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我也不准备告诉他了。反正他将在监狱呆一辈子，告诉他，又有什么作用呢。可是最后，他都知道了。那是在一次放风晒太阳的时候，他偶尔在一个死囚仓里看见了二哥。他说：“那是谁呀，那不是居义吗？”二哥说：“我不是居义。”大哥说：“那你是谁？”二哥说：“我是居礼。”大哥说：“你骗不了我，不是居礼，居礼是不会犯事的。你也不是居义，居义是个孝子，除非居义杀掉了侮辱我妈的人。”二哥说：“我不是居义。”大哥说：“你不配做居义。我大弟居义不是你这种死囚犯，看人民怎么惩罚你！”在二哥被押出去处决的那一天，大哥还在里面对着二哥大喊：“你不是居义！你不配做居义！你罪有应得！你不是我弟弟！”
我在那一年暴烈的太阳里回到了郎浦，已接近秋天了，到处是金黄的信息。我家里堆放着满满一屋铮亮的、用白铁皮垫槽的木制齿轮，还有一摞摞的图纸和数据。乡亲们从镇上农具厂拖回了有关大哥的一切东西，他们说：“有用的，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会没有用呢。看，还有中央的来信哩。”
晚上，我按照随便抽出的一张图纸就把那些齿轮全安装好了，尔后，我垂着手，就看到它们转动起来，我听见了那悦耳的、机械磨擦的声响。我说：“别逗啦，爹，妈，二哥，你们不要在那儿摇啦。”
我和从屋外蹿进的风说话，开着玩笑。我走出大门，来到妈和哥的双坟前，轻纱似的月光笼罩着我们的郎浦，那些模糊的景物都像含着微笑，都像是欲言又止的群像。他们都是我们死去的亲人，在晚上，他们都站在郎浦潮湿的洼地里，和我们在一起。这些依恋的魂，亲人们，郎浦总有办法让他们回来的，谁都躲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