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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解忿争倾谈见画 拯冤溺惊妒逢妻 (3)

但是那等人尚不为奇。大凡人家女子,正该如此光梳头,净洗面。衣服虽旧,总须布眼清伶;首饰虽无,只宜发根香润。两足何妨稍大,只要头跟紧足,帮墙绝无泥垢;头发那得皆长,只取挽扎端正,衣领边戗毛绝少。奶膀高起,全凭勒住抹胸;腰肚粗宽,不可放松裙带。一切不如人处,全在自己留心,妇道正该如此。这等修饰,便是三分的相貌,也作五六分看待。若象搢遢的妇女,头毛未必便黄,只因不掠不梳,尘垢蓬松油腻臭;肌肤未尝全黑,只为不揩不净,火烟薰灼面容焦。新衣无论绫罗,穿来汗渍油污,早已不分皂白;小脚自应束缚,自似凹菱团笋,总由相习歪邪。袖口脓包,忽地擎来双藕膀;胸前扣脱,时当宕出两汤瓶。张口向人,遮不得齿垢平铺,皆笑飞金瓜子;临盆掬水,净不到耳轮凹凸,便似漏气馄饨。那般丑态,总不是生来如此,多因他一味懒惰所致。正是:

西子千秋美不磨,何缘掩鼻有人过?

从来绝艳还须洁,无奈人间懒妇多。

大都懒妇人最好吃,自早至晚,那煎熬炙搢忙碌碌,那有闲工夫干别的正经?所以好吃妇人必懒惰,一懒惰,便搢遢,搢遢便不自修饰了。若有肯自修饰者,其人必善作家。有一等单取穿着好,原不善作家,那便算不得修饰了。那孙家黄氏,生长富贵之家,养尊处优,倒也怪他不得。却有一件绝大不好处:却是十分妒忌。偶然丈夫瞧了丫鬟一眼,便惊天动地闹将起来。平昔极和婉,到妒性发时,真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口里百般秽骂,一身跳跃如狂,真不减河东柳氏。那孙禹嘉少年夫妇,才貌相当,极尽闺房之乐,把那娘子万千珍重,养成娇妒,不敢抗违。见他发怒时,魂胆都丧,没地洞可钻处。他也自想:人家子弟,家中妻子丑陋,便去搭撒那闲花野草,这也怪他不得;更有放着那绝美的妻子,倒去外面绰个歪辣骨,家里偷个丑丫头,这等人真个是丢了黄金抱碌碡,说起来教人可恼。〔那等的人竟有,真真可恼。〕所以禹嘉守定黄氏,不敢胡行。

争奈十全的事,偏有一桩不讨好处:娶了十二个年头,男女全无。黄氏求子之念比夫更急,常年求神祈鬼,总不相干。到上年三十岁了,黄氏倒对丈夫道:“人交三十半枝枯,十余年来不见怀胎,竟不像生育了。你该讨一个小;接续子孙为重。”禹嘉道:“休说这话。十年前调戏了丫鬟,你便整年闹了去;后又同丫鬟笑了一笑,你又吵了一个多月。所以这十年来,我总不想一些别样心肠,得以安妥了三千多日。今若娶了一个小,竟是娶了一个气块到家了。倘有风吹草动,淘个不休,我那里受得那等呵唬?”黄氏笑道:“不是我遇着那等事便恼,总则人家夫妻,乃一个心念恩爱,你倘有了别人,你便把待他的心肠好了,把我抛撇不理,我那能不恨。如今我已三十多岁,子息却要紧得极了。当年有一个雷打妇人,叫他绝了人的后代,故犯天诛。我今许容你讨小,其实恐防绝了你的后代子孙,我罪怎逃?〔黄氏说得出这话,还算他是好的。〕只要你待我的心肠照前不改,我原不恼。”

