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二，天空洋洋洒洒飘起了小雪。
毓娘站在院子里，将手揣在羊绒做成的锦兜里。
忽尔听到不知是哪条小巷里传来的一阵童谣声：“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二十八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声色满是活泼。
“姐姐，姐姐。”两个声音渐渐靠近，毓娘回过头，就看到上官穆与唐忆双双到来。
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对什么都欣然接受的唐忆偏偏对于换名儿这事表示了强烈的抗拒。后来她虽以上官忆这名字入了宗谱，却还是让大家叫她唐忆。
“姐姐，初雪了，我们去放灯吧。”
毓娘看了看上官穆那扑上来的爪子，笑道：“你二姐手上的冻疮还未好，我看还是就在府里，不要出去让她受冻了。”
上官穆哦了一声，脸色却有些怏怏。
小手朝着袖里藏了藏，唐忆道：“不碍事不碍事，这冻疮我是年年都要长的。说起来，我还从未放过灯呢。”
毓娘将上官穆与唐忆目光里满是期待，点头同意了下来，“大哥染了风寒，明日就要去东阳，你们没告诉他罢？”
上官穆见毓娘同意了，兴高采烈回道：“还没呢。却与二哥提了提，二哥说他还要温习功课，就不同我们一起了。”又补充道：“我觉得二哥以后肯定会中个探花。”
毓娘笑了笑，二哥刻苦，上官府人人都知。
“去换些更暖和的衣服吧。”
“是。”“是。”
毓娘看着上官穆与唐忆的背影，有一刹那的伤神。
两人都没了母亲。也难怪唐忆一到府上，上官穆与她就迅速的建立起了感情，有时候还窝在一起困觉。
启步回屋，毓娘看到了不知何时到来的坐在椅上悠闲品茶的黄祯。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不想来。诺…”黄祯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黄色信封，“有人差我给你送信。”
毓娘接过了信封，却没急着看。
“黄祯啊，你也是十八年纪了，要不要我与你看个姑娘？”
黄祯正品下一口茶，听闻毓娘的话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红着脸看了看毓娘，“就不劳烦大小姐了，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不急着成家。”
那脸上的红，却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呛茶水所致。
毓娘难得不顾形象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是怕会束缚到你吧。”
黄祯给了毓娘一个你懂的神情。
毓娘这才拆开了信封，皇甫栎昊笔酣墨饱的字迹跃然纸上：‘醒来初见雪，思绪越高墙。庭中梅花开，幽香扑鼻来。独立窗台下，运笔寄佳人。一月又未见，不知安然否？’
信笺末处，写有‘易槐’二字。
那是皇甫栎昊自己为自己取的字，私底下许于毓娘的称呼。
毓娘的脸微微红了红，她不知这算不算得情诗，不过她倒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东西。
黄祯倒了热茶水在木渠上，道：“要不要回信？不回信我走了。”
毓娘点了头，走到内屋的小桌旁，拿起了上官昌送给她的笔。
沾了沾墨，毓娘提笔回道：‘醒来见初雪，庭中立数刻。白雪片茫茫，似在诉衷肠。今日外放灯，明日下东阳。一月又未见，安然如往常。’
雪越下越大，大有要给大地覆上一层银装的趋势。
上官府里的丫头们今日格外的忙，里里外外各处走着。
明日便去东阳，四处都在准备着。
毓娘带了上官穆与唐忆朝外走去，遇到了正匆匆赶来的上官紫玉，她的神色有些凝重，拉着毓娘就朝着毓娘的房间行去。
“紫玉姑姑，姐姐跟我们出去放灯呢！”
“你们去罢，我有事要与毓娘说。”
上官穆撇撇嘴，拉上了唐忆的手，“走，我们去找静姐姐。”
唐忆笑笑，回了好。目光却有些向着毓娘离开的方向飘去。
到了屋里紫玉就将房门关上了。
毓娘喘了两口气，不明所以问道：“姑姑可是遇到什么紧急事了？”
上官紫玉面露忧色，闷声道：“井哥要娶亲了，左嫂嫂要将自己的小表妹许给他。”
毓娘愣了愣，回道：“那是好事儿啊。”
“我呸。”上官紫玉怒气满满，“那左语蓉是个什么好东西？井哥没了母亲，应荣府就是左嫂嫂把持着，她小表妹说要嫁给井哥，她就说了好。也不考虑考虑井哥的想法。”
毓娘疑惑的看着上官紫玉，问道：“姑姑怎么知道小叔不愿意？”
