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
白马东北来,空鞍贯双箭。
可怜马上郎,意气今谁见。
近时主将戮,中夜伤于战。
丧乱死多门,呜呼泪如霰。
大历五年(770)夏天,子美忽然又二进衡州,细读《入衡州》方知他老人家是逃到那里去的。为何?因潭州首长被叛将杀头,潭州发生了兵乱,子美以诗记录之:“竟流帐下血,大降湖南殃。烈火发中夜,高烟焦上苍。”
据《旧唐书》记载:大历四年七月,以崔瓘为潭州刺史、湖南都团练观察使。瓘以士行闻,莅职清谨,政在简肃,恭守礼法。而手下将吏自经时艰久不奉法,对他多有不满。大历五年四月,在会月给粮储,兵马使臧玠与判官达奚觏起了纷争。判官言有挑衅火药味儿:“今幸无事”。兵马使也不是好惹的,回击道:“有事何逃!”厉色而去。是夜,臧玠遂起兵作乱进攻潭州城,以杀达判官为名。潭州首长崔瓘居然帐下无重兵护卫,也无安全藏身之暗道,在惊惶逃出州府时正逢乱军,惨遭杀害。
泊船岸边的子美,看到城中大火高照,也连夜随同渔民商家一起开船逃跑,“愧为湖外客,看此戎马乱。中夜混黎甿,脱身变奔窜。”(《舟中苦热遣怀,奉呈阳中丞,通简台省诸公》)逃跑中的子美投奔衡州刺史阳济,得到阳济的接待安抚。
子美在此遇到同样逃难而来的奇人苏涣,便向阳刺史称颂苏涣的文武才干,“剧孟七国畏,马卿四赋良。门阑苏生在,勇锐白起强”(《入衡州》)。剧孟是西汉任侠(讲道义的黑势力),马指司马相如,白起是战国时期秦国名将,子美如此比喻苏涣,推荐苏涣,只可惜阳刺史未接纳苏涣。
那苏涣只得一路向南,命运的岔道转向了五年之后的叛逆伏诛的死路!
子美有一首诗述说十年逃难辛酸悲痛,末句道:“归路从此迷,涕尽湘江岸。”(《逃难》)
在此次逃难路上,子美有缘与一匹受伤战马相遇,遂以诗记下这千古形象:身负双箭,失主迷途,不知所往!浦起龙解说:“诗凡四层,逐层抽出。马来一层,见马而伤马上郎一层,因马上郎推到主将被戮本事一层,又因本事而遍慨死非其命者一层,末以单句总结四层。”仇兆鳌说:“‘丧乱死多门’一语极惨,或死于寇贼,或死于官兵,或死于赋役,或死于饥馁,或死于奔窜流离,或死于寒暑暴露。唯身历患难始知其情状。”
今世读者也如子美一样,想象那匹乱唐战马和“马上郎”的一生,无从解释也无从安慰,只有眼睁睁望着它,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