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孤身立于海棠花木之下,就像每个花开花落叶展叶枯的日日夜夜。
那是他自己,陆承修。
他不知道此行是对是错,他想起他们说身体不行就不要勉强,他们说你才华无双又不是他们能够比得的,他们叹息着说知道那是因为你心里憋了一股气……这些话在他耳边响起然后消散,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可是,虽然没有人听,他说,不是这样的,他只知道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没有对错。
没有原因。
然后,他无力的倒下了。
纷飞的花瓣迷乱了他的眼睛,是不是只能走到这里了?他的人生。
有什么东西好像正在从身体里一丝一缕如抽丝剥茧般剥离出来,他觉得很疲惫,想闭上双眼,却见着眼前飘飞的花瓣或者是雪花渐渐凝成一个雾状的模糊身影。
他看不到她的眼睛,可是他觉得,一道目光萦绕着他,一道清清淡淡的声音此时飘飘渺渺的传来。
“直立于天地之间,难道凭的只是一时意气么?”
是个女子的声音,一点也不温柔,他皱了皱眉头,可语气中的清凉之意直入心扉,刺得他瞬间就清明了过来。
眼前是一片雪的光亮,和耳中听到的声音一样,凉凉的,晕着朦胧的白光,笼罩着他,很舒服。
又好像正是他所需要的温度,这种感觉,那时的他想,他会记一辈子,仿佛是得到了某个人生的归属,他沉静的睡了过去。
没有以前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睡梦里都还驱之不去的慌乱、孤独还有因病而带来的痛苦与窒息,他睡得很舒服,舒服到他醒来的时候,还觉得这就是一场梦。
他再睁眼次醒来的时候是黑夜,马车很大,里面很昏暗,不远的地方睡了两个女子,也许是氛围太过恍然如梦,这样的境况竟然没有让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从而内心惶恐云云……
眼前的场景,他看的很清楚,感知的很清晰,整个人从大脑到四肢,前所未有的觉得轻便与清明。
他还冷静的看了一下那两个女孩,一个是何华敏,另一个是陌生的少女,他细细的打量了那个陌生的少女,很美,很干净,但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不是她,不是她……”
她是谁?她又是谁?
暗笑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轻手轻脚绕过她们,拨开了车帘的一角,一片月光洒了下来,落在他因为生病而显得很苍白的脸上,如此温和的夜光居然都能刺得他眯起了眼,他低下头缓了一会儿,下了车。
此时,月在天边斜斜一勾,星辰很多很亮。
可是它们所有的光芒仿佛都汇聚在那个身影上,白衣,微微晕着朦胧的光芒的轮廓,飘渺,冷清,而又单薄,萦绕于心却又把握不住,只是这样看着,心里便觉得满足。
她转过身来,眸光清亮,在看到他的时候眼角微翘了一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小的动作他都会注意到,他莫名有种感觉:她在笑。虽然她脸上罩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但他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笑一定很美,这个认知让他的心里很欢喜,他很少能够体会到的,心底浓浓的,翻涌着的喜乐。
莫青璃走过来,执了他的手腕,陆承修只觉得一股像月光一样柔凉的感觉侵上了心头。
莫青璃点了点头,脉象平稳有力,顽疾已除,虽然还有些虚浮,调理一下也就好了,没有白费了这一晚上的辛苦折腾。
其实顽疾虽是病根,对莫青璃来说却不是难事,难的是陆承修身体虚弱,明明承受不得,却还是暗地里偷偷练武,导致过盛的气息阻于经脉,世人无知,病时时兴大补,反而是逆了体内的阴阳调和,不但不能治病,反而是越补越坏。
这次还要宵流芷以内力导通,才得以完全解决。
“饮食清淡,禁欲静心,武功暂时也不要练了。”莫青璃想了想他的脾性,补充到:“以后再练,不急于一时。”
见他还只是痴傻着,她又道:“下来,马车归我。”
她松开手,与他错身而过,走向马车。
陆承修紧了紧手,定了定心,“姑娘……”喉咙干涩暗哑,话语便是戛然而止,其中带着无比的温柔与沉稳仍然顺着声音中沙哑的毛边蔓延了出来。
莫青璃皱了一下眉,从车中拿下水囊递给他。
“姑娘,”陆承修继续道,“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承诺必对姑娘负责到底。”
莫青璃抬头看他,双眼微微睁大,似有些错愕,有些笑意。
“负责,你要如何负责?”
陆承修拱手一礼,风姿清雅,谦和有礼,“不知姑娘芳名?何许人士?家中还有何亲眷?”
“怎么?还想对我亲眷负责?可惜我孤身一人,倒是便宜你了。”莫青璃徐徐道。
她说的简单,却是让陆承修垂了眉,“姑娘切莫心伤,这倒也方便,待得在下归乡,必请示父母,娶姑娘为妻,不做二心,执手一生!”
言语铿锵,神情严肃。
“一生么?人的一生可是长短不一的呢……”这下,莫青璃仿佛连言语里都有了笑意。
“姑娘不必伤感,我必定不悔诺言。”陆承修依旧诚恳的说道。
莫青璃摆了摆手,“不必。”
陆承修抬头看她,正气道:“姑娘莫要慌恐,陆家虽然家世显赫,内情略有复杂,但在下父母通情达理,若言明情由,必然对姑娘喜爱有加。待得他日我建功立业,也定能予卿庇佑。”
莫青璃突然觉得甚是疲倦,不想再多言,指了指马车。
“姑娘救得在下,马车本就是姑娘的,一辆小小的马车,怎抵得了救命之恩,姑娘不必客气……”
莫青璃微微不耐,“等你有能力救我一命之时……”
那就正好两清了。
莫青璃回身正欲进入车内,踟蹰了一会儿,道:“若不想拖累我们……”
话还没说完,看见陆承修那双温润的眼,脑子里突然就晃过了另一双同样温润的眼睛,心底霎时恻然。
最近是不是闲事管太多了?莫青璃合眼又睁开,抿著唇,撩起了帘子。
“谢姑娘关心,”男子却是声音中带着波动,“在下一定会好好休养,将来定然能护的姑娘一生一世。”
声音如玉,掷地有声,可是脆弱的是玉,还是听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