上官紫玉红了脸，搪塞道：“我就是知道。”
毓娘的心里更生疑惑，却又听上官紫玉道：“我来是找你帮忙的，你一向聪明，有没有法子别让左语蓉嫁给井哥。”
有些惊讶的看着上官紫玉，毓娘艰难的问道：“姑姑你…你不会是对小叔有意了吧？”
上官紫玉坦然的点了头。
难怪紫玉姑姑每次看到小叔都会安静下来，看向小叔的眼神也不似看常人的。难怪紫玉姑姑要将媒婆撵出府去。
“姑姑，你明知道……”
这表亲之间嫁娶叫做亲上加亲。这堂亲之间嫁娶那是乱伦啊，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
“我知道这是不该的。”上官紫玉的声音黯淡了下去，“不过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我不愿左语蓉嫁给井哥是因为井哥对她本来就无意，也因为那左语蓉实在不是个单纯人。”
左语蓉毓娘见过几次，柔柔弱弱斯斯文文，说个话是又慢又小声。
“你别看她一副柔弱到不行的样子，那是她装。她的小心思，可多到不行。有一次我路过他们应荣府的侧门，看到她正训斥着丫头，阵仗大的我还以为那丫头是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儿呢，敢情不过是奉给她的茶热了些。我正欲替那丫头解解围，她却突然安静下来了，端着茶放在嘴边又慢慢品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上官紫玉端起茶喝下一口，润了润嗓子，问着一旁听她说话的毓娘，“你猜她变成那样是怎么着？”
毓娘心里有了答案，却还是问道：“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井哥来了呗。”
上官紫玉一番激昂的陈词落了地，毓娘笑了笑，道：“那我倒是挺佩服她的。”
“什么？”上官紫玉不敢相信的看着毓娘。
毓娘没多解释，只问道：“紫玉姑姑想我帮你？且你来寻我帮这个忙没有私心？”
上官紫玉一听有戏，忙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毓娘喝下一口茶，“我可以想想法子，不过，我有个条件。”毓娘看着上官紫玉眼里的光，“若是我帮小叔黄了这亲事，我让孙婶婶给你寻个媒婆，帮你物色姑父，你可不能又将媒婆撵了出去。”
上官紫玉眼里的光，‘嗤’的一声灭了。
毓娘是为她好，且不说小叔对紫玉姑姑有没有意，就算有意，也不行。毓娘不想上官紫玉与上官井落得一个乱伦的罪名。她知晓上官紫玉脾气倔，不顺着她来，很容易物极必反。这么一个谈条件的时机，毓娘不想白白浪费。
想了想，上官紫玉一咬牙，应了下来。
当毓娘站在上官井的面前让他答应这亲事的时候，上官紫玉一下就急了，“毓娘你什么意思啊，你这是添乱啊。”
“紫玉姑姑，你听我说完。”
上官紫玉噤了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毓娘继续说道：“小叔，你不仅要答应下来，还要告诉左婶婶，你喜欢的女子，就是像语蓉那样温婉的。”又看向上官紫玉，“紫玉姑姑你不是说啦左语蓉是装出来的温婉吗？只要我们让她在左婶婶面前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小叔在借此推掉亲事，这样就水到渠成了。”
上官紫玉一拍手，直道毓娘真是会想法子。
上官井也是笑了，“毓娘看着小，事情却考虑的好。那我这便去向嫂嫂说。不过怎么让左语蓉露馅，还劳烦毓娘你好好想想。”
语落，上官井就消失在了门边。毓娘趴在上官紫玉耳边，悄悄说着自己的计划。
“紫玉姑姑，一切都靠你了。我去见左婶婶。”
上官紫玉乐开了花，“去吧去吧，看我的了，我早看她不顺眼了。”
毓娘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下竟有几分同情左语蓉。
毓娘听到房里传出了一声‘太好了，语蓉知道了肯定很开心’，这才启步走进了房里。
“婶婶。”毓娘朝着左氏甜甜一笑。
“是毓儿呀，快到婶婶这儿来，许久没见，你这真是越来越水灵了。”
毓娘走到左氏身边，撒娇道：“婶婶还说呢，上次毓娘生辰，寻了婶婶许久都没看到婶婶。”
左氏笑笑，没多说什么，心下确有几分得意，得意毓娘竟然会记挂她。
而事实上，毓娘不过是翻了翻宴会登记薄，没有瞧见她的名儿罢了。
“婶婶，外面下雪可漂亮了，毓娘陪婶婶出去看雪吧。”
左氏自然说了好，毓娘朝着菱香比了一个手势。
菱香立马从另一条路朝着花园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