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抬头间,就看到思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到墙角下站着的苏筝,喘着粗气就要禀报,却见苏筝摆了摆手,忙把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苏筝又走出一段路,确保远离萧氏住的院子,这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外面怎地如此喧哗?”
思月大大地喘了口气,方道:“姑娘还是快过去看看罢,是舅奶奶过来了,非吵着要找崔妈妈理论,说不给她个理由,她就在垂花门那里赖着不走了。”
“舅妈?”苏筝眉头一蹙,目光落在垂落于面前的嫩绿色的柳枝上。
萧氏的父亲是密州首富萧正勇,娶了自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霍氏。可惜虽然富甲天下,但却命中无子,萧正勇念及伉俪情深,一直不肯娶妾,便过继了宗族里一个族人的儿子,养在膝下,以继承庞大的家业。霍氏在四十岁那年,突然有了身孕,生下萧芳婷,老年得女,萧正勇夫妇自然是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百倍的疼爱。
而这个时候,已长大成人的继子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兼之其生母的教唆,又见萧正勇夫妇对亲生女儿视如宝贝,自己再也没有往昔的宠爱,觉得失落之余,害怕自己的地位被这个女婴夺去,竟生出害人之心,屡次要加害萧芳婷。
事情败露之后,萧正勇大为震怒,又念及宗亲,不能做得太过,兼之抚养了这么些年,多少有些感情,于是把家产的十分之一拨于这个逆子萧宇,让他自立门户,搬出去单过。
偏偏这个萧宇是个绔纨弟子,正事不做,只靠吃老本混日子,娶了个媳妇也是一样的好吃懒做,好好的一份家产被这对夫妇败个一干二净。
混不下去的时候,他们便打起了亲戚的幌子,三天两头来苏府打秋风,顺手牵点什么回去。看到萧氏在给府里上上下下做秋冬衣衫,便大吐苦水说自家女儿穷得没有几套像样的服饰,非得要萧氏白送她们母女三两套;看到大厨房里堆满从地里收成的新鲜果疏米粮,借口说自家好几天揭不开锅了,母女几个拿着麻袋,装了好几麻袋回去,看得厨房里的厨娘目瞪口呆,碍着是自家夫人的亲戚不好作声……
这不,前些日子,苏父去世前,他们还借口铺子生意不好,要用些时兴的布匹开市,硬是从萧氏的绸缎庄里拖了几匹上好的锦缎回去,分文不给……
萧氏素来是个心慈的人,碍于亲戚情面,不好拒绝。再加上自萧正勇夫妇过世后,庞大的资产全给了萧氏,时而接济一下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久而久之,这舅妈与几个表姐就把苏氏当成聚宝盆,时不时上来打一下牙祭,顺手稍点什么东西回去,日子倒是过得快活,却让萧氏这边的人厌烦不已。
因此,只要一提及这门亲戚,连思月的脸上都现出鄙夷的神色来。
“舅妈来做什么?”苏筝沉吟道,“崔妈妈与靳管事今天回不来吧?”
思月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飞霞桥头的那两间布庄屯积的布匹卖得差不多了,崔妈妈把帐目过了之后,今天一大早就与靳管事出发了,说是到附近清河县的锦绣布庄看布去,没有个两三天回不来。”
清河县是一个离密州约莫两三百里的邻县,由于地处南北交通枢纽,几乎所有的南北交易场所都设在那里,所有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在那里集中交易,因此,虽然是一个小县城,但由于人来人往交流繁密,其繁华程度竟不输密州。
苏筝心里面很清楚,她的这个名义上的舅妈,就是看准了崔妈妈不在,所以才够胆上门滋事,无非是欺他们母子三人不懂得做营生罢了。
苏府的所有营生,说到底,都是崔妈妈与靳管理在管理。萧正勇是个老道的生意人,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女儿不是做生意的料,而他那庞大的家产,绝计不能托付给那个败家的逆子。于是在临终前,他把所有的生意都交到家生子崔妈妈与靳管事的手上。这些人家都是誓死效忠萧家的人,把财产交到他们手上,等于把女儿一生的幸福,也交到了他们的手上。让他们管理,萧正勇夫妇放心得很。
事实证明,萧正勇的眼光很毒,看人很准。崔妈妈与靳管事接手之后,萧氏产业非但没有败落的迹象,反而蒸蒸日上,这让做为名义上的萧府长子的萧宇又嫉又恨。
萧宇这人没有什么才识,对生意也是一窍不通,偏偏又太把自己当回事,梦想着重回萧家公子的地位,堂堂正正地继承萧老爷的财产。见继父的财产被底下的仆役管着,心里面自然一百个不舒服,时常指使自己的婆娘隔三岔五到苏府小打小闹也是必然的了。
思月想明白这层道理,看向苏筝的目光中忧虑更重。
眼下这府里头,能够应付的人都外出了,留守的比如萧氏是个耳根极软的,那个舅奶奶说难听点,就是街头一泼妇,良家女子哪能说得过泼妇?就好比年前的时候,舅奶奶过来跟萧氏要两间铺子,也正是趁着崔妈妈与靳管事不在的时候!萧氏终究还是受不住她的软磨硬磨,想尽快打发她走,便应了她的要求,划了两间最好的铺子给她。崔妈妈回来后大为顿足,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舅奶奶又过府来了,指不定又看上哪间好的铺子了。思月一想到这,就觉得愤怒异常。照此下去,苏府非败在那个泼妇手上不可!
思月想了想,决定用“拖”来解决问题:“姑娘,如今夫人又正病着,当然没有精神去陪舅妈妈。崔妈妈与靳管事也不在……姑娘,要不这样,奴婢这就去回了舅奶奶,说是府里没空闲招呼她,让她过两日再来,可好?”
过两日,崔妈妈与靳管事该回来了,到时候,怕是请舅奶奶过来,她也不肯过来了吧?
思月正为自己所出的主意叫好的时候,忽听得苏筝道:“上门是客,舅妈既然来了,我等如此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她去,不明事由的人还道是我们苏家没有礼数呢。既然来了,我就过去会会她吧。”
说完,径自朝垂花门走去。
思月吃了一惊,想要开口阻止。不料苏筝竟是走得飞快,她忙三步并做两步紧赶慢赶地跟上,心里直犯咕嘀:“姑娘这是闹哪般呢?难不成要跟那个泼妇讲道理不成?那个瘟神人人避之不及,姑娘却把自己送上去……唉,姑娘年纪小,太逞强,终会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