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相谈
蟠龙涯位于‘太和’大殿东面,紫薇气聚集之地,乃天生地养的福地,周边皆是怪石,奇石嶙峋,突兀的很。
石花、石笋满地,黑白分明,如混元太极阴阳分隔,但又浑然天成融为一体,特别是居中的那块黝黑大石,更是独具一格,独领风骚。
往蟠龙涯走去,蜿蜒小径一直延伸到深处,不知起于哪?终于何?四周颇为寂静,那人的到来,似是打破了此前的传统,虫鸣鸟叫此起彼伏,这寂静的氛围,也多出了几分喧嚣,那人微微蹙眉,像是担心着什么?
不时,便见位银须翁俯卧石上,酣睡正甜,这人脸如冠玉,体态清莹,恍若神仙中人,呼吸间,一摇一晃,道袍于清风的吹拂里缓缓而动,这一副情景,如行游的仙人打盹休憩。
见状后,自个盘膝打坐,静候佳音,待余晖将逝时,远处传来一阵鸟鸣,仙翁上身微挺,双手向上微伸,做抱元归一,吐纳三次后,方才起身开眼,见盘膝打坐的爱徒,内心甚是欢喜,便呼道:“哦,凌昱徒儿,回来啦!”
听到师傅叫喊,薛凌昱立即起身,躬身作揖道:“祝师傅福禄永享,长寿无疆。”
仙翁拂须含笑,轻挥道:“呵呵,徒儿今日这般有礼,倒是少见,想来是有什么烦心事喽?”
薛凌昱颇为惊讶,行叩首大礼,道:“师傅所言甚妙,弟子最近确实心烦意乱难以自持,甚至对往日所持戒律,也有几分颠簸。“
“哦,竟如此严重,真让为师好奇。”仙翁颇感意外,毕竟爱徒修道十数载,其悟性,算是少见的天资聪颖,按理说,不会有这样的疑惑才是,看来此次云游,的确是让他有了非凡感悟。
“你心有何困惑?尽管细细说来。”“是,弟子此番次云游,感触颇多,心中难免产生了一些偏激,对先贤所制定的清心寡欲、清净无为等戒律有些怀疑。”薛凌昱说这话时,微微颤颤,显得极不自然。
“哦,有些怀疑?这是为何?”仙翁未怪其大逆不道,反而颇为赞赏,一听师傅这话,薛凌昱更是胆颤心惊,就连呼吸也是细弱游丝。
“弟子修真悟道也算小有所成,自认为修行有了一定火候,可谁知一入尘世就难以把持?见不惯别人受苦哀泣,立时就有替人出气的冲动,师傅,这是不是心魔作祟呀?”“唉,事实如此,你也不必介怀,或许,这就是你悟道的机缘吧。”静静听完,仙翁缓缓应了声,只是薛凌昱满脸不解,不明白师傅所说。
“徒儿,‘道’就如井中月、雾里花,虽看无形,实则有意,高贤能得道,并非他们不顾苍生,也不是他们有意避世,而是在寻源得道。”
“何谓源?”“事的始,物的终。”仙翁拂须一说,薛凌昱立时就懵,不知这句话的本意,“真正的道,是要觉悟出不凡的真谛,往后的你要怎么走?为师不能帮你决断,也罢,你且随为师去个地方,能不能有所觉悟,那就看你的缘分喽。”
仙翁起身一跃,便逝于在石林远处,薛凌昱赶紧跟上,于是乎,在这繁星微露的傍晚,两道灰影,风驰电掣般划过,起伏于森林之上,消逝于漆黑深处。
一直行到千丈飞瀑前,两人才缓缓站稳,潭里,波光粼粼鱼儿攒头,仙翁什么也没说,静坐在潭边,薛凌昱很是奇怪,也不知师傅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静静的站着,紧盯着眼前湍急的瀑布,思索着,所谓的源?
万丈匹练急泻直下,‘哗~哗’巨响动天彻地,夜里,除了这响动外,再无其他,薛凌昱望着常年如一的瀑布,心里却寻思着其他。
仙翁虽闭目神游,可爱徒的丝毫举动,还是‘瞧’得一清二楚,见他心不在焉后,便只好在心里叹息了口。
“徒儿,你可有感悟?”师傅突然发问,薛凌昱惊慌失措,慌忙应道:“徒儿愚钝,未曾领悟,还望师尊明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你可知晓?”
