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剥的火光中，孙裕一直痴痴地看着姬宓。
真正的美人，光凭易容是无法遮掩的，就像这样安静的氛围下，她通身的气度都雅，举手抬足间的风华，都难以描画。
姬宓打开另一个包裹，里面是她在东街置办的干粮，幸亏她是让人送到客栈的，否则只能浪费在半路上了。
她取出一块麻饼递到孙裕面前，孙裕双手接过，第一口啃下就觉得口渴，头还没抬水囊就递到了面前，他欢欢喜喜地接过，心里美滋滋的。
伺候完了小公子，姬宓也按照同样的标准对待自己，她吃得很慢，时不时饮一口水，仰头望着星空，眼里盛满了星光。
吃着吃着，孙裕的动作越来越慢，他凝望着此刻的姬宓，仿佛感觉到了来自她身上的孤寂与隔绝，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那一颗真心。
这样倾尽一切的相遇，这样背井离乡的逃亡，这样浪漫盛大的心动，一生一次，已然足够。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交换过彼此的姓名，“……我叫孙裕……”这大概是小公子第一次这样没有底气地向别人介绍自己，在永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总是有无数人捧着他，让着他，谁也不敢得罪他，只有眼前这个女子，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他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让小公子觉得很挫败，很想重振雄风。
“咳，你叫什么？”
姬宓眼睛都没飘一下。
“我叫孙裕！”小公子觉得自己被藐视了，有点恼羞成怒。
结果半天都没回应，他刚想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怒。
“宓。”
胸中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压不下去，只能憋着。
“到下个城镇，我会放你自由。”马车行走虽然安稳舒适，却实在太慢了，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速度，只有赶上大部队，她才能放下心来。
“不要！”孙裕立刻反对。
姬宓依旧雷打不动的淡然，“理由。”
孙裕想了半天，都没找着一个适合的理由，“你看了我的身子，要对我负责！”对！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你也看了我的，扯平。”
孙裕一阵气苦，“你是不是女的啊！这样我就更应该对你负责了！”
“我不介意。”只是穿着少了点算什么，在现代她可是经常穿着比基尼去游泳的，哪怕是宴会礼服，露个后背也只是常事。
“我介意！”声音可以称之为尖叫了。
“小声点！惹来了豺狼我可救不了你！”姬宓压着声音训斥，孙裕的不知轻重让她觉得很恼火，而且带着他，自己总是束手束脚，实在是个**烦。
孙裕被她的话一吓，再不敢吭声了。
“我是绑匪，你是肉票，现在的你是我的累赘。”这话很伤人，姬宓知道，小公子的头黯然地垂下，眼里是水汪汪的委屈。
“休息吧。”她没有再绑着孙裕，直接跑去马车里休息了。
夜里一阵悉索声，姬宓没有睁眼，翻了个身继续入睡。
第二天醒来，孙裕消失了，缰绳也被割断了一条，马车还在，但只剩下了一匹马。
姬宓拔出吹雪，干脆地把另一条缰绳也给割了，马车向后一仰，她扒拉扒拉好自己的东西，翻身上了马，一鞭子抽下去，哒哒飞奔离去。
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第二天午时才看见人影，向路人打听了一下，原来她已经到了青禾镇，打听到去往冲城的队伍前天才离去，暗道自己运气背，只是稍稍休整，她又继续快马加鞭地追赶。
跑了四天，牵着和自己差不多疲惫的马，姬宓终于来到第三个城镇——方城。
打听到队伍就住在清风客栈，她不敢耽搁，赶紧找到了大部队。
“临行之前，冯管事还特意向我打了招呼，说你怕是出了什么事，还好你今日赶来了，否则明日我们又要起程了。”接过姬宓的名牌，黄镖头有些唏嘘。
姬宓疲惫地回应一笑，“今日早些休息吧，接下来的路还远着呢！”见她累成这样，黄镖头也不再多话，姬宓头重脚轻地开了间房，挣扎着上了楼。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近午时，都没有人来叫醒自己，姬宓抹了把脸就冲下了楼，堂前热闹非凡，一大群少男少女围聚在一起，看到黄镖头还在，她松了口气，向他迎面走去。
黄镖头了然一笑，“出了点意外，仙师决定延迟一日起程，所以我未曾叫醒你，可休息过来了？”
姬宓感激地点点头，“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不知出了什么事？”姬宓顺口问了一句。
“呶，”他下巴朝那处热闹之地一点，“同你一样，临时加进来的，他是一位仙师的后辈，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了，吃了不少苦头。”
姬宓有点好奇地看了一眼挤得密密麻麻的小团体，“他在永庄一定很受欢迎……吧……”最后一个字从疑问变成了无语。
小团队裂开一道口子，笑得明眸皓齿的小公子得意洋洋地跳了出来，大步走到姬宓跟前，“这下你可甩不掉我了！你必须对我负责！”
四下一阵哗然，姬宓危险地眯着眼。
“我四叔是带队的仙师，你不能威胁我了！”像只偷了腥的小猫，他贼兮兮地笑着。
姬宓懒得看他，回身向黄镖头告退，转身就要上楼，她才没有这个兴趣陪着孙裕成为别人的八卦谈资，孙裕嘴一撇，蹬蹬也跟着上去了。
