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芝露菊齐齐的跪在廊桥上,站在于瑾瑢身后的人换成了一个身着五爪金龙袍、年龄约二十八九、似笑非笑的俊朗男子,此时此刻,她就是用脚趾头想也明白这人是谁了。
被皇帝陛下看见自己现在这幅邋遢的德行和龌龊的行为,于瑾瑢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老天爷,您就这么不待见我么?
“嫔……嫔妾叩见皇上!”短暂的震惊后,于瑾瑢终于想起什么,慌忙向下跪去,可她却忘了她正踩在池塘边的小圆石上,慌张之下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栽进池塘,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揽着她的腰,轻轻一捞就将她带上了廊桥。
于瑾瑢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搞得昏头转向,突然听见有人问,“你是哪个宫的?”脑袋迅速清晰过来,跪倒在地。
“嫔妾鱼泉宫撷芳斋才人于氏叩见皇上。”于瑾瑢死死的低着头,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她钻进去。
祁彧沉吟片刻,他只记得鱼泉宫有个金禧阁的徐美人,什么时候又冒出个撷芳斋于氏?
于氏,难道是文成伯迂老头家的?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恍惚记得,貌似去年选秀的时候,文成伯府是送了一位孙女进来,只是宫里美人太多,无趣的他根本没印象;且自他登基后,就一直对那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迂老头不怎么感冒,自然也就不会刻意去关注来自文成伯府的于才人。
今天看来,这于才人似乎也不是那么无趣。
“于氏,朕知道了!”祁彧微微一笑,负手一边向前走一边说,“池塘边很危险,这些地方以后还是少去。”
待祁彧走远,于瑾瑢就愁眉苦脸的滩在了地上。
之前还说什么她争宠没路子,要剑走偏锋,这倒真的剑走偏锋了,只是走得太偏,她直接给载坑里去了,皇帝陛下对她的印象一定是非常坏,一失足成千古恨,没有以后,她怕是要就此悲剧了!
祁彧回到宣政殿,还在回味刚才的那一幕,宫里的女人人前人后,哪个不是仪态万千、规规矩矩,或娇媚撒娇、含羞带怯,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哪有那样鲜活的女子,眼睛里闪着狡黠光芒,竟敢提着裙子跳上池塘边的圆石捉鱼。
越想,祁彧就越觉得有意思,连日来政事上阴郁心情竟然一扫而空,轻松不少,嘴角不经流出一抹笑意。
秦怀忠站在一旁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表示他不管刚才还是现在什么也没有看见,嫔妃上位的计谋层出不穷,他以为他早就习以为常,只是那样奇葩的偶遇,让他不由得相信这世间果然存在偶遇啊,看皇上回味至此,恐怕……
似乎是在证明他的猜测般,只听见龙椅上的年轻帝王说道:“吩咐尚食局,赐鱼泉宫撷芳斋于才人全鱼宴,顺便告诉内侍省一声,今晚不用翻牌子了,就于才人侍寝。”
“奴才遵命!”秦怀忠头压得低低的,作为太监总管,他深知,皇上的喜好就是他的生存之道,所以接下来这些日子,这位于才人得要好生伺候了。
宣政殿的动静几乎一瞬间就卷席了整个后-宫,大家都知道鱼泉宫有一位入宫以来一直无宠的于才人今晚将要侍寝,还被皇上特别恩赐了一顿全鱼宴,这其中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惊讶的、有咬牙切齿的,却几乎没人能想到,这位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搏来这般恩宠。
至于这位被宫里的女人们都惦记的于才人现在在干什么呢……额,人家正很淡定的,在、睡、觉!
其实,于瑾瑢刚回那会儿也不是这样,她本来很忧伤的趴在软榻上,哀悼自己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已被埋葬的才华,可谁想,趴着趴着她就睡过去了。
早一步得了消息殿中省各局各司一干奴才,满脸堆笑的把这么长时间克扣撷芳斋的物品补齐,大大小小的东西差不多堆满了整个院子,口里还不停说着赔罪话,雪芝露菊小路子哪里见过这阵仗,他们家小主从进宫来就没得过宠,眼前的这些人,平时不给他们甩脸子他们就偷笑了,谁敢想他们会来赔罪。
于是,本就以为自家小主冒犯了皇上而胆战心惊的三人登时吓了一大跳,最后,还是最为稳重的雪芝先反应过来,朝着笑得脸上如开了朵菊花的殿中省少监福了个身,道:“黄公公,你们这是……”
黄有德哪敢受礼,忙错开,啪的一个嘴巴子抽在脸上:“哎哟,雪芝姑娘,以前是老奴失察,竟不知底下人这般亏待才人小主,让小主受苦,老奴罪该万死。”
黄有德这一打,三人就愣住了,这次倒是露菊反应快人一步,不管三七二十一,知道这些人竟是来认错的,她一想到进宫以来所受的刁难,顿时气不打一处出,“你们……哎呀!”
