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日子,若说是快,快的如同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若说是慢,慢的日日夜夜里都在算着时间煎熬,度日如年。
转眼间,又是新的一年了。韦贤妃的生辰和正月十五元宵节是同一天,年前南方培育出的水仙这几日正巧送到了洛京,李昭和便赏给了贤妃当做一份提前的生日贺礼。六宫妃嫔都对能在严冬腊月里绽放的水仙格外好奇,于是正月初九这天,贤妃便邀请了合宫上下同聚甘泉宫赏花叙话。
这次赏花皇上也会亲临的消息早早的就在后//宫里传开了。年关事多,皇帝来后//宫的时间一个月里不足一半,来了也总是去长信宫或者甘泉宫。李昭和一向对宫中晚宴兴趣缺缺,宫里的妃嫔也就只能趁着除夕夜宴上远远地看一眼。如今有这样的好机会,久久得不到召幸的妃嫔们都想借此吸引皇上的注意,以换来雨露恩泽。
甘泉宫景福殿前的院子里,放眼望去,端的是环肥燕瘦,姹紫嫣红,院落正中开的正好的水仙花倒被生生比了下去,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该赏花还是赏人。
站在花盆旁的是宜贵嫔、丽容华和卫嫚儿,她们身边时不时围过去几个位份不高的妃嫔,一群人有说有笑的。陈菡遥来了有一会儿了,她没有刻意打扮,只是最简单的款式颜色,浑身最扎眼的就是手腕上那串贤妃赏赐的红珊瑚手串,只求不被贤妃挑出错处来再当众刁难。她站在门口东侧不远的地方,身边只有绿珠流华和随行的小宫女。路过的妃嫔均是步履匆匆的见个礼就从她身旁过去了,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留下。院落西侧的宫墙边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不得宠爱位分也不高的妃嫔,陈素就在她们之中,每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样子。
“臣妾见过瑶婉仪,瑶婉仪怎么一个人站着?”
陈菡遥被忽然传来的爽利声音吓了一跳,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笑意盈盈的陌生女子,一身玄青色绣花罗衫,下着百蝶穿花银色洋绉裙,外罩着五彩绣丝银鼠褂,眉眼间透着英气。瞧着便不是可以让人轻看了去的普通小家碧玉。
陈菡遥笑着免了礼说道:“倒不曾见过这位妹妹,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孔凌宵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倒好像她和陈菡遥是老相识了一般熟络的回答道:“臣妾是去年选秀入宫的孔才人,几次宴会婉仪的座位都和臣妾隔了老远,不怪婉仪眼生呢。”
陈菡遥这才明白原来她就是流华口中镇西将军王子源的外甥女孔凌宵。孔凌宵自幼不像寻常的大家闺秀那样在家中烹茶绣花,弹琴作画,而是喜爱骑马狩猎。她是家中的独女,加上王家孔家都是习武出身,也就由着她去了,长久以来反倒练成了一身好骑术。流华说孔才人性情直爽,爱憎分明。陈菡遥见她并不像其他妃嫔那样远远躲着不愿与自己接近,心中对这话更是相信了几分,语气也不由变得亲近起来:“妹妹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姐妹,不知妹妹今年多大了?”
“如今过了年已经算十八了,我是五月廿七生的。瑶婉仪呢?”
“我倒是比你大三个月呢,我生辰是二月廿二,既然如此,你倒得叫我声姐姐呢,别再一口一个瑶婉仪了,听着倒是别扭呢。”
孔凌宵也不推托,笑着道:“那我今后便与姐姐姐妹相称了。姐姐既然来了,何必在门口站着?过去我只知道水仙开花不需格外温暖,可这天儿都结冰了还能开花的水仙真是头一次听说呢,姐姐可愿意和我一同前去观赏?”
陈菡遥平日里不愿意去招惹贤妃身边的宫嫔,这样的场合总是尽量离她们远远地,她心中疑惑孔凌宵入宫已经两年有余且并不是知根知底的,会不会是故意引她过去让宜贵嫔给自己难堪?可是看她脸上表情十分坦然真诚,也不好推托,便面色如常的说:“妹妹既然开口了,姐姐怎有拒绝之理呢?我这心中也是好奇的紧呢,咱们一同去看看吧。”
二人向着院子正中走去,只见那装满澄澈清水的花盆里,水仙摆动着它柔软的腰肢,似在水面上翩翩起舞。叶姿秀美,叶色青翠,花朵黄白,香气馥郁,在这百花凋谢的冬日里,叶花俱在,仪态超俗。果然是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宜贵嫔很快就注意到了刚刚走近的陈菡遥和孔凌宵。她面儿上一副好像才看到陈菡遥的样子,略带惊讶的问道:“这不是瑶婉仪和孔才人吗?”
