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归家
‘五里镇’风波尚未停息,幕后的诸多黑手,虽未一一浮现,可其所安排的手段,可谓是层出不穷,对重吉这位翩翩少年,早就视为心腹大患,而重吉本人,也只能亡命天涯。
那一日,镇上火焰冲天,浓烟盖月,这场熊熊烈火,愣是烧了三天三夜,不仅染红了天宇,更是映红了青山,这所颇具江南雅致的小院,也在大火中焚为灰烬,烧的片瓦不存,只留些许焦土,蛛丝马迹什么的也未留下,看来,这回,真的是销声匿迹喽。
镇上,大家都愿随公子去避难,仅有几位垂死老者甘愿留下,他们的年岁,实在太大,不易爬山涉水,留于此地,一则落叶归根,一则给予贼人错误讯息,这是诸位叔公们的决定,重吉也不便多言,只能行跪拜大礼,言辞恳切的拜别了这几位老者。
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样匆匆消失于山林,没人知晓他们去了哪?最后,也没人查到他们的踪影,反正,自那日以后,再也没人见到他们,他们仿佛就像空气般消弭于尘世。
归途中,周冯春多次向大哥询问,他都是笑而不语,而他自个也只能胡乱猜想,每当见大哥神秘的微笑时,自个心里,总是痒痒的,就连小四等人也好奇的很。
再说那日,小四等人初逢这巨大变故,幼小的心灵,总是承受不了这打击,两人只能抱头痛哭,一想到往后,心里也没个着落,两人举目茫然,浑浑噩噩,呆呆的立在废墟里。
这两人傻傻痴痴,对人毫无半点戒心,要是放任不管,恐往后再难相见,周冯春对这两人颇为同情,那份情,像是与生俱来的,让人不愿割舍,想来是感同身受,于是,就向韩猴子讨了个主意,韩猴子也觉这两人不错,不像是大奸大恶之徒,细观其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大富大贵之相,说不定,日后还会龙腾九天哩。
他只好厚着脸皮,再次向重吉讨了个人情,把两人的奴仆契约,重新转成了自由人,从此,这二人就脱了奴仆户籍,这或许,算是因祸得福吧。
归家途中,四人有说有笑,往昔的哀愁伤感,也是一扫而光,行程虽长,可架不住期盼和欢乐,转眼间,就到了山间小路,这里,泥烂路滑,走起来,颇为费劲,甚至有些低洼处,还残留着野兽的足迹。
周冯春对这山路,早已习以为常,走起来也不觉困难,可小四等人,那可就遭殃了,他们前脚刚落,后脚就陷在泥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两人只好相互搀扶,极为费力的蹒跚。
韩猴子见后,伸手轻拉了他们把,柔劲轻带,便让他们健步如飞,比起刚才来,行程确实快了很多,几人就这般你追我赶,颇为欣喜的行到村寨门前,望着平静如昔的山寨,周冯春心里也是翻腾不已,想起‘五里镇’的变故,内心总是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将会发生?
周冯春等人未进寨里,而是转向了密林深处,那里,才是自己的家,由于昨夜大雨滂沱,小路已被冲刷的不清,要不是久居这里,熟知这里的地形,那说不定,还真会迷了路。
周冯春选了段比较好走的陌路,带着几人左绕右转的走,来来回回似是行了个圈,终于转到了飞瀑潭前,望着瀑布飞流直下,轰鸣阵阵的巨响,小四等人瞪着大眼,张着大嘴,傻傻的呆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周冯春轻咳了声,道:“好啦,以后有的是时间,先回家洗洗,好好吃顿饱饭吧。”“哎,可,怎么走呀?”“呵~呵,跟着我吧!”
