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城也就精神抖擞的蹦跶了这么几天,这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便是已经有些精神不振,不听宵流芷的劝告勉强帮忙拾捡了一些枯枝断木,待到黄昏时分,便是无可奈何无法阻止的委顿了下去,吐了几口鲜血,却还是挺直着身子坐着。
他等的人,一直没有来。
想着肉食不好消化,莫青璃让宵芷流寻了些果子切成碎末,可是苏寒城却无论吃了什么吐出来,吐出来后,歇息半响,再把食物往嘴里塞。
宵流芷呆愣的在旁边看着他,不知为何竟是不敢靠的太近。
她仿佛这才明晰过来,这个男子,是用尽了最后的生命,最后的毅力,最后的意念在等待,两人之间的谈话虽然真真假假,但也是有了些微的感情,许是也没大经历过身边的人这样,神色颇有些难过。
莫青璃倒是看不出些什么,整天除了尽力医治以外,就是和老虎呆在一起,与它们一起在外转悠,或是摸着老虎的大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
安静的夜里,只剩下苏寒城沉重的呼吸声和难以安眠的三个人。
第二天就这么到来,熹微的晨光越过山巅斜斜的蔓延过来,苏寒城一大早就让宵流芷扶了坐在洞口,背脊挺直,气息奄奄。
宵流芷破天荒掩了声息,静坐一旁。
从日头升起到落下,没人发出声音,直到苏寒城的呼吸声逐渐急促直至呈现断断续续之状。
宵流芷终于坐不下去了,惶急的在四周转来转去,又怕扰了苏寒城,骤然停了脚步,可怜兮兮的盯着莫青璃看。
莫青璃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勉强给他施了一次针,却是比前几次艰难漫长了许多。
苏寒城勉力压制了身体上的不适与内心的绝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阖了很久的双眼。
他唇色苍白脸色青黑,哑声道:“宵姑娘,可以帮苏某打些水来么?”
宵流芷眼眶一红,急忙就往外跑去。
“去那边打点泉水吧!”莫青璃突然说道。
她们前几天发现一道泉眼,虽然水清味澧,可是却是离得挺远,比平常打水的小溪远多了,宵流芷有些不解,此刻也是来不及深思与询问,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说吧。”莫青璃收回看着宵流芷背影消失方向的眼神,深凝着苏寒城说道。
苏寒城笑了一下,“姑娘果然聪慧,在下的确有事相求。”
他看了眼前女子一眼,这几天已经知晓了他的性子,便是直接道:“此前在下之言多有不实,还望姑娘见谅。”
莫青璃神色波澜不惊,玉掌一翻,纤嫩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银白飞刀。
那飞刀正是当日她们初入山洞时苏寒城发出的,被宵流芷长鞭卷飞后教她拾起,飞刀之上,有一枚浅浅的印记。
“洞口也有这个标记。”莫青璃说道。
苏寒城一愣,旋即大笑,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眼睛变得更加清明,仿佛能够看得更加清楚明白一样。
本来像这种带着明确标识的东西是不应该用的,可是当时身边已经没了什么武器,这枚飞刀是当初友人留下的,从不离身,在那时也只得使了出去,不过自己的话语本身就是漏洞百出,加上老虎身上的毒,这件事倒也无所谓了。
再者,洞口的标记既然已经被发现,虽然自己后来并没有去查看,想来自然也是被清理掉了。
只不过……
“为什么?”苏寒城不解的问道。
既然已经知晓,又为何要问,既然明知是假,又为何尽心尽力救他?
自己死气已然临身,纵使莫青璃的医术已臻至化境,要延得这几日性命,怕也是费了不少心力。
为什么?
“不重要。”
不重要……
哈哈……苏寒城再次大笑起来,青黑黯淡的脸都笑的通红,气息都笑的凌乱。
确实不重要。
无论她为什么明知故问,对于将死的他来说都没有意义,所以不重要。
他只有选她,所以不重要。
她想救就救了,无论苏寒城身份如何,对她来说都没有关系,所以也不重要。
苏寒城吃力的爬了起来,屈膝跪下。
“你这又是何必?”莫青璃立于原地,心绪未动,未搀未扶,未躲未避。
苏寒城挺拔直立如苍松劲柏的脊梁微微一弯,浑身生机淡薄,一双眼却是越发的犀利深邃,仿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以致全身的精力全部集中与这双眼睛一样。
“多谢姑娘倾力相救。”
莫青璃摇了摇头,“若是为此,我受不起,更何况……”
她一直冷漠清亮的声音在已经有些恍惚的苏寒城听来仿佛渗进了某些情绪,变得有些凄清沙哑,“我只不过,把你看做自己,只不过,同是在死亡中挣扎的人……”
她清空的眸子晕起了朦朦胧胧的情感,似伤感,似无助,似挣扎,似无可逃脱的绝望。
见苏寒城正待多问,莫青璃摆了摆手,眸子一闪,一切已经隐去,就如同刚才看见的不过是虚幻的一幕,“你恐怕没有这么多时间来管这些闲事了吧,还是你喜欢跪着?”
