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颜抬眼望着蓝语,眼底有一闪而过的疑问和惊讶。
“从小,我一直要求自己以最乖巧的样子站在你们面前,希望这样可以获得拥抱,或者靠近的权利。可是从来都是奢望。二十几年,我一直想要在你们面前做一个最乖巧的女儿,可是没有实现。”蓝语说着突然弯一弯唇,笑容透明,入眼却是无比凄凉。
“小语——”沈珺颜叫她一声。
“所有所有的过往,都是你们的故事,与我无关。我在瑶里一直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只有那样我才能心思清明的站在你们身边,像之前一样以为自己是你们的女儿,在不久的将来,会得到你们的爱……”蓝语终于忍不住,一大滴眼泪跌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生疼。她慌忙别过头去,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转过头来望着自己的父母微笑。“我会走开,不会在让你们看见我,而纠结生活。妈妈,这次你可以安心了吧,不论我身边出现谁,出现什么事。我都不会在回来打扰你。”声音很轻,却冷的刺透筋骨的寒。
“小语,你胡说什么呢?”蓝处成惊道,蓝语轻轻弯一弯唇。转身准备离开。
“小语——”沈珺颜伸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祈求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她的脸上。她一只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胸口,用低低的声音说“妈妈求你——”
“一直以来,你不是一直都想摆脱我么?”
“小语——”蓝净也站起身来,皱起眉头来望着她。小语,这个一直以来柔弱的妹妹,今天怎么突然变的如此清冷凛冽。
“姐,我讨厌自己之前,一直假装很幸福。其实很辛苦!!”蓝语轻轻的笑。
蓝语轻轻的剥落母亲扣在自己臂弯上的手,说“现在,你可以如愿以偿——”
蓝语决绝的声音,和微凉的气息扑在母亲的耳边。沈珺颜似被猛然刺痛,抬手“啪——”的一声脆响。四个人突然都怔在那里,蓝语缓缓抬手捂上一边火辣辣的脸。惊异的绝望的怨恨的,目光纠结在一起直直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这里没有谁亏欠你!!”沈珺颜胸口剧烈的疼痛,她咬着嘴唇,望着自己女儿的脸。那决然而怨恨的目光直刺她的心底。
蓝语突然伸手,大力推开挡在自己眼前的母亲,奔了出去。
蓝净转身看一眼支撑不住的母亲,又迅速追了出去。
蓝处成眉头紧锁。一边扶着沈珺颜,一边帮她轻轻的抚着背。沈珺颜突然觉得胸口一闷,嘴里一股腥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就软软的昏晕在丈夫的怀里。
病房里,沈珺颜慢慢苏醒过来,胸口依旧沉痛。
“你醒了。”蓝处成探过身来,望着妻子憔悴的脸,抬手轻轻的拂过她额头的碎发。
“小语呢?小语去了哪里?”她醒转过来,巡视着病房的四周搜寻着蓝语的身影。
“她——蓝净去找了。”蓝处成怕刺激到妻子,轻轻的应了一声。“其实,我们早就应该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他望一眼妻子,用手里的湿毛巾帮她轻轻擦擦脸。
“不——”沈珺颜突然慌乱的想要从病床上爬起。
“你干嘛,先躺着,你需要好好休息。”蓝处成有些烦闷,声音急促,将妻子按回病床。
“我怕小语恨我,我怕失去她。如果她知道董逸之的死,并非真的抑郁病所至……”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蓝处成打断她的话。
“你是知道的吧?这么多年,你早知道的吧。董逸之的死因?”沈珺颜吃力的想要坐起,挣扎着额头挣出汗来。
蓝处成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拿了枕头,将沈珺颜扶起来,在她背后垫上一个枕头,让她靠的舒服一点。
“那一刀不见得就能致命,可是如果诚心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不论那天握着刀的是你还是他自己,结果都是一样。”蓝处成说的非常平淡,似乎是在和她讨论天气一般的无惊无诧。
“……”
沈珺颜见丈夫如此处之泰然,反而有些奇怪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
“他去世前几天,他求我留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对待孩子的时候。”
“怪不得——当初你那么反对拿掉她。”沈珺颜突然惊醒过来。“你想留下孩子,换取我们心底的平衡是吧?”
