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健把车开的飞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脸上却是一片潮湿。他下意识的用手擦了把脸,很惊讶的看着手上的液体,这陌生的东西,多少年不曾感受过这种味道了?他狠狠的甩了甩头,咬咬牙,脚下加快了油门。
此时此刻,乔家的“一家人”恐怕已经抱头痛哭,彼此相识了吧。那么自己在这个家里又算是什么?一个不被欢迎的破坏者?乔子健突然又笑了起来,他笑自己的愚昧,从十五年前赶走方采云的那一天起,他就不知道自己在忙活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
他将车子猛然停住,车胎在路面上磨擦出剌耳的刹车声。他呆呆的望着站在车子前面的那个人,头脑突然变的清醒了。那个站在他家门口的男人,他穿着件灰色大衣,挺拔的站在那儿,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他不时的跺着脚,捂着手,向里面张望着。
乔子健看了看手表,四点半。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他打开了车灯,照向那个人。那人终于注意到停在不远处的这辆车,低下身子向车里面望了望,便向他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江南!”乔子健跟他打着招呼。
江南从车窗外看了看车里,发现只有他一个人,便抬起身子,笑笑说:
“乔总,你这话说的差矣。昨天我们还在公司的设计庆功会上见过面,怎么能说好久不见呢?”
乔子健自嘲的点点头:
“没错!不过我指的是我们‘真实’的见面,今天应该算是第一次见面吧!上车,陪我喝一杯!”
“可是……”江南犹豫着。
乔子健叫道:
“别婆婆妈妈的,庭然今天不会回来了。上车,我要跟你谈谈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事。”
江南上了车,他马上发动了车子,他们来到了一家普通的火锅店。点了几盘羊肉,几盘青菜,几瓶啤酒,乔子健迫不及待的开始涮起了羊肉。他看上去像是几顿没吃似的,狼吞虎咽的吃着,也顾不上跟江南说话。江南好奇的看着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谁虐待你了?干嘛吃成这样?几顿没吃了?”
乔子健只管不断的涮肉,不停的喝酒,也不理他。江南一拍桌子:
“你再不说话,恕我不奉陪了!”
他刚要起身走人,乔子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严肃的说:
“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他又重新坐了回去,莫明其妙的看着乔子健,他喝了一口啤酒,忍耐的说:
“好吧,有什么话你快说,我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乔子健突然大笑了起来,他将杯子里的啤酒喝干了,看着江南,嘲讽的说:
“你很忙吗?有急事吗?想去找庭然吗?”
江南拉长了脸:
“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你知道吗?我是她的哥哥,她是我的妹妹,如果你想追我妹,你说关不关我的事?”乔子健说。
他疑惑的看着他:
“你喝醉了?说什么胡话?”
乔子健笑着摇摇头,继续向锅子里下着羊肉:
“这是个天大的秘密,现在已经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庭然是我爸跟方采云的私生女儿,货真价实的。所以,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跟我是有血缘关系的,明白吗?”
江南完全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在编故事吗?还是,还是你不想让我找庭然,所以才编出这些来骗我的?”
乔子健又是一阵大笑,惹得周围人奇怪的向这边观看,他冲着江南大声说:
“你说我骗你?我到希望是在骗你。”
乔子健点燃了一根烟,那烟雾将他的双眼熏得迷迷蒙蒙的。江南呆呆的怔了好一会儿:
“也给我一根。”
他也燃上一根烟,他平时是不抽烟的,即使是心情最不好的时候,他也只是点燃一根,然后任由它燃烧着,却并不吸。但现在,他却猛的吸了一口,然后被呛的咳出了眼泪。
乔子健幽幽的看着他,突然开了口:
“其实从你一进我们公司开始,我就希望有一天能跟你好好的谈一次,像现在这样对饮畅谈。我即欣赏你又嫉妒你,即喜欢你又厌恶你。现在好了,大家各归其位,不必再你争我夺了。”
江南深锁着眉头,沉默不语着。乔子健叹了口气,接着说:
“很奇怪,在见到你的前一分钟,我还在愤愤不平,满腔的怨恨。但现在,我只能向命运低头。”他冲江南举了举酒杯,“江南,从你的设计图上可以看得出,你是有才华的。只是暂时被淹没了而已,我相信你以后会大有作为。你把跟庭然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不要让她再伤心了。这里面,最无辜的人就是她,她受了太多的苦,伤了太多的心。”
江南依然沉默着不说话,他狠狠的吸着那只烟,像是要把所有的烟雾都吸到肚子里去。
没等乔子健把话说完,江南猛的站起身,飞快的冲出门外,不见了踪影。留下乔子健一个人惊讶的坐在那里,不知道他突然犯了什么毛病。
乔子健以为江南迫不及待的去找庭然了,他可以轻易的查出乔城家的地址。但江南却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没有去乔家,而是回了江家。
这几天,江家在收拾房子,准备搬家。江南找到了幢二室一厅的房子,价钱虽然贵了些,但还算支付得起。所以,一进门就看见一院子、一屋子的行李,堆的到处都是。平时也不觉得东西多,现在一收拾起来,却乱的不行。屋子本来就窄,江太太尽量将餐桌放在边上,端菜上来的时候都要侧着身子走。
见江南回来了,江太太喊着:
“正要开饭了,洗洗手就可以吃了。”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江南始终沉默着,一双筷子在酱油碟子里乱夹,江尚德看了他一眼:
“怎么?没胃口?你没有去找庭然吗?还是谈的不顺利?”