大凡人得陇望蜀的,孙禹嘉已前守定妻子,岂是死心塌地?一半为怕淘气,故尔捺定心猿,若见了标致女子,仍要肚里想念。今见妻子容他娶小,不胜大喜。东求西觅,乃寻了那王姓的女儿,竟比妻子不相上下。妻子年过三十,小王正在妙龄,两人比并,这王胜那黄。初时,黄氏强为按捺,日久,故性复萌。在前,那小王的父母在日,其父每常来相探,黄氏虽然以气相加,还有些碍手;后来那王山西夫妻死了,便只管猫不是狗不是起来。初先说,后来骂,再后打。初先暂,后以为常,只管打之不休。小王一年之后便生一女,黄氏也还欢喜;三月之后,出天花死了,便道小王没福,打骂禁持,每日不空。禹嘉两面调停,费尽周折,到底说他不听。相待的心念,黄氏有七分,小王只好三分。后来见黄氏咆哮,小王含悲敛怨,一种情态,更自可怜,竟想翻案。却被那黄氏看了破绽,愈加发怒,也不顾天雷降罚,竟要除去眼钉。禹嘉见他如前发性,又怕得了不得。

宋朝有一个儒者,〔好儒者。〕后来流入释教,极其惧内。他道妻子自少至老,有三等怕法:少年如观世音;壮年生多男女,如鬼子母;老来形状败坏,如鸠盘茶。人有见那三位而不生敬畏者乎?那黄氏虽然三十来岁,因未生育,而颜色未衰。孙禹嘉要护了那个仙女,又恐恼了这位观音,若奉了这位观音,又恐伤了那个仙女。事属两难,终日愁眉不展。

那日黄氏又把小王打骂,小王忿极,乘暗逃出城门,到那僻静之处,投河自尽。却遇搢珩船上相救,扶进舱里,询问根由。小王将前后情节,哭诉一番。搢珩听了大怒,道:“你家主待你如何?”小王道:“家主是好的。”搢珩道:“你父母在时,待你如何?”小王道:“初先父母在日,待还好,父母死后,便把我打骂起的。”搢珩道:“我今救你,也是有缘。我姓石,也是山西人;你姓聂,与石字声音颇同。你竟道是姓石,乃是我族中侄女,你便叫我叔叔,竟说一时凑巧遇合,我送你回去。有了我做个亲人,他便有些忌惮了。你道可好?”那小王年虽幼小,亦颇聪明,便下拜道:“若得叔叔救我,是我大恩人了。只是再到孙家,不知我性命可能保得?”搢珩道:“你不到孙家,却往何处?”

言未毕,只见南岸首纷纷嚷嚷,灯笼火把,有四五个人,吆呵而来。却正是孙家家人,差来寻姨娘的。有人道:“听见女人声音,哭出城去。”因此跟寻而来,一路把竹头在河中打捞。看见了那只船,便叫道:“船上阿哥,可曾见有一个女子投河啼哭?”张芳应道:“你们是什么人?家里不见了那个?”那人道:“我们乃孙府里人,有一个姨娘走出,我们来抓寻的。”搢珩分付,叫他一个知事的人上船回话。张芳便道:“你们姨娘投河,我们正救得在此。询其根由,原来是我家主的侄女。叫一个晓事的上船登答,其他不必上来。”内中果推出两个晓事的人,走上船,到舱门口张看。只见一个美貌少年上坐,自己姨娘坐在下面,一个船婆立在旁边。那船又不十分大,那人又不像是经纪人,家里人又有十来个,不知是何等样人?又不肯叫相公,又不便叫官人。

乃单叫小王道:“姨娘,怎生走了出来?累我们各处寻抓。我叫轿儿来,回去罢。”小王不则声。搢珩道:“你们是孙家管家么?”家人道:“正是。”搢珩道:“他是我的侄女,自幼犹聘王家,随父到此地经营,乃嫁你家为妾。我正访问到来,却见我侄女投河,捞救询问根由,叔侄相会。但是你家为恁待他这等不堪,逼到投河地位?”那家人见姨娘坐着,不见水湿淋漓,〔颇不晓事。〕便道:“我家相待也没看不好,姨娘也没有投河,向来也不见道着有叔子。”搢珩听了大怒,不好暴躁,只得反和平着道:“你看,那里不是?”船婆已夺他手中的灯火,照看前面的湿衣服,指着道:“那不是你家姨娘的湿衣服裙裤?你看他脚上鞋子脚带,还是滥湿的哩。他身上的衣服是我的。”家人便不言语。佩珩道:“请你家主人来相见了,好等我侄女回去。”那家人便叫众人等在岸上,自己回家报信。

