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年老者,看起来比车前那年过半百的车夫还要更老迈一些,应该已经过了古稀之年。
不过虽然老人家满头银发,脸上也因苍老而纹络纵横,但是这位老丈却仅仅只睁开了一双眼睛,便令人觉得心下一震,一双虎目如梭、眸光烁烁,好不慑人!
他随意的阔坐在车内、便犹如瑶池貔貅降凡临座一般,自有一股隽狂惊人的气势外漏。
而年幼的那位呢?
哎,说起这位,却当真是年纪十分得幼小了。
在这个时候,四至八岁的幼童多被称为“垂髫幼儿”,而车内的孩子目测也差不多正是五六岁大的年纪,但是却端得生就了一副极好的相貌!
只见这孩子穿了一身极其简单朴素的品月色青线边麻衣小袍,看上去像是服丧的丧服。那一身布料虽然看起来廉价,但是却难掩那孩子的一身贵气。
他那一张巴掌大的雪白晶莹的小脸儿上,一对儿梨颊微涡。
眉如墨画、明眸皓齿。一双清润的双瞳如翦水,而双环发鬓又色若堆鸦般漆黑发亮。
由于这孩子的容貌秀美,加之年龄也还小,所以正是雌雄不辨的年纪。乍一看去,便犹如一个不慎坠落凡间的仙童一般。
此时,这个“小仙童”正蜷缩在马车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距离那位大刀阔斧端坐车内的老人远远的。
而且“小仙童”那一双温润的大眼里此时正蓄着薄薄的泪水,他却偏偏咬着红嫩的唇,哽咽抽涕着不肯大声哭出来,看起来当真是可怜极了。
而车内,那位端坐在孩子不远处自称“薛家人”的伟岸老人,此时却只能满脸无奈的瞪着他,偏偏就是无法发作。
驾车的老仆一见这阵势,也很是头疼不已,目光中还夹杂带着一丝的不忍。
他连忙咧开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小意的哄着孩子道:“......小郎君,你莫要再哭了,这样一路哭下去,是要哭坏郎君的眼睛的,小郎生得一幅多好看的眉眼,可不要哭坏了......”
原来,唐朝时期当家的男主人,多是被下人奴仆称为“阿郎”,而女主人则被称为“娘子”;主人家的儿子和孙子则被称呼为“郎君,二郎,三郎,小郎”,而主人家的女儿或孙女,则多被称呼为“小娘子,大娘,二娘,三娘”。
而唐代多称呼年老者为“老丈”、“丈人”,或是“某公”,某即为对方的姓氏。
所以此时,听驾车老仆的这个“小郎君”的称呼便已经知道了,原来那个孩子竟是一个异常秀美贵气的小公子。
驾车的老仆话音刚落,那车厢角落里那个雪粉堆出来一般的小孩子,立马抬起自己的袖子大力的抹了一把脸,倔强着道:“我才没有哭呢!”
这孩子的皮肤生得白嫩晶莹,像是他这般粗鲁用力的用麻布做成的衣服去大力抹过一遍脸颊,那张雪白的小脸上就立马带起了好几道红痕,道道分明,十分明显。
而一旁正在扭头看着孩子的薛公见此,不由得大皱眉头。
车外的驾车老仆,连忙赔笑着道:“是、是、是!是老奴说错了,小郎君没有哭,没有哭......”
那薛公本是一位铮铮武夫,性情暴躁。此时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
于是伸出熊掌一般巨大的手掌,一把就揪住了男童的腰带。然后在男童的惊呼声中,一把将他拎到身边来,抢在了怀里。
再脚下微微用力一踏,竟然就跃下了马车去。
一系列的动作间端得是利落无比,竟然全然不像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叟!
薛公下车后,便将大手向身后随意的一摆,挥退了两名正要举步跟上他的部曲大汉。
他一个人抱着这个小孩儿,就往官道下面不远处的那道河岸边儿走去。
而薛公怀里的那个漂亮的孩童,则是一路在薛公的怀里肩上不断挣扎不休,扭动起来就活像一只小泥鳅一般。之前他身上穿的那套整整齐齐的麻衣丧服,这会儿也早就在挣扎中乱得一塌糊涂了。
但是这一老一小,这会儿却谁都没有去理会,仍然是自顾自的做自己的:
——一个是不管不顾的昂首阔步,另一个是拼死拼活的苦命挣扎。
而附近不远处的众名薛家部曲,则各个面不改色的继续巡视四野,却并不多向主公这边儿张望。
只有之前那位驾车的老仆,却将视线悄悄的追寻过去,停驻在了那个孩子的身上,满带怜惜不忍之意,随即却只能发出一声长叹。
薛公的一只右手,已经牢牢箍住怀里孩子的所有动作;而另一只左手,则随意的放在身侧,随着步子自然前后摆动。
他虎步龙行了十几步,就大步行至河岸边上,旋即立定不动。
他见那孩子还在不停的扭动挣扎,不由虎目圆睁,怒声斥道:“娃娃,够了!现在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如今你们阖家如履薄冰、朝不保夕,你父亲两月前在你面前无辜冤死!他当年像你这般年纪时,已经是人人称颂的大贤之才。而今你呢?你也已经六岁了!或许你若是生在了其他人家里,还可以做一个万事不知的幼儿,但是怪只怪你却生在了你家这般的人家,你就必须从小去学习如何做一个行止端华、伟立天地之人!再不可任性!”
“你父亲在临终之前,特意寻我们行此‘李代桃僵’之计将你救出来,还不就是为了将来如果他的子女再遭受如他一般的劫难时,你还能给你们这家留下一条血脉吗?他临终之前,还念念不忘嘱咐你母亲安排身旁近人,拼死也要将你送出来交付给老朽。可见这是如何重要的大事儿,何以你这小儿却如此顽固不休、视老朽如仇寇?就算你现在回去巴州了又有何用?与你兄长们一起给你父亲守孝,那便是孝子了吗?坐等着旁人像逼死你父亲一般再一个一个将你们全家逐个逼到黄泉,你就对得起你亡故的父亲了不成?”
那孩子听到薛公这一番话,先是慢慢静下来了,但是小小的身体却随后不可自制的颤抖不停。
他紧咬着一口雪白的贝齿,稚嫩的童声虽然还是稍微有些哑,但却是忍不住大声道:“薛公说的对,您对我父亲有恩,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但是若要救走父亲的儿子,为什么您不去救我大兄和二兄,偏要带我走呢?我却只想跟我的家人在一起!”
那孩子哑了嗓子的叫着:“我要与我母亲、我大兄、我二兄、我阿姐他们在一起!我宁愿也回去巴州流地,与我的家人一起吃苦......”
“够了!”
一声响亮的怒喝声,原来是那位年迈的薛公怒这孩子的不争,气得直哆嗦。所以终于没有忍住脾气,伸出左手揪住了那个小孩儿的后领,然后虎目圆瞪,大声喝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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