江南还是没说话,江琳在一旁打趣说:
“人家肯定不愿意原谅他,而且花园洋房住着,谁还愿意回到这个贫民窟?换成我,我也不回来了,干脆跟着乔子健算了。”
“你敢!”江尚德大声喊着,“你去试试,不打断你的腿,你就别进江家门。”
江太太忙在一边劝解着:
“孩子就是随便说说,至于生那么大气吗?吃个饭也不消停。”
“她是随便说说,但她也是那么想的。”江尚德一脸的凶神恶煞的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自打上次你们爬山回来,你就念念不忘那个乔子健。别说我没警告过你,如果你敢跟他有什么别的来往,到时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就因为他是乔家的人?”江琳委屈的喊。
“对!难道还需要什么别的原因吗?”江尚德喊的声音更高,“江南,明天你赶紧把庭然从那给我接回来,让她在那多住一天,我心里都不舒服,你小子还在傻等什么。”
“你这也太不公平了,你在生意场上斗不过人家关我什么事,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恋爱自由吗?”江琳还不屈服。
江太太在一边对她又拉又扯又使眼色的,但已经来不及了,江尚德的火气已经被逗了上来,他一副马上就要发作的样子:
“你还敢顶嘴。上次你去舞厅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现在你又要跟仇人的儿子谈恋爱,你不气死我不甘心是不是?我在生意场上是输了,那又怎么样?那就代表可以让我的孩子去巴结他们的孩子吗?”江尚德越喊越激烈,他一抬手,将餐桌整个掀了过去。
所有人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江太太张大了嘴,看着碎了一地的碗筷,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小的闹,老的凶。剩下我一个人受你们的气,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江南沉默的看着这一些,一颗心落到了深不见底的谷底,他原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跟上进可以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可是现在,他发现所有的努力都前功尽弃,幸福似乎离他还很遥远。
晚上,他来到庭然的屋子。这屋子自从庭然走后就一直空着,她不曾回来看过,也不曾回来收拾过。黑哟跟小花看见了他,便跑过来在他脚边一阵亲昵。他将手里的食物分给它们,两个小家伙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庭然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门框上,就是给江家人准备的,曾几何时,他们已经亲密到几乎成了一家人一样。而如今,他们却遥远的像是在天各一方。
第二天,他们搬离了这个地方。临走时,江尚德问江南:
“你真的不打算再去找找看吗?至少你该告诉她,我们去了哪里。如果她回来看到我们不在这里,她会更伤心的。”
江太太叹着气说:
“没想到,庭然这孩子脾气这么倔。”
江琳拎着一个大包袱没说话,她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租来的搬家货车运装着江家的所有东西开走了,江家四口人坐在后面的出租车里也跟着离开了。江南用一只铁笼子装着黑哟跟小花,不知是该留下它们,还是该把它们还给庭然。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勇气去见她了,即使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他也觉得万分为难。他跟庭然之间自从上次分开后,似乎就有一股无形的阻力礓在他们中间,让他们谁都无法或是无力跃前一步。
傍晚的时候,江南来到了乔子健家的门口。乔子健为他打开大门,看见江南直挺挺的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个铁笼子,里面爬着一只猫跟一只狗。他颇为惊讶的看着他,一只手撑在门框上:
“你这是唱的哪出戏?”