周冯春沿着瀑布边缘摸去,绕过那飞流而来的冲击,独自摸索着前行,哪知?背后居然有个凹洞,若是不留心观察,很难发现得到,穿过那漆黑山洞,尽头处,竟然是片开阔幽谷,谷里,鸟语花香,飞猿走兽,与世外桃源没什么两样,这般奇异,常人就算是挠破脑袋,也是想不到的,且谷内天地,如仙境般秀美奇妙,真乃世间福地也。
韩猴子自个也是惊叹不已,觉得天地造化,真的是鬼斧神工。
谷内,茅屋隐约于山坳里,平坦的陡坡上,散养着几只野鸡,见人来时,也不惊慌,怡然自得在啄食,在沐浴,周冯春抢先跑到屋前,对里面喊了声,道:“箐儿,我和大哥回来啦。”
门,先错开个小缝,露出半个小脑袋,小家伙东张西望,初见这么多人,也不怕生,欢快溜到跟前,抱着韩猴子撒娇,亲切喊道:“大伯,你给毛弟带好吃的没?”小家伙的那副馋嘴,真是可爱极了,且嘴巴说个不停,惹得众人嗤笑不已,周冯春本想教训教训他,可韩猴子却给拦住了,说道:“贤弟,不碍事,这说明我跟毛弟很投缘,其他的,就随他吧。”
周冯春也不好说什么,就拉着小四等人进屋,屋里,正在忙碌的欧阳箐,见丈夫和大哥归来,心里,甭提多高兴了,那憔悴的双眸间,总有股期盼已久的喜悦,再见背后的陌生时,那股本能的警惕,又重新浮于脸颊,不解的问道:“冯春,怎么把外人也给带进来了?他们是谁呀?”周冯春见妻子变色,就知她的担忧,回道:“哦,这就是我常提起的小四,旁边的是小怡,他们……”
简单复述了事情的经过,欧阳箐听后,也深感同情,很亲切的拉着两人的手,关怀道:“苦命的孩儿,到了这,也就是到了家,已经回家了,怎还哭哭啼啼的呀?”两人起先颇为紧张,乍然听到这亲切家常,不由自已的搂住欧阳箐,呜呜的哽咽啜泣。
欧阳箐分别拍了拍,他们的后背,向丈夫投来个眼色,幽默的说道:“冯春,你看这二人,蛮有夫妻相的嘛,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缘,你说,这是不是姻缘天成呀?”“呵~呵,也是,我看能成。”听着夫妻间的默契,小怡双颊通红火辣,颇为害羞的低着,小毛弟嘻哈大笑,道:“姐姐的脸,红扑扑的,好好看哟!”小怡更是慌张,急忙躲到小四身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两人间,也算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后,说不定真能佳偶天成,那时,真是可喜可贺,只不过,此时,乍然听些趣话,倒显得为时尚早,还是随缘吧。
韩猴子寻思了片刻,插话道:“弟妹,你就不要打趣他俩了,先带他们去洗漱番,一路风尘,也难为他们了。”欧阳箐点头允诺,欢喜的拉着两人下去,小毛弟老实的坐在韩猴子腿上,高兴的吃着,从镇上带回的糕点,喜滋滋的问道:“大伯,还有其他吗?毛弟这几日可是很努力的,那篇文字,我,我已记了大半啦。”韩猴子哄道:“哦,那你背诵遍,对了,大伯再给你好吃的。”小毛弟兴奋的点了点,然后结巴的背着,听着那含糊不清的咬字音,韩猴子和周冯春都微笑不已。
待他们洗漱完毕,欧阳箐才着手准备晚饭,小四本想去帮忙,可惜被周冯春给拖走了,其目的,是去收拾附近的草屋,只有小怡留在欧阳箐身边,她们正在厨房忙活,两人有说有笑,一点也不生分,像极了一对母女,屋里,韩猴子正在趣逗着毛弟,那小家伙一会哈哈大笑,一会跑进跑出,俨然是个小捣蛋。
傍晚,大伙们,和和乐乐的欢聚,品着,山里的清脆,饮着,农家的佳酿,那场面,好不热闹,好不欢庆,就连韩猴子也是倍感喜悦,他虽多年修心养性,可也按耐不住心底的那丝渴望,这样的欣喜,真的是尘封了好久。