“弟子每日诵经,所知所识也算广泛,这蕴意,弟子自当明白不过。”“你且说说看,别有所顾虑。”“是,这几句话,都是在强调天地无为,圣人不作,人性质朴,无忧无欲的思想。”
“答的妙,可这些只是贤者批注,并不能作为自己的领悟,你要时时体悟才是。”“徒儿明白,只是?”“什么?”“师傅,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黎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要是置若罔闻,那还有人性吗?”
“痴儿啊,痴儿,你就入于瓮,而不出呢?”仙翁有些惋惜,毕竟执念一起,想要扭转过来,那可是非人力所为。
“师傅,是不是徒儿说错了?”薛凌昱有些结巴,脸色起伏很大,仙翁没有训斥他,反而宽慰道:“唉,天意如此,也罢,往后你要怎么走?就靠你自己,出或入,仅在你一念之间。”说此话时,仙翁稍显疲惫,看来很是心痛,毕竟下山容易,上山难,一旦出去,要想再回来,那可就难喽。
薛凌昱听后,思索片刻,回道:“师傅谆谆教诲,弟子铭记于心,假若机缘未至,弟子恳求师尊允许,下山以己之力救助黎民,虽不能扭转乾坤,但也要问心无愧。”
仙翁大为惊异,道:“徒儿有此意愿,为师也不好劝阻,禅道盛会后,你再来寻为师,为师有事交代。”薛凌昱听后,作揖道:“谨遵教谕,徒儿该当自勉。”
仙翁听后,叹息道:“嗯,去吧!”,薛凌昱转身离去,身影渐渐隐没,仙翁轻叹了会,也飘然隐去。
离去后,薛凌昱便想到落樱岭,可此时天色尚早,去的话,恐有不便,只好向‘百味谷’走去。
百味谷,是瘦竹竿的居所,草屋独具特色,所种花草,皆是罕见极品,其中,有几株可算绝迹江湖。
谷内,最出名的,还要数清茶“鹭茗”,此茶,色泽鲜绿,香气扑鼻,其珍贵,如同白鹭腋里最柔嫩的绒毛,往常,师兄弟间,泡上壶清茶,秉烛夜谈一直是彼此默契。
刚到院门口,就听到屋里的嘈杂,几道人影交错走动,所说的话,也是古里古怪的。
“二师兄,你找什么呀?从你回来一直翻箱倒柜,什么重要东西丢了吗?”“去~去,你们不帮忙,还要在这里给我添乱,快去沏壶茶。”韩猴子边找边说,看起来很着急。
“哦,茶在哪?”“你问瘦竹竿,他的东西,他知道。”“师兄,你看?”“我说……”瘦竹竿还未说全,就见韩猴子喋喋不休,道:“你们全都到外面去,省得留在这里烦心。”
“喂,猴子,你这话,说得有些过啦?”“去,去,别烦我。”猴子老大不愿,连声催促,让二人不为无奈。
“呵呵,也是。”“师弟,咱们还是先出去,这里乱哄哄的,他要捣腾,索性就让他折腾个够吧!”瘦竹竿对师弟说道,然后又嘱咐道:“猴子,我可警告你,只要不把房子拆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办吧。”
“臭竹竿,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快出去,不然我可把你们给踹出去啦!”“好,好,我们走。”瘦竹竿跟师弟苦笑着离去,生怕他等会再突发奇想,两人边走边聊,所说的,大概是些逸闻趣事,不时还能听到白褚发问。
“真的?那可真是太好啦。”“师兄,你来不来呀?”“他呀,就甭管啦,现在焦头烂额,说不定一会,就皮开肉绽了。”瘦竹竿诙谐说道,韩猴子瞪了一眼,咬牙切齿的磨叽。
“师兄,没那么严重吧,韩师兄就喜欢开个玩笑,也不至于你说的那么惨,那他,到底得罪谁啦?”“这个,还真不好说,要我说呀,只怕比这还严重,反正是……”师弟偷偷的问,还未得到答案,就被韩猴子给轰了出来。
韩猴子还把门也给栓上,被推出的两人满脸无奈,相视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见院门前的薛凌昱,白褚赶紧稽首,道:“大师兄,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进来呀!”
