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俎代庖的越!
以江越的思想存活于楚月的身体,以孙琼的身份存活于虚空倒步的世间。
是越了谁的爼,代了谁的庖,楚月,江越,孙琼?江越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这句话犹如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肯停歇。
越俎代庖。
孙琼的身份本就怀疑者众多,众人避嫌未提,她却自己将这话题硬生生的提到了众人面前,犹如一块血淋淋的生肉,让饥饿不堪的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乔祤双眼微微一眯,浓密眼睫下黯黯阴影中闪出一丝精光,转尔即逝!
“你母亲姓江?”皇帝低沉的声音自上面传来,压住众人窃窃私语的议论,遽然安静了下来。
“是,家母姓江!”江越毫无忌讳。
江越知道皇帝为何关注这个。
江姓,在太渊国似乎没有什么奇怪,却在北泽有着截然不同的影响力,就像太渊的乔氏一般。
江,是北泽的皇家!
江越自然不会糊涂到认为自己是北泽皇室,却可以拿它挑事,何乐而不为呢!
皇帝眼神轸念复杂,看着江越似乎有不解,有怀疑,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乔祤一改适才金盏倒垂的闲态,若有所思的模样,一双星凌灿灿的眼睛似被青烟遮盖,迷迷蒙蒙的不解与稍露脆弱的迷茫,涤荡在香气馝馞的空气中,胜过春日气聚的迷离,盖过凉秋兰桨的清凉。脸色似笑非笑,似怒非怒,霞光红云下,滟滟舒涣,遗韵芬芳。
男子在沉熄之际,在座的女子也是面面相觑。只有十二公主仍是满眼的迷蒙,不解的追问,
“此越字精精有力,娇柔不足,江姐姐长得如此明艳俏丽,夫人为何以此字为名?”
江越等得就是这个问题,毫无媕娿的答道,
“公主有所不知,家母乃是北泽人士。”
话音未至,就听到这位公主“啊”的一声,似乎是惊吓,又似乎是诧异。
江越微微颔首,嘴角轻扬,眸光闪动间继续说,
“母亲有言,北泽不忌男女,越哉,氏之为政也。”轻轻一笑,不顾这话激起的又一阵窃窃私语,眸光轻闪,
“这便是奴婢名字的由来。”
这般“坦诚”,这般大胆,让所有怀疑质疑一瞬间卡在嗓子口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让乔祤规划好的棋子,自行偏了方向。
皇帝却好像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与不安。
脸色霁晴,眼角轻微的细纹勾出一道若有所思的弧度,发笑问道,
“氏之为政也?”
“是,陛下,家母还说,北泽虽地处高寒贫瘠之地,却不贫苦。除军队善战外,陛下可知何故?”
皇帝听闻眉毛不由一抬,却看见眼前明艳的少女,满脸自信飞扬,犹如天边初升起的红日,云霞过后,金光散射,蛰得人睁不开眼。与当初那个影子渐渐重合,乔瑧不禁有些恍惚,一时竟忘了发问。
座上的皇后听闻,也不管还未说话的皇帝,站起身大喝一声,
“大胆,还不闭嘴,一介女流在此谈论朝堂政事,成何体统!”
“姐姐何必这般,陛下还未说什么呢!”一旁的惠妃云淡风轻的开口,闲闲的姿态,轻轻抚弄自己华丽耀眼的指套,又轻轻抬眼,瞥了眼江越,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接着说,
“我倒是瞧着这位江姑娘性子直率的很,你且听听她如何说的。”
江越抬眼看着坐得雍容的惠妃,这个女人,为皇帝生下第一个儿子,皇帝盛宠叶妃二十年却能安分如初,皇帝在叶妃辞世后只进过她的宫门,这份深沉,这份隐忍,不可小觑。
况且,最重要的,他是温仝的妹妹!
对上惠妃似笑非笑的眼神,江越勾起唇角,眼神清凉。
皇帝终于又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一眼凉凉的扫过去,眼波似刀,皇后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语气瞬间歇了火。回过头看着江越,
“你说说此为何故?”
“回陛下,此乃用人!”
“用人?”
“是,陛下有所不知,与我太渊不同,北泽用人不求身份,不求全面,只看其所长。将,不用懂道德文章,只管杀敌建功;相,不用懂文章书写,只懂施令规划即可。人无完人,却各有所长,使其所长无限加大,这便是北泽的用人之道。”
“胡扯!!!”