时光,总是过的很快,眨眼便到深夜,这时,小四等人早已熟睡,火堆旁,只有韩猴子和周冯春,饮着山涧清茶,都默默不语,最后,还是韩猴子先开口,道:“贤弟,为兄明日就要归山了,家里的老小,你可要照顾好呀。”周冯春莫名惊愕,道:“大哥,怎么那么突兀?你也不多住几天,也不知这一别后,重逢要到何年何月?”“是呀,大哥,你就多留几日吧!”欧阳箐适时出来,凑巧听了大哥的话,顿时就极力挽留。
“唉,你们不知为兄还有要务,那是片刻耽搁不得,再说,为兄也不是去了,就不回来。”韩猴子先表明了缘由,知大哥的难处后,夫妻二人也不好说什么,几人只是静静坐着,一夜无话。
翌日破晓,韩猴子也不愿惊扰小四等人,独自带上背囊,于夫妻二人的陪同下,悄悄的离开了幽谷,朝着太乙山上而去。
韩猴子脚程颇快,到达山门前,本需要半日行程,可他三个时辰不到,便轻轻松松的站在山门前,望着亘古不变的山川,他多少有些感叹,究竟感概些什么?这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罢了。
回到宫内,他也是叫苦不迭,先不说,挥汗如雨的疲倦,就单讲,往返几日的急促,那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以往对下山极为渴望,这次,终于是尝到了苦头,难怪他们一个个,听到下山后,都缩头缩尾的,个个是推三阻四,一想到这,韩猴子就来气。
不远处,许沐正在清理打扫,忽见师兄归来,他以为是眼花,也没在意,待韩猴子走到跟前,他才怪叫道:“师兄,你,你回来啦!”这叫喊,不仅惊动了周围师兄弟,也把林间鸟兽给吓得乱叫,他们都挤上前来,嘘寒问暖的吵个不停,有人递来清水解渴,有人赶紧接下背囊,甚者,把韩猴子给抬到椅子上,那场面,反正是热闹非凡。
“师兄,你也太快了吧,我估摸着,你要六七天后,才会回来哩。”“是呀,师兄,大伙以为你会在盛典开始时,来个闪亮登场哟。”“对呀,师兄,这可不符合你的作风哟。”
“你们,很清闲,很无聊是吗?要不要再给你们加活,好让你们松松筋骨。”韩猴子微怒的吓唬,众人一听,便都安静了下来,见众人小心翼翼的模样,韩猴子二话未说,抓起背囊就向师尊居所赶,此地,只余一脸茫然的众人。
谁会想到,刚才还一鼓作气的韩猴子,他压根就没有去师尊居所,反而是绕回了百味谷,并且在屋里,酣睡了整晚,刚回来时,着实把静修的瘦竹竿吓了一跳,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瘦竹竿自鸣得意,哈哈大笑,古里怪气的说道:“老猴子,山下好玩吗?我对你,可是羡慕的很呀。”
“去~去,你这老滑头,我还不知你心里怎么想,想笑就笑吧。”韩猴子不乐意的应道,“哟,还生气了,你也是,也不看看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般小心眼。”瘦竹竿没好气的说道,韩猴子也不反驳,糊里糊涂的睡去,瘦猴子见他没说什么,便也消停了会,然后,静静打坐静修。
翌日,韩猴子酣睡了多时,倍感精神抖擞,先去洗漱了番,拿起背囊就往外去,恰巧,于途中,居然碰到了许久不见的五师弟,二人又聊了个把时辰,最后,还是韩猴子机智,找个借口才脱身而去。
要不然,五师弟肯定跟他聊到天黑,拐了段路后,已到师傅门前,先调整下呼吸,然后轻敲了敲,门是开着的,静悄悄的,好像没什么人在,他便在屋外大喊,道:“弟子韩泷麟,拜见师尊。”
里面没有回音,韩猴子壮大胆,决定探头往里面看看,于是乎,他便轻缓踱步,小心凑到里面,果然,屋里空空然,不知师傅去了哪?