苏寒城一惊,刚刚看着她的眼睛竟然失了心神,蓦然神色一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望姑娘交与应交之人。”
接着把事情的缘由交代了一遍,末了道:“这封信,姑娘也看得。”
莫青璃背对着他,看着远方黯淡的天光。
苏寒城眼中已经不再那么清明慑人了,身体依然挺立,未有丝毫晃动,眼神胶着于一身白衣的她,不见一丝急色。
半响,莫青璃问了一句:“你不觉得,她更合适吗?”
苏寒城傲然道:“在下阅人无数,虽不能说能够看透人心,也能知晓一二,姑娘外表冷漠,实则心善,而宵姑娘单纯重情,好是甚好,但,前路未知,对于她来说,变数太大。”
“变数……”莫青璃轻喃,她转过身,“这是你的选择,我应便应了,但不会给出任何的承诺。”
苏寒城嘴角一抹微笑与一缕黑血同时溢出,高大的身躯狠狠的伏拜而下,再也没有起来。
叹了口气,莫青璃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又凝结,“今日有我应你所托,他日可有人愿意应我所托?罢了,我又有何可以托付的……”
夜色深沉如水,薄凉如水。
外出打水的宵流芷过了很久很久后才回来,一双灵动的双眼通红,含着一层淡淡的水光,煞是晶莹动人,显然是在外哭过了。
两人过了一个沉重如水的夜晚。
翌日清晨,两人将苏寒城葬了,宵流芷立了一块墓碑,轻抚那一方空白,问道:“阿璃,写什么好?”
“不用写。”声音清淡悠长,宛如叹息,真的写不得,至于假的,那又有何意义?此番她们离去,也不会再有人前来祭奠了吧!
静默许久,两人终是离开,只剩下老虎蹲在墓边,本是仇敌,此刻也只有它还会陪着他。
“阿璃。”宵流芷语气不像往日般活泼明媚,竟也有种娇柔惹人怜的意味。
“嗯。”
“我们去哪里?”
“文承国,白烨城。”
“哦。”
片刻后。
“阿璃。”
“嗯。”
“白烨城是往这边走么?”
刚问出口,宵流芷就紧忙咬住了舌头,偷偷瞄了一眼莫青璃,见她微微皱眉不作言语,立刻噤了声。
又过了片刻。
“阿璃。”
“嗯。”
“大叔最后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
“哦。”
再次过了片刻后。
“阿璃。”
莫青璃难得的耐心终于用完,停下脚步,拧了眼神,侧身睇着她。
“那……”宵流芷支吾了半天,“他为什么支开我?”
莫青璃别过眼,沉默着,像是思索了半天,“大概,是……死相太难看了吧!”
忽然听得莫青璃说如此言语,宵流芷木了一下,连脚步都停了,转而忍不住笑了开,又惊觉此时不该笑,连忙用手掩了嘴。
上前跑了两步,追上前方的莫青璃,又接着问道:“那为什么去白烨城呢?”
“月觞会。”莫青璃随意扯了个由头道。
宵流芷闻言,双眼这才回复了神采,喜得蹦跶了起来,拉着莫青璃的衣袖轻摇,“真的吗?”
看着她干净的眼,莫青璃少有的没有对她多余的发话表示不耐,郑重的点了点头。
“啊!”宵流芷尖叫出声,“月觞会耶!”
“阿璃我们快去快去!去迟了就看不到美人了!”
宵流芷攥着莫青璃衣袖的手连忙趁机得寸进尺的抓了她的手腕,带着她飞奔起来,仿佛下一刻莫青璃就会改变主意,仿佛下一刻月觞会就会开始,然后终结。
莫青璃调整了一下被带的有些不协调的身姿,看着已经忘了忧愁,重新充满活力的宵流芷,绽放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这个大陆上,四面环海,息寒国位于北边,晋舆国在南边,雾岩域以半包围的形式在西边环绕两国。
她们二人从位于息寒国与雾岩域交界处的出云岭出发,沿着息寒国国境边界向晋舆国的方向进发,两人速度不快不慢,走了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遇到了苏寒城,此时还在息寒国境内,临近西宁城,是故苏寒城想着她们应该是息寒国人,而且年纪小,对广阔神秘的雾岩域应该不甚知情,才会说自己是雾岩域人。
此间正是暮春时节,春花渐谢,绿荫已成,不寒不热,正是行路的好时节,两位少女不知前路几何,沿着大致的方向,走向永远不会迟到的人生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