幸喜离城不远,顷刻就到。初先黄氏见小王走去,不知下落,口里虽则硬说:“问他去不去,若寻自尽,我不过费得一口薄皮棺材,有甚大事!”心里到底有些着急。那孙禹嘉急得手足无措,〔被妻子束缚定了。何苦,何苦!〕又不好十分着急,恐妻子发恼,但背了妻子,叫家人分头寻觅,自己便似热锅上的蚂蚁,两头乱窜。良久,乃见家人孙元来家,便问道:“可曾寻着?”孙元道:“已寻着了,就在城外桥北头船上。那船上有一个少年,他道是姨娘的叔子,正来寻觅侄女。却见投河捞救,叔侄相会。要请大爷去会过了,好打发姨娘回家。”黄氏那时也有些着急,见寻着了,总不说别话。

孙禹嘉同了孙元,叫了轿夫,赶到搢珩船上。搢珩着衣相见,两人各通名叙坐。孙禹嘉看搢珩好个少年,搢珩看他亦不蠢浊,便对小王分付了几句,小王只得带哭起身去了。那禹嘉乃拖住搢珩,必要留他上岸。搢珩初先不肯,禹嘉道:“既然亲戚,且叔侄相逢,亦乃喜事。况寒舍进城便是,路又不远,尊驾若不过去。我便也不上去了。”搢珩只得上岸,张芳等四五人一同跟了。

移时,到了孙家。进厅重见礼,叙坐。搢珩见孙家屋宇甚好,知是富贵未艾。顷刻取出点心吃过,又拱入书房里来,极其精洁华丽。大家脱去衣巾,相对饮酒。禹嘉已到里面安顿妻子,叫他不要责骂姨娘了:“他的叔子石搢珩像个人物,家人十多个,决不是落泊的,该存些体格,不要被他见笑。”黄氏道:“那见便是叔侄?睬他胡话!”禹嘉道:“混帐!人救了我家人口,受些赏便去了,那来认什么叔侄?今看来,决然有些来头。”黄氏道:“他从来说姓聂,犹聘到王家,今那人姓石。”禹嘉道:“我与你以前都听错了。”为此黄氏也总不理论,悉凭厨下备办酒肴。〔那黄氏还算好的。如今那些人家的大阿妈,肯把小阿妈的亲戚如此相待?〕

禹嘉留搢珩宿歇,船家俱送与酒席酬劳。搢珩也便住下。更深撤席,搢珩起身看着满壁图书,只见一幅白牡丹上亦有诗句一首,也是妻子手笔,惊喜交至。乃念诗道:

“折枝写就韵天然,插向瑶瓶比素莲。

尘浊不堪供玩赏,愿依大士白云边。”

搢珩看毕,乃只作无意中问道:“那牡丹也画得好,诗也好,为甚没有图记?”禹嘉道:“便是,也有朋友议论此画此诗出于女子;我看来,倒也不差。”搢珩道:“此画我已见过两幅,不是那等布局,诗也不同。”禹嘉道:“其画有十二幅,每幅题诗一首。”看有意致,便于竹架上取了一卷。搢珩展开,果连那贴的是十二幅,各有诗句;张碧潭处所见的二幅,亦在里面。看到“吹落波心水色同”一首,便知妻子有投溺之灾,遇救得免了,不胜伤感。不便露出形迹,强为支饰,乃问道:“此画何来?”禹嘉道:“那卖画人却奇,乃是敝地一个尼庵中香公所卖。”搢珩听见“尼庵”两字,大喜无限,不等说完,便问道:“那尼庵是相识的么?那画于何时买的?”禹嘉道:“庵与尼僧总不相认。去年九月里,有敝友买了此画,与我谈及,道写作皆妙,自具别致,因而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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