虽然没人,可桌上却有件熠熠发光的物件,那物件,晶莹剔透,闪烁出五光十色,看起来,就是件宝物,韩猴子左右张望了会,见真没人时,擅自拿起来,自自娱自乐了番。
“师兄,你回来啦。”身后忽然惊叫道,这叫喊,着实吓了韩猴子一跳,转身回看,原来是六师弟,韩猴子顿时板着脸,指责道:“六师弟,你知不知‘人吓人,吓死人’吗?你在屋也不回句话,冷不防的这么叫,真吓得为兄‘三魂离体,二窍升天’。”“嘿嘿,原来师兄也……”“嘘嘘,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了,师尊呢?”韩猴子急忙插话,把师弟的思绪给打乱了番。
“你问师尊呀,他和紫霄真人下棋去了,怎么,师兄有事吗?”白褚反问了句,韩猴子先轻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师傅交代的事,我已做好了。”“什么事呀?”“哎,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些琐碎而已,喏,背囊里面,你自己看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交给我就行啦。”“师弟,你知道这是什么?看起来蛮好看的。”“嘘,这是紫霄真人跟师傅打赌的奇珍,我也不知是什么。”“哦,很珍贵吧,先偷摸下,应该不会出事吧。”说完顺手摸了把,那感觉,蛮清凉,蛮舒服。
韩猴子见师弟一本正经,便凑到面前,偷偷摸摸的问道:“师弟,你没摸过吧,来,摸摸看。”白褚可没那胆量,焦急的退缩,说道:“师兄,我可不敢,你小心点,不要给弄坏了。”“瞧你说的,要是摸会就坏了,那还叫什么奇珍呀?”他自个又抚摸了会,白褚瞧着,怪担心,也不敢拉扯他,生怕一不小心给摔坏了,他只好着急的站在一边,全然没有留意到门外来客。
那来客,先是走到门前,轻敲了几声,刚开始,屋内两人,也未听清,待来客再敲了敲,他们才醒悟过来,见有客人到来,白褚急忙上前行礼,道:“贵客临门,晚辈未能远迎,望乞恕罪。”来客修养极高,温和说道:“小友客气,不知‘扶摇子’可在?”“你找我师傅,不知前辈名讳?”白褚恭敬的询问。
“贫道,广成杜光庭。”来客人微笑回应,白褚一听顿时跪地,微微颤颤说道:“见过杜前辈,晚辈在这,给你行礼啦。”客人扶起白褚,笑道:“小友多礼,不知令师?”“师傅跟紫霄真人在博弈,在千岩蟠溪那里。”“呵~呵,那倔脾气又来跟扶摇子较量啦,真是很好奇哟。”广成子好似对很了解紫霄真人的脾性,对这打赌的事很在意。
“师弟,贵客是谁呀?”韩猴子抱着宝物漫不经心的出来,忽见广成子时,他自个却吓了一跳,连手里的宝物都给忘了,还好广成子迅疾,伸手接住,不然,这件旷世珍宝就要被摔碎了。
广成子先看了看手上的宝物,道:“咦,怪了,那老头真把他的‘萃晶琉璃心’做赌注,太不可思议了。”“前辈,这就是‘萃晶琉璃心’吗?怪不得,触摸时,清凉、静心,那可真是件神物呀。”韩猴子憨厚老实的说,还不忘怂恿师弟也抱会。
“师弟,你也来摸会,机不可失呀。”白褚可没他胆大,只能老实的站着,待广成子把‘萃晶琉璃心’交到他手上时,他才醒悟过来,小心翼翼的搂在怀里,生怕一不小又被他给夺回去,韩猴子也没那么胆大,只能双眼干瞪着,待白褚放好奇珍后,韩猴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而白褚又领广成子前往千岩蟠溪。
韩猴子也没心思呆在这里,他乐呵呵的转身回去,想要借机在瘦竹竿面前吹嘘吹嘘,哪知?在往回路上,他碰见了多年前的好友,二人本是同乡书生,但是科举屡屡不中,最后,二人心灰意冷,发誓再也不参加科举。
这以后,各自入山访仙,不知不觉中,两人竟分别二十年,每回忆起曾经,他们就觉得,那时,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壮士无报国之门,想不到,今日还能在这相遇,这种缘分,时多么的可贵呀。
韩猴子兴高采烈地领着好友顾淳铭前往百味谷,彼此间,仿佛要把多年来积攒的话语,全都给抖出来。
离谷,还有段距离,韩猴子便大声嚷嚷,叫道:“老竹竿,快沏茶,来客人啦。”“泼猴子,一大早你嘈什么,就不能消停会吗?是谁来啦?”谷内,瘦竹竿不情愿的回应。
“顾兄,这边请,我去沏茶。”说完,便引顾淳铭坐下,自个却溜到屋里,抓起茶具就往外跑,刚巧,瘦竹竿从偏房出来,他询问道“谁来啦?以前可没见你这般热情,今日,到底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嗨,也不是谁,昔日同窗罢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再见。”韩猴子欢快回道,“噢,怪不得。”说完,他也走出屋内,先招待起顾兄来,待茶点备好后,几人便坐在石桌旁,相互畅谈这些年的经历,越谈越投机,越说越广。
所说的,不仅是山川锦绣,还有江湖阅历,到最后,更是探讨起天下格局,举手投足间,有种弹指一挥的潇洒,那气概,真是让人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