试图唤醒他人心中关于爷爷的记忆,只独自默默将爷爷存在过的一切铭记在心,直到某一日醒来,看着墙上与爷爷的合影,她的记忆中有了片刻的模糊——
她对着相框沉默了很久。
之后的两天里,她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独自前往大耳朵,前往爷爷失踪的地方去找一个答案。
独自在沙漠里行走,因为缺乏经验而迷失过方向,因为缺水而嘴唇干裂,皮肤失去了以往的光泽,体力到了尽头,她拄着拐杖沉默前行,一遍遍的默记旅途的目的。终于在第20天,她找到了庞海所说的宿营地。
扎好帐篷,从背包里翻出食水的时候,风翾翾看见了背包里爷爷留下的遗物,那只黑木匣子正微微的发出光来。
打开匣子才发现发光的不是匣子,而是匣子里那块本来平平无奇的石头,她把石头拿在手里仔细观看,没有注意到石头发出的光芒正慢慢笼罩了她全身。
脑袋晕了一下,她揉了揉眉心,手拿开时帐篷不见了,背包不见了,黑木匣子也不见了,她正处在一片森林里,唯一还在的就是那块发光的石头。
她抬起头,只见满地奇花异草缓缓亮着幽光,无数长着透明翅膀的小生灵穿梭其间,他们有着类似人类的身躯,在花间追逐着玩闹。
她的脑袋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一时竟然没感到害怕,只张大了眼睛环顾四周,顺着幽光闪烁的方向看见一只浑身长满鳞甲,有着一对银色翅膀的白马,那匹白马有着高大健壮的身躯,华丽灵动的外表和高贵的气质。它缓缓转过脑袋,一人一马的视线缓缓相对时,她听见一个优雅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你来了……”
再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如果风翾翾还有意识的话,就可以看到她手里的石头发出的光芒开始变化,从白光里折射出许多绚丽的彩色来,先是黄色,红色,青色,蓝色,白色,黑色,紫色……然后是汹涌而出,带着无限生机的绿色,如波涛,似海浪,瞬间淹没了她的身体、灵魂、思想,一切。
包裹着熊熊火焰的陨石群无穷无尽,大地上到处都是丑陋的巨大坑洞,地脉被破坏,每时每刻都在地震,岩浆顺着大地的裂缝喷出,烤焦了土地,蒸干了水源。大海终日怒啸,腥臭的海风卷着海水扑打向寸草不生的土地,那块土地从此再也长不出任何东西。还有天雷,有暴雨,有雪崩,有终日的黑暗。她所能想到的,所想不到的一切的自然灾害都一一呈现出来。
然后,不知是哪一时,万年冰川下现出一抹绿。只是附着在冰岩上一点微不足道的苔藓,就成为她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巨大欢喜。她看着一块苔藓在生命的绝境中顽强地坚持了下来,从一点长成一片,那令人心醉的绿意在冰川绝地中悄悄蔓延,冰川开始融化,溪水开始潺潺,溪水流经的地方,绿色像水流一样蔓延开去。
任是什么样的自然灾害也摧不毁那一抹生命的绿色,心中鼓胀着感动,风翾翾心旌动摇,难以自已……
久久,久久,有很多个世纪那么久,当再次睁开眼,她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闭着眼睛的时候,风翾翾似乎可以感觉到空气里有很多微小的光点,她似乎可以用意念触摸它们,黄色的是厚重、包容的,红色的是温暖、灼热的,青色的是轻灵、散漫的,蓝色的是温柔、润泽的……当她好奇的睁开眼去看时,却又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她呆呆的盯着面前的空气发呆。
重力以及身下的柔软度告诉她她此刻正躺在床上,只是这张床不太稳,有些摇晃。这是她下意识里做出的判断,她其实还没想到要坐起来查看周围环境,那些看不见的小小光点暂时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它们可以隐形,可以毫无障碍的在她身体里钻进钻出,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想试着伸手摸摸看。这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的戳她的脸,有点痛,于是她艰难地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