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庆五年秋,两辆马车在洛京的玄武大道上疾驰而过,驶入了黄昏中的尚德门。
交泰殿中。
一身明黄的李昭和指着桌案上的地图对身边身材健硕的男子道:“祁将军的军队已经到邺城了,你今夜子时发兵。朕明日酉时在兰亭与你会和。”
“是。”
李昭和拿起地图旁的诏书交给躬身立于另一侧一身月白长衫的中年男人,“王将军回朝后连夜宣读,有异议者当做同党直接打入天牢。”
“臣遵旨!”
李昭和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退下,交泰殿的烛火随即熄灭了,整个澜沧城陷入墨黑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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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遥姐姐,我害怕。”卫嫚儿往陈菡遥身边靠了靠,裹紧了被子。夜已经深了,安静的只能听到殿外传来的夜鸦鸣叫。
陈菡遥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卫嫚儿的手。卫国帝姬卫嫚儿和卫国第一望族越杭陈家的嫡女陈菡遥,是卫王为了表示诚心归顺进献给凉国的礼物。
五天前,她们从乐陵被秘密送到洛京,随后就被人带进了长春宫,没有想象中的觐见册封,接引嬷嬷只是安排她们住在了长春宫西配殿的曲台阁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陈菡遥悄悄塞了几个小金锭子给配殿的粗使宫女,才知道三天前,吏部尚书和御史大夫因勾连卫国的叛国罪名被打入天牢,启明帝震怒之下令镇西将军王子源领兵讨伐卫国。
陈菡遥记得离家前,爹爹对自己说,凉楚赵三国必有一战,卫国夹在三国之中,一直态度暧/昧屡次周旋方得苟且偷生,如今卫王自愿归顺凉国,自己到了凉国需处处仔细,时时谨慎,保全家族。可到洛京短短几天,却打听到了凉国出兵伐卫的消息。她和卫嫚儿背井离乡本就如履薄冰,如此在这深宫之中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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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卫楚边境的千岩关城门被叩响,一队骑兵等在城下。领头的将领冲着城楼上守夜的士兵喊道:“劳烦禀告姜太守,卫国卫卿柏有要事求见!”
不多时,城门半开,卫卿柏带着身后十几个将士向城中飞驰而去。
“这么晚了,不知二皇子有何要事?”姜太守中等个头,身宽体胖,手中端着一个月白釉茶杯,茶叶的清香随着袅袅热气从瓷杯中溢出。
“想必太守愿意见卿柏心中便已经有数,又何必再问?”卫卿柏语气有些焦急,却也是不卑不亢。
“不敢,赵国的金门关路程也不算远,姜某只是没想到二皇子会夜访我这千岩关。”
“姜太守,不瞒你说,凉国的军队已经在乐陵城外扎营了,金门关虽不远,到乐陵路程却比千岩关久的多。卫国兵弱,希望太守连夜出兵相救助我卫国守住王城!”
卫卿柏从胸口拿出一块通体晶莹的羊脂玉牌,玉牌上雕刻着大片祥云,云上站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神兽,只见它狮头,鹿角,虎眼,糜身,龙鳞,牛尾,脚踏祥云,威风凛凛。
姜云看着这块半个手掌大的玉牌,不由瞳孔一缩:“麒麟玉牌?”
“姜太守好眼力,这正是我卫国的一半麒麟兵符,若是太守愿意出兵援助,我父王愿意为承德帝献上这半块兵符!”
天下皆知,卫国国土虽然不大,却十分富庶,卫国人好赏玩玉石,尤其是皇室贵族。卫国的开国皇帝曾得到一块拳头大的羊脂玉,心中喜爱非常,便用这块羊脂玉打磨了一对玉牌作为兵符,每块玉牌有半个巴掌大小,牌上各镂雕了一只踏云麒麟。
姜云眼睛眯了眯,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和善模样:“二皇子,贵国近日的处境姜某也清楚,王子源出兵不足一个月已经攻陷了卫国四座城池。可是这麒麟兵符姜某从不曾见过,如何辨别的了真假?更何况千岩关乃卫楚要塞,姜某区区一个太守,是万万不敢冒然出兵的。”
“呵。”卫卿柏把玩着手中的玉牌,脸上的焦急已经平复,接着说道:“麒麟玉牌向来由我国大将军和历任君主保管,从不曾交予外人,太守自然是未曾见过的。可是姜太守可曾见过我卫卿柏?”
“二皇子乃卫王嫡子,文武双全,长久以来戍守边关,姜某自然是认得。”
“太守说了千岩关乃是边境要塞,承德帝既派太守驻守此地,自然是对太守的胆识能力足够放心,太守又何必要妄自菲薄?”卫卿柏直对上姜云的眼睛,卸下了腰间的黑色佩剑扔在地上,剑穗上玉坠撞在石板上发出叮当一声脆响。他一字一顿的说:“卿柏愿与玉牌一同作保,望太守出兵援助乐陵。”
姜云也注视着卫卿柏,脸上没有了方才的笑意,两人对视了许久,终于,姜云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这里的茶凉了,二皇子可愿意移步内院品一下姜某的大红袍?”