“臣妾见过宜惠嫔,丽容华。”
“臣妾见过宜惠嫔,丽容华,惠芳仪。”
丽容华轻笑一声,拨弄着发髻上的珠翠道:“两位妹妹来的倒是晚,快来看看这凌波仙子,当真是清新典雅呢。”
陈菡遥笑着接话:“臣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水仙,花白似雪,果然是极美的。”
宜贵嫔伸手抚平攒金丝孔雀纹褂子上的折子,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这是南方特地培植的凌波仙子,头一次送到咱们洛京城,皇上见贤妃娘娘喜欢,便直接开口赏了娘娘,你自然是第一次见到。”
自从上次甘泉宫被贤妃斥责以后,陈菡遥虽然依旧受宠,却处处示弱以求和贤妃和平共处。早已适应了宜贵嫔和丽容华言语中有意无意的“提点”。便一如既往的平静答道:“贤妃娘娘宠冠**,咱们姐妹能见到这样美的水仙,真真是托贤妃娘娘的福呢。”
几人见她姿态低服,自觉没趣,便只是看花,也不再搭话。
这时,一个甜美的声音俏声道:“臣妾倒看着,这水仙比不上瑶婉仪美丽呢。特别是婉仪手上这珊瑚手串,当真显得婉仪气度不凡!”
陈菡遥这才注意到丽容华身后还站着一个衣着艳俗,打扮张扬的女子,穿着不衬她肤色的翠绿衣衫,头上带满了红玉钗环。这女子便是近日里很是得意的采女曹玉儿,她原本是太乐署中的舞姬,偶尔得了宠幸封为更衣,后来又晋了采女。因为善作胡舞,身姿曼妙,除夕夜宴献舞后皇上一时高兴便赏了她个封号——曼。
陈菡遥见她如此不懂规矩,愣头愣脑的站出来对自己发难,心中暗暗摇头,不屑于同这样的俗物计较。可这话明眼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挑衅,宜贵嫔和丽容华却不阻拦,明显是想看陈菡遥的笑话,此时她若是不回答,便会让人觉得自己太过软懦可欺。正思索如何应对,便听到一直站在她旁边的孔凌宵开了口。
“瞧瞧我,光顾着听各位姐姐聊天了,倒是刚注意到曼采女呢。虽说贤妃娘娘交代了今天姐妹们只是相聚赏花,不必拘泥,可这礼终究不可废。瑶婉仪和我站在这里半天了,怎么还不见采女向我们行礼呢?”
听到这话,曹玉儿面露怒色,牙尖嘴利的高声讥讽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入宫后就不得宠幸的孔才人啊。若不是刚刚见到才人和瑶婉仪在一起,臣妾还真是记不起宫里还有才人这号人了。”
曼采女的声音已经引的旁人纷纷注目,可孔才人面对她的嘲讽似乎一点也不生气。
“曼采女如今既然记起来了我这号人,也该好好行礼才是,且不说瑶婉仪是从四品,我这从六品才人也比采女位分高呢。”她笑盈盈的转脸看着几个人里位份最高宜贵嫔,继续说道:“贵嫔姐姐一向是最和蔼可亲的,想来曼采女刚刚正和贵嫔姐姐说话这才把行礼的事给忘记了,如今臣妾让她补上这礼,贵嫔姐姐不会怪罪臣妾吧?”
宜贵嫔面色微僵,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的说道:“自然不会。曼采女还不给瑶婉仪和陈才人行礼?”
曹玉儿脸色涨红,还想回嘴,却被丽容华身旁的云雾一眼瞪的把话憋进了肚子,只好不情不愿的草草行了个礼了事。
陈菡遥见了这一幕,心中刚刚对孔凌宵邀她一同赏花产生的猜测此时都一股脑儿全化为了感激。她处处示弱,却不会在众人面前任由着别人挫扁揉圆的欺负。她朗声说道:“曼采女怕是在太乐署中没有学好规矩。绿珠,你来给采女示范示范如何行礼。今儿也就算了,总不能以后见了其他姐姐也这般凑合吧?”
绿珠闻言走到陈菡遥面前,对着曹玉儿说道:“奴婢做一遍,曼采女可看好了。”她说罢恭敬的对着陈菡珧和孔凌宵半蹲下行礼道:“臣妾见过瑶婉仪,孔才人。瑶婉仪安好,孔才人安好。”随后又问:“曼采女可学会了?莫要辜负了我家小主的良苦用心呢!”
曼采女已经气的五官扭曲,却碍于陈菡遥位分高受宠爱不敢还嘴,此刻听到绿珠这样问,扬手便要打下去。一旁的丽容华本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却没想到曼采女愚笨至此还丝毫不知天高地厚,她厉声呵道:“放肆,身为宫嫔,动辄打骂成什么样子!”
曹玉儿骨子里欺软怕硬贯了,被丽容华这样一呵斥,伸出去的手一下子就软了,忙连声诺诺着恕罪,哆嗦的退到一边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宜贵嫔和丽容华均是有些不耐烦,宜贵嫔冷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站着的妃嫔,正要开口,只听到耳边传来赵炜尖细的喊声:“皇上驾到,贤妃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