江南将手里的笼子递给乔子健,闷闷的说:
“请你把这个交给庭然,她应该会很想见到它们。”
“等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乔子健质问着,“上次你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
江南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他转身要走。乔子健将笼子放在地上,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很不友善的说:
“江南,这几天在公司我不便问你,今天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庭然怎么着你了?难不成你还来劲了?弄些猫啊狗的什么意思,给谁脸子看是怎么?你不把话说清楚了别想走。”
他转过身面对着乔子健,眼底一片痛楚:
“你要我说什么?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就让庭然恨我好了,恨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恨我是个没心少肝的人。”
“废话,事情解释清楚了,她干嘛要恨你?你小子不至于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吧?难道你想就这样轻易的放弃了?江南,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想的,这样我可会看不起你。”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你完全可以看不起我,”江南愤怒的大叫着,“打从一开始你又何曾看得起过我?我们江家只是你们乔家的手下败将,在你们面前,我又何足挂齿?现在庭然成了乔家小姐,我这个江家穷小子就更高攀不上了,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乔子健睁大眼睛听着江南的一翻话,他气的脸色发白,他没想到江南一直没有来找庭然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故。
“江南,你最好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如果庭然听见你的这些屁话,你认为她会怎么想?她一定会懊恼死,她不会恨你,只会恨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江南,你好没良心。”
“随你怎么说都好,”江南一下子变的万分沮丧起来,他垂头丧气,失去了所有的斗志,“我现在已经万念俱恢,别再跟我说什么理想、抱负、爱情,在你们乔家面前,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逃兵。”
乔子健一把揪起江南的衣领,他气急败坏的说:
“在庭然还没有放弃你之前,你怎么可以先说放弃?你现在就跟我去找她,跟她说清楚。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等着你。”
江南毫不反抗,任由乔子健撕扯,他的眼圈发红,声音哽咽:
“对不起,我不能。如果我这么做,就会背叛我的家族。我以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的家族蒙羞,现在我不能再让我的家人伤心,我不能。”
乔子健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什么?就因为乔家跟江家的商业恩怨,你就不肯接受庭然是乔家人的这个事实?江南,你愚昧的令我惊讶。让我告诉你,你跟楚娜的事就是我间接安排的,我本想利用她来勾引你,从而使你变心。即使因为这样,庭然虽然表面上离开了你,但她的心却始终牵挂着你。这些我都可以帮你跟庭然解释清楚。”
江南的眼光木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乔子健重重的推开他:
“如果你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爱情,那么你就是天下第一字大傻瓜!其他的我无话可说。”
从乔子健家回来,江南的心中就像是有万马奔腾一般。他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家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从前的小平房前门。此时,整条巷子里的人家都搬走了,剩下一条空荡荡的房屋,冷冷清清,毫无人气。他抬头看看自己以前住过的屋子,房门上了锁。隔壁就是庭然以前住的屋子,中间是一堵砖瓦墙。他伸手摸了摸那生硬的石砖,摸到一手的冰凉与尘埃。他望着这堵墙思绪万千,他不明白自己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从前的吃喝玩乐、放荡不羁让自己几乎失去了所有。现在的勤勤恳恳,苦中做乐却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无奈,他曾经以为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也找到了为之奋斗的动力。可现在,老天又开始了对他的考验,一个别人看似简单,对他来说却是进退两难的选择摆在他的眼前,自己的路要如何走下去,会走到哪里,到底谁会给他答案。
夜色临降,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爬上了天边。庭然站在窗前静静的望着月亮,这段日子以来,她养成了看月亮的习惯。好像那月亮上有什么她需要的东西一样,每晚翘首祈盼。她在乔家已经呆了一段时间,到不是因为她已经完全接受了乔家,而是除了这里,她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这里也毕竟是她亲生父亲的家。她知道小平房已经开始拆迁,乔城曾派人去过一次,帮她把重要的东西收了回来。事实上,她的东西真的少之又少,可拿的也没有什么,只是一些书跟留存的证件照片之类。听回来的人说,他们并没发现庭然所说的小猫跟小狗,只看见有两个男人跟两个女人在门口守候着。庭然知道她们是王奶奶的儿女们,因为王奶奶的遗嘱曾经找过她两次,但因遗嘱是公证过的,已经产生了法律效力,所以他们也讨不到任何说法。
这期间乔子健也来过两次。第一次的见面情形很尴尬,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楚娜的事,乔子健虽羞于启齿,但却不能不说。
庭然一直转动着黝黑的眼珠仔细的倾听着,像是在思考着他的话。当乔子健艰难的讲述完之后,他几乎不敢正视庭然的眼睛了。
好半晌,还是庭然打开了僵硬的局面,她微笑着对他说:
“哥,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这种感觉,觉得你真的像我的亲哥哥,我想你也是一样吧!你从不跟我计较任何事,对我的要求有求必应,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我最伤心的时候给我安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我帮助。我想,除了自己的亲人,再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了。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跃了任何界限。所以,让我们把从前的事都忘掉吧!哥,请你继续爱我吧,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乔子健感动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望着面前的女孩子叫自己“哥”,他的心里觉得酸酸的,但也是甜甜的。他知道不单是她对他的感情超跃了任何界限,此时此刻,自己的情感也得到了升华。
他热烈的张开他的双臂,庭然低喊一声便扑到了他的怀里。他紧紧的抱着她,抚摸她的头发,他感到了从心底里对她的疼爱,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真挚情感。
乔城站在远处望着这一幕,也欣慰的擦了擦掉下来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