可惜露菊出师未捷身先死,泄愤的话才开了个头,手掌就被雪芝狠掐了一下,那劲儿疼得她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只听雪芝道:“黄公公快别这么说,你平日公务繁忙,又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底下人,这怎么能怪你。”
“雪芝姑娘能理解就好,理解就好。”黄有德弓着身子笑,眼睛往里瞥了瞥,“不知才人小主现在可方便让奴才们请个安。”
“小主在睡觉。”能跟着前任进宫,露菊也是识大局的,她明白雪芝的意思,只是心里还是气不过,话里自然也没好气。
“露菊……”雪芝皱了下眉,还待再说什么,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外面怎么那么吵?”
“小主醒了!”露菊不再理这些人,撒丫子就跑进屋,雪芝吩咐了一声小路子,随后才跟着进去。
“小主!”露菊迎上刚从软榻坐起来、眼睛里还一片迷蒙的于瑾瑢,噼里啪啦的说道,“外面来了一群殿中省的人,说什么是来赔罪的,还把以往克扣我们的东西都补了回来。”
“嗯?”于瑾瑢眨了眨眼睛,看见走进来雪芝,忙问起来,“怎么回事?殿中省的人怎么来了?”
“奴婢也不知,想必……和中午小主遇到皇上之事有关吧!”雪芝斟酌的低声说,“他们是来赔罪的,奴婢自作主张的替小主暂时揭了过去,还望小主不要怪罪。”
于瑾瑢这才回过神,就着露菊的手站起身:“你做的对,这些人都是些墙头草,和他们计较是白费心思。”你得势,他们用脸贴你;你失势,他们就用脚踢你。
“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小主,他们可欺负了我们那么久,您也只有咸干菜吃呀。”旁边委屈得不行的露菊忙说道。
“就属你最急!”于瑾瑢弹了她一个脑嘣,“现在什么情况都还没有搞清楚就想着报仇,不知道什么叫宁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么!”
露菊捂着额头嘟了嘟嘴,还想说什么,被雪芝打断:“小主,他们还想要跟您请安,不若奴婢服侍您梳洗一下。”
于瑾瑢点点头,坐到铜镜前,雪芝将她睡后有些凌乱的头发篦好,换了身鹅黄色束腰襦裙,三人这才走出内室。
黄有德看着笑眯眯的于才人,心里头只觉七上八下,克扣之事是他亲口下的令,谁能想到入宫被冷了近一年又没甚关系的于才人居然还能爬起来,真是世事难料,他亲自跑这趟也是为了消消这位小主的怒火,若是被发作一顿他心里还有底,可现在这情况却着实让他担忧,宫里笑面虎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要人命的。
“拜见小主,愿小主吉祥如意。”黄有德脸上的菊花再次开了,领着殿中省的奴才标准的打了个千儿。
“黄公公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于瑾瑢忙招呼,虚扶一把,脸上故作失措的表情,让偷偷抬眼的黄有德终于稍稍放心。
“多谢小主!”黄有德起身,舔着脸问道,“底下人克扣撷芳斋的东西,奴才都送来了,不知小主还有什么吩咐?”
这边,于瑾瑢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边,内侍省的传话太监就来了,带来的消息差点没让雪芝露菊小路子三人喜极而涕。
万恶的封建主义、皇权主义,将后-宫女人的一生都系在一个男人的喜恶身上,希望与失望及于一线之间。
于瑾瑢恍然大悟,难怪今天殿中省的人这么乖觉,原来是先一步得了消息,只是皇帝陛下的口味……她虽知道自己这个身体的皮相不错,但今天中午她是什么模样的她心里有清楚,七成新的衣服、粉黛未施、大咧的姿态,比起那些个精心装扮的妖娆美人们,随便一个都能甩她七八条街,难道,皇帝陛下的真爱是野蛮女友加自然小清新?
这盆狗血啊,她才在吐槽就凌空给她洒下,看来以后她要多吐吐槽才是!
雪芝露菊小路子最开心的是侍寝,自动的忽略了那顿有点尴尬的全鱼宴;而于瑾瑢最高兴恰恰就是那顿全鱼宴,吃货的心理大家应该都能理解,至于侍寝,在知道自己穿到后-宫之后,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为了混吃等死的人生,节操什么得都揣起来吧,晚饭有肉吃,晚上还有肉吃,惊喜来得如此突然,怎教她不喜出望外。
“恭喜小主,贺喜小主!”黄有德的声音更卑微了,一张脸也更菊花了。
“哦,黄公公还在!”于瑾瑢看黄有德舔着脸不走的样子,心思一动,看了眼院子里堆放的物品,“我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又笨拙,这么多东西不知他们要忙活到几时才能收拾得好,既然黄公公有心,不若帮我收拾了再走吧!”
“好咧,小主放心,一定给您收拾妥当!”
黄有德松了口气,能吩咐他做事就好,看来这位于小主也不是个有多深城府的人,惶恐就是惶恐,高兴就是高兴,应该比较好伺候吧。
于是,带着这样的心理,黄有德招呼手下忙碌起来。
一向冷清的撷芳斋霎时变得热火朝天,着实让于瑾瑢有些不习惯,雪芝泡来一杯的今年新供上的西湖龙井,以往她可都只有喝茶末的份儿,看着这绿莹莹的茶水,她不得不感慨,讲究和将就果然区别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