剩下的少男少女们，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好了，都散了吧！”黄镖头打破围观，但心里也是一番计量。
门一甩，亦步亦趋的孙裕险些迎面一撞，心有余悸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小心地推开门。
姬宓背对着他负手而立：“我知道你很蠢，但没想到会蠢到这种地步。”
那种难受与委屈又泛上心头，孙裕眼睛都红了：“我跟着你跑了六天！”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身无分文，风餐露宿，夜夜惊魂，为了盘缠他当得只剩一身脏污的**，当四叔看到他的时候，眼里的惊诧他终身难忘。
可是这个女人，他不顾一切追来找她，他为她受了这么多罪，结果她开口就是讽刺与嘲笑，连日来的委屈，顷刻间轰然爆发。
她怎么可以这样，这样不把他放在心上。
“我给你机会盗马，你完全可以在当天就回到永庄。”
孙裕怔怔地看着她，真实地认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心有多狠，简直就像是顽固不化的石头，千年不融的寒冰，他根本化不开，捂不热。
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手心紧了紧，松了松，几度反复，最后还是握得紧紧的，指甲抠进嫩肉里。
“可是我已经跟来了，就算回去，也得等四叔把你们送到冲城以后才行。”他抽搭着鼻子。
姬宓也明白这一点，好在她已经达成了归队的目的，就算这个牛皮糖再麻烦，也不会耽误正事了，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郁结。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好半天没有动静，回头一看，已经没人了。
第二天卯时，姬宓早早就起床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用完晨食就一直坐等着，辰时黄镖头开始整顿队伍，等了一会，两个青衣男子不急不缓地从楼上走下，后面跟着孙裕。
黄镖头恭敬地走到他们身旁，低声说了几句，面容俊秀的那个环视了一周，举步向外走去，只是路过姬宓身旁时，顿步打量了几眼，姬宓一言不发，无害地垂着头。
他微微扯动唇角，没有表示什么。
“四叔！”孙裕快步走过来，乞求地看着他，男子叹息一声，甩袖走开。
“你，你放心，我不会让我四叔欺负你的。”孙裕小声说道。
看着他眼中纯净而炽烈的期盼，姬宓的语气第一次柔软了许多，“多谢。”
孙裕却笑得像朵盛开的喇叭花，快乐又害羞地跑远了。
“可恶，为什么小公子会看上她！”
“长得那么丑，还那么黑，宛儿可比她好看多了！”
“就是就是！孙府不是有意议亲吗？她居然敢抢你的未婚夫！”
“你们不要这样说她，我和阿裕只是一起长大，并无议亲之事。”这个声音细细的，很温柔，姬宓回头，正对上她投过来的友好眼神。
姜宛儿生的很美，是那种很灵秀的美丽，仿佛这少女天生就带着草木之香，花朵之柔，引人亲近，她身边围着几个美貌的少女，但她依然是众人的焦点。
她的气质使她想起与钟念弱的手帕之交，这一别，也不知何年才能再会？心里忍不住有些惆怅。
外面停了四辆马车，其余都是单马，除了两位仙师，大部分男子都是单身骑着马匹，而女子则坐在车内，姬宓本想跟着大部队上马车，却被一个俏丽的少女堵着门，“车上已经没位置了！”她傲慢地俯视着姬宓，姬宓随意看了一下，四辆马车的帘子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一只玉手抬起，露出半张美人脸，“你来我们这边吧，我们这里还有位置。”是姜宛儿。
“宛儿，你就是太温柔好心了，我们这儿明明满了！”一个少女埋怨着。
“不要紧的，挤挤就好了。”姜宛儿压低了声音，小声劝解。
姬宓无畏一笑，掉头走开，许多少女叽叽喳喳开始讨论起来，声音得意又兴奋。
“我看她怎么走！”
“嘻嘻，阿燕你真坏！”拦门的少女刚一进去，就被同伴一阵调、笑。
姜宛儿眉头轻皱，旁边的顾容摇摇她的手臂，“宛儿，别理她了，没有自知之明又不识好歹，亏你刚才还帮她解围呢！”
“就是就是。”其余人附和道。
“可是上不了车，她怎么走呢？”她喃喃着，担忧地看着外面。
“呀！她不会是准备像那些男子一样骑马吧！”一声惊呼，三辆马车里探出许多脑袋，争相望着。
牵着一匹壮健的黑马，马上固定着一只撑开的油纸伞，姬宓闲庭信步地走到队伍中间，无视了所有人诧异的眼光。
黄镖头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有些不悦地走过来，“怎么不上马车？”
姬宓眼眸含笑，轻轻柔柔地吐出几个字：“她们说车满了。”
黄镖头立刻就明白了什么个情况，不禁有些生气，严格说起来，姬宓才是这趟最大的主顾，这些少女自恃身份，向来娇气，他已经忍了很久了，“跟我过来。”
姬宓拦住他，“黄镖头，这样的纠纷是无法完全避免的，哪怕我上了马车，也会不胜其烦，我的脾气不太好，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些姑娘给伤着了，还是骑马比较安全。”她语气温温柔柔，踢了踢靴子，黄镖头一眼就看到藏在里面的两把匕首，眼神变得有些复杂，“那就随你吧。”
“多谢黄镖头。”
那些少女离得远，看不大清楚，只当是姬宓自己识相，劝说了黄镖头，只有姜宛儿，眼睛在姬宓的两只靴子上打了几个来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