卫卿柏拱了拱手:“那么卿柏恭敬不如从命,太守不必奉陪,卿柏一人品茶足矣。”说完,便跟着守在门口的侍女身后头也不回的向着院内走去。
丑时,千岩关城门大开,千岩关太守姜云调派了城中大半人马援助卫国。
五百里外的的凉楚边界不空关,李昭和望着不远处沐浴在一片静谧月光中的城墙和箭塔,对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两支清一色穿着夜行衣的队伍由黑夜做掩护,迅速东西分散开顺着延伸至城墙边的低矮灌木丛飞快的移动。
一只铁爪倏地一声牢牢抓住墙头,接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动作麻利的顺着绳索爬了上去。巡逻的守卫还来不及叫喊,一枚银色的飞镖已经划破了他的脖子钉进喉管。接着,黑衣人举起了一把精致小巧的弩箭,对准箭塔上的哨兵,一支短箭迎着风刺入哨兵的心脏。等到守卫的士兵终于发现了入侵者,黑衣人已经一个接一个的涌上不空关的城墙,手起刀落,结束了城墙上的大半守卫的性命。城墙一下子被火把照亮,兵器碰撞的声音和厮杀声划破了沉寂的暗夜,为首的四个黑衣人跳下城楼,两个人掩护另外二人飞快的砍断城门的大锁推开门栓上架着的长木。接着,负责掩护的黑衣人从胸口掏出一支烟花扔向天空。
烟花摇曳着火星嗖的一声窜上半空啪的炸开了,紧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不空关紧闭着的城门被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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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晋阳武王城中,一片歌舞升平。承德帝朱介裕连摆三日宴席,大宴天潢贵胄,文武百官。改年号光熹,以此庆祝摄政王党的铩羽,光明伊始。金樽玉盘,美酒珍馐,编钟叮咚,琴音铮铮。朱介裕手持白玉酒樽半倚在龙椅之上,席间到处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曹公公走到龙椅旁俯下身在承德帝耳边说道:“陛下,千岩关太守姜云在外头,急求面圣,您看?”
“噢?”朱介裕直起身子,“传他进来。”
经历了几天的长途跋涉的姜云已经是衣衫不整,发髻凌乱。他扑过来通的一声伏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的高声嘶喊到:“罪臣千岩关郡守姜云参见陛下,陛下,千岩关失守啊陛下!凉军,凉军要来了陛下!”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朱介裕手中的白玉酒樽啪的一声掉落在桌几上,血红色的葡萄酒洒了出来从桌几流下,滴落在龙袍上。“凉军?凉军不是在乐陵城下吗?!怎么打了千岩关?”
“臣罪该万死,卫国二皇子夜访千岩关求臣支援乐陵,愿献上卫国一半的兵符,臣糊涂啊!臣调了城中大半兵马连夜赶往乐陵城,大军跋涉了整整一天兵困马乏,谁想到刚到城下,就被祁连的军队包围全军覆没。”
“祁连?不是王子源带兵伐卫?”
“不,不是,根本就不曾见过王子源,陛下!我们被卫国和凉国给诈了!他们根本不曾开战,卫国已经归顺了凉国啊陛下!!”
朱介裕倏地站起身,一把掀翻了桌几,双眼赤红,吓的姜云不敢再言语。朱介裕的声音此时已经压抑不住心中滔天的怒火:“继续给朕说!”
“是…是。借兵后第二日一早,凉军大队军马兵临城下,臣……臣才知道中了计,忙向不空关求援,可城中所剩兵马太少,根本不足以抵抗凉军,刚发出了飞鸽传书,城门就被攻陷。臣趁乱逃了出来,赶往卫国,路上才听到了大军已经在乐陵全军覆没的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往晋阳给陛下报信。”
“你口中的卫国的二皇子和兵符呢!”
“臣糊涂啊陛下,事发突然,臣根本不曾预料,那二皇子……”姜云已经说不下去,只是不住的磕头,撞的咚咚作响额头都流了血也不敢停下。
“陛下,易城急报。”曹公公本就尖细的声音因为紧张听起来像是尖锐的物体在地上刺啦的滑动。说着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士已经快步走到殿前跪了下来:“报,陛下,启明帝李昭和亲征率军夜袭不空关,不空关失守,易城被攻陷,凉军正向着晋阳方向杀来。”
千岩关和不空关,分别是楚国面对卫国和凉国的边境要塞,易守难攻,一旦失守,就等于敞开了半扇国门。再加上近几年楚国内有摄政王功高震主,屡次想要取而代之。外有北夷数次扰边,楚国国内动荡不堪,兵困马乏,急需休养生息。此时的楚国像一个外表富丽堂皇,内里早已被蛀虫蚕食枯朽不堪的危楼,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
朱介裕已经是怒不可遏,再也没有耐心听下去,他双目喷火,目呲欲裂的咆哮道:“滚下去,都给朕滚下去,全都滚!”
吼完,他丧失了力气一般颓然的倒在了龙椅上,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好像隐约中看到了雨中雕栏玉砌的危楼,在一瞬间也如同自己这般被抽空了生机,轰然倾塌。
凉历衍庆五年,十月初八,凉军攻陷楚国都城晋阳,自此凉,赵,楚三国鼎立割据一方的时代正式结束。同年,韩国,代国主动归降凉国。启明帝李昭和改年号为开元,一元复始,万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