皇后这控制不住的性子在听了江越的话后顿时又燃了起来,
“圣人有德有才才可治世治国,**地痞却只能在街头打闹斗殴,人生来不等,你这话是说我太渊不懂用人么?”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却并未发话,这般态度,似有赞同,江越只好继续说下去,
“娘娘多虑了,奴婢万万没有此意。奴婢只是说让人用之有道并未说乱用。地痞虽无用,在战场上杀敌却比圣人来的厉害。”堵住皇后忿忿的表情,悠悠然的吐出了一则惊人消息,
“当然这不算什么,娘娘可知北泽有女子为官”
“什么,女子为官?”来自四处的声音,有惊讶,有不可思议,有讽刺,还有静思的沉默。
一个下午的时间,江越处处语出惊人,而最让人震惊无言的,当属这次。
女子为政,这是怎样闻所未闻的说法。
北泽自古就被看为荒蛮之地,太渊人民只觉得北泽人粗狂血腥,打心眼里的轻视从未让太渊人去了解北泽,却不知在今日,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听闻。
乔祤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握椅沿,摩挲着上面的细细纹络,永远风雅闲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从一开始,两人从未达成一个共识,乔祤从未将她放在一个与其他女人有所不同的位置,只觉得这个女子美得异常,更有几分母妃的神韵,又走投无路,心思微动便将她安排进宫,却不知这小小的心思居然装的是朝野政治。
此时,他似乎明白女子时而愤怒时而挑衅的目光,她在不甘,她在反抗,他却硬把一个不甘不服的女子扔进了不该去的地方。
皇帝看着江越,静默了。
又是那种骇人的压迫感,逼着江越无处可躲。
“都下去”
“陛下!!父皇!!”声音肆起,听不清是谁的。
“下去!”皇帝声音顿时现出一丝暴怒的倾向。
众人吓得忙禁了音,鱼贯走出秀波亭,一路走过时遗留的目光,分不清是谁的。
可能有皇后怨恨噬人的目光,可能有大皇子乔翊面带不解的视线,可能有乔祤面带苦笑与无奈的表情,也可能有因江越打破了娘娘梦的秀女的抱怨,此时江越都无法顾及了。
她从未想过和皇帝独处,更不说是见到皇帝以后。
她怕皇帝!
她怕这个浑身散发着强势之气的男人,这份霸道,这份强势,让人无处可躲,让人胆战心惊。
是的,没有人不怕皇帝,这个十七岁就平了内外风波的皇帝,即使这么多年他温雅和气,却没人敢忘了他铁腕一般的手段和弑杀的曾经。
秀波亭静的骇人。
临近傍晚的秋风,带着丝丝凉意,浸到了骨子里,渗得发寒。江越光洁的额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落日秋风中,连个哆嗦都被乔瑧的气势所震,抖不出来。
又是这般压迫,却比刚才更甚。一步一步走近的脚步,让江越第一次有了后悔的想法。
“你父安排你进宫,你不愿意?”平淡的语调,似是疑问,却是陈述。
江越狠狠咬了咬舌根,一阵剧痛稳住自己心虚与害怕。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秋风中,她听见自己坚决的声音,
“是,我不愿!”
是我,而不是奴婢。
乔瑧第三次认真的注视着这个女子,脸上本因害怕却又生生忍住的坚毅,和子佩是那般的相似,却又是那般的不同。子佩永远不会拒绝自己,她对自己的眼神,有紧张,有崇拜,有迷恋,却独独没有眼前女子的这种冷漠与不安。
子佩对自己,是全身心的放心,她,永远不会不安!
自嘲一声,江越听到皇帝低低发笑,一声一声,透着悲凉,透着讽刺,透着太多自己不能理解的感情。
许久,久到江越感觉自己僵直的双腿微微发疼,才听到皇帝低哑的声音。
“李全平。”
“奴才在”一直守在一边早被吓得肝胆俱裂的老太监忙凑了过来。
“拟旨”
“杨琨之女杨继柔淑婉有德,赐封柔嫔,李玉辽之女李沉沉娴静庸雅,赐封淑嫔,江城王所献之女李亦思灵动聪慧,赐封美人…”
一个一个名字从皇帝嘴里吐出来,却听不见自己,江越看着皇帝一字一句的说着,却不知晓自己如何。
“沉雷候孙毅之女江越”
听到自己,江越一个激灵,
“护国公长孙游嘉孙女,诗学有谩,清声精锐,赐封执笔尚书,官四品,侍奉御书房。”
江越猛地抬头,却只看到皇帝坚毅的下巴,薄唇抿成一道弧线,深情又无情。
忍不住捂住口鼻,捂住自己激动的哭泣,方才还在苦苦忍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赌赢了。
从一开始,她便在赌,用自己赌,用皇帝赌,这一把,惊心动魄,但是,赌赢了!
胡乱擦了流下的泪水,江越心甘情愿的跪了下来,深深一磕,沙哑却激动欣喜的声音,
“谢陛下!”
皇帝看着年轻瘦弱的女子终于有了女子的软弱与感性,不禁微微一笑,伸手扶起地上伏拜的女子,
“朕给你一个机会,可别让朕失望。”
“是,臣定当忠心为主,定不让陛下失望!”
日暮凉风还在继续,却再感不到一丝凉意。吹起披散的根根发丝,遮了眼睛,散了忧虑。
云霞满天,真是夕阳无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