“那一刀不见得就是他逝去的原因。”蓝处成躲闪着那个问题。
“你也没有想到留下这个孩子等于留下了这个烙印吧?我还以为就自己沉在那件事情里煎熬,原来你也同我一样承受了这么多年。”沈珺颜抱歉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如果当初……”
“珺颜,没有如果。生活里没有如果。”蓝处成打断妻子的话,将她的靠垫轻轻调高一些,端了莲子粥过来。
“我不想吃。”沈珺颜无神的别过头去。大脑里全是蓝语决绝而怨恨的脸。
“吃点东西,快点好起来,还要面对眼前的一切。”蓝处成声音很轻,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低语。
“处成,你难道不怪我?”沈珺颜望着丈夫。
“我为什么要怪你,我凭什么怪你?我知道,二十几年来你过的并不快乐。你喜欢镁光灯下的舞台,喜欢长笛琵琶,喜欢观众的掌声。可是我让你生生放弃了这一切,陪我过这样寡淡的生活。”
“我很幸福,真的处成,嫁给你我很幸福。”沈珺颜欠身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说。
“人生需要取舍,有你在我身边,我很幸福,如果在给我一次这样的选择,我依旧会选择做你蓝处成的妻子。”沈珺颜似乎一下回到了少女时代,她将头低低的埋在丈夫的怀里,嗅着他身上淡而温热的烟草气息,心底似被填的满满。
两个人沉默着保持着那样温暖而亲密的姿势。
蓝净推门而入的时候,沈珺颜才从蓝处成的怀里抬起头来。
她的睫毛上挂着泪滴,怔怔的望着自己的父母。缓缓的开口“小语,跑出去的时候,被车撞到……”
“啊——”沈珺颜一声惊呼,胸口沉闷,慌忙捂上嘴巴,又咯出一口鲜血来。
“珺颜。”蓝处成慌忙扶一把妻子。
“小语在那里,带我去看她。”
“她还在抢救……”蓝净双手唰唰的抖,睫毛上的泪光晶莹,她被吓坏了。
蓝处成轻轻闭一闭眼睛,扶着一把摘掉手臂上点滴的妻子,转身和蓝净一起跑去了手术室门口。
蓝语躺在病床上,觉得冷,无比的寒冷。心口似被冰冷的机械翻搅着,揪疼。她无意识的,想要轻轻呻/吟,却似嘴巴里被塞了东西,无法开口。
意识渐渐消散,这一次她看见穿着白袍的生父董逸之,站在一端笑眯眯的冲着自己招手。他依旧不说话,白色的长袍在风里翻飞,清逸的如同仙人,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似乎能看到人的灵魂里去。蓝语见自己轻飘飘,漂浮起来,身体似乎失去了重量,飞在空中。她想要低头同父母姐姐道别,可是低头发现,眼前空旷一望无际,没有人停留在那里。
身上的疼感越来越小,意识越来越浑浊,只觉得自己在飞一直一直在飞。
“小语,小语……”
耳边突然有幽幽的饮泣声,唤着自己的名字,有温软的唇轻轻贴上自己的额头。胸口的绞痛感重新回来,她似叹息一般轻轻“喔——”一声呻/吟出口。
“小语醒了。妈,小语醒了。”蓝净从椅子里一下站起来,伸手握住母亲颤巍巍的手,激动的说。
蓝语奔跑出去的时候,被迎面的车辆撞飞出去,胸口撞到路边的护栏上,撞伤肝脏,胸部有积血。
她在医院昏迷三天,终于慢慢有苏醒过来的动向,胸口的绞疼让她不住的呻/吟。
沈珺颜、蓝处成、蓝语,三人轮流守在她的身边,沈珺颜亦因为连日的劳累和咯血显的憔悴不堪。医生说她是心病,需要好好静养……
蓝处成抬头看她一眼,“你和小净都先去休息一下,我在这里守着。”
蓝处成给蓝净递个颜色,让她扶着母亲离开了医院。
“小净——你恨妈妈的吧?”沈珺颜虚弱的样子,转身望着自己的女儿说。
“……”
蓝净什么话都没有说,母亲这个优雅娴静的女人,突然之间变的如此虚弱憔悴,在自己女儿面前失去应有的姿态。
“你知道这次我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那么冲动的说了那么重的话来?”沈珺颜抬头望着女儿,“之前我有提过一个叫秦碧尧的人吧。一个国际画廊的老板,他是董逸之生前的朋友,前些天来他来找我,依照董逸之的遗嘱送过来一些画。其中就有一副是小语在珍爱疗养院画过,虽然不是同一副,却是二十几年后的临摹……”沈珺颜说到这里,回头见蓝净疑惑的望着她的脸。是疑惑,是惊讶,是焦虑。
她忆起蓝语说过,这幅画是她在十六岁时,她们一行人去幻光岛写生的时候在一间神秘的木质小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