听到师弟喊声,瘦竹竿也急忙喊道:“大师兄,快请进来。”亲自走到门前,把大师兄迎了进来,而白褚早就忙于茶水,此时,那壶里香气,正随水雾散开,那滋味,也就不必多言了。
“师弟,二师弟怎么跑到你屋里找东西?我看他这是骑驴找马瞎折腾,怪不得师尊都夸赞他活力不减,玩性超然。”说此话时,薛凌昱尝一了口,茶味细腻,颇有绕梁三日的韵味。
“大师兄,你有所不知,自你云游后,他就搬来和我住,观星岩现在都成了动物园,里面饲养着丫头的小动物,弄得是乌烟瘴气,哪还是人呆的地方?”“哦,还有这等事,真是怪了。”
“他的生活物件什么的都搬到我这,也不知道搬完没有?反正我是没心思管,随他折腾吧。”瘦竹竿微笑着回答。
“那他今日怎么又折腾起来,到底昨日出了啥事?”“对呀,师兄,问他,可他闭口不谈,到底出了什么事?”白褚也好奇的紧,急忙追问道。
“这事,还真不好说,可大可小,具体的情形是……”听瘦竹竿说完,众人才明白缘由,薛凌昱喊道:“师弟,不要捣鼓了,出来吧,为兄给你妙计,准保你平安无事。”
听到这话,韩猴子立马冲到大师兄面前,哀声道“师兄,你可要救救我,你有什么妙计,简单容易的,我立马去办,太难的,就靠师兄照拂啦。”
“呔,你真是滑头,没那么严重,师妹喜欢弹琴,她的那把琴‘音色不佳、琴弦脱落’,这时,你送把琴给她正中她心意,定可以解你之危。”韩猴子终于露出微笑,刚才的焦虑、苦闷也一扫而光,便坐在石桌前问东问西,院落里,时不时的传出欢声笑语。
翌日,天刚蒙蒙亮,韩猴子便抱着琴,跟薛凌昱同去落樱岭,远远看去,竹海深处的那栋竹楼,于翠绿中鹤立鸡群,所选材料皆是山竹,其风格,颇有百夷傣家风味,所包含的一切美好,都深深的镌刻其中,翠竹围绕,鸟语清香,恬静的氛围,真让人流连忘返。
行在竹林小径,豁然可见深处隐约,虽说时隐时现,可院里的整洁,还是一目了然,只见几盆玉兰,摆在廊上,骨朵含苞待绽,云片松姗姗而动,就连那馨香,也是忽有忽无,让人极为好奇。
竹楼旁有间小竹屋,里面窸窸窣窣,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吵杂,薛凌昱走到竹楼前,敲了敲,过了会,有阵响动,开门的竟是丫头,瞧样子像刚睡醒,小手还在揉捏,水蓝色的短袄,外加淡紫长裤,乍一看,倒是显眼的很,只是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支支吾吾,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忽见韩猴子和薛凌昱时,丫头欢喜的跳起来,奔到薛凌昱怀里,喊道:“薛伯伯,你终于回来啦,雪儿好想你,呜~呜。”薛凌昱抱起她,擦了擦,道:“乖,伯伯有事下山去了,这么久没见你,我也好想你。”“你看,我还带了好多小玩样给你,快别哭了,再哭,就该变成大花猫哩。”雪儿听后,安静的靠在薛凌昱肩上,默默不语。
竹林小道,传来阵琐碎脚步声,同样是一袭白衫的袁絮清,左手提着竹篮,依稀可见晶莹露珠沾上面,就连她的裙边,也被打湿了一大片,见两人,喊道:“大师兄,二师兄。”声如黄鹂鸣翠柳,日月星辰共蹁跹。
韩猴子先说:“师妹,前日为兄心直口快,说错了话,你可不要挂在心上,若你要打要骂,为兄我都认了。”袁絮清听后,温和道:“师兄莫要这样,小妹的脾性,你也不是不知,当时很懊恼,过后也就释怀了,还望师兄不与小妹计较才是。”
“嘿~嘿”韩猴子木讷的笑了笑,老实站着不动,不知该说些什么?“就是,师弟,你不是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师妹吗?”“哦,差点忘了。”韩猴子解开布袋,拿出那把焦尾古琴来。
“师妹,这古琴,算赔罪之物吧,送予你,还望你收下才是。”袁絮清甚是感动,双眸间,水雾环绕,赶紧把篮子放下,道了声“谢谢”,虽说只有两字,可其中的含义……
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深思,倒是怀里的丫头,闻到果香后,急道:“我要吃果子”,这才把走神的两人惊醒。
“师妹,自家人不要谢来谢去,没那么多规矩,既是你师兄一片心意,你收下就是,你主人家,也不请我们进去坐坐,我都不好意思站在门口啦。”
“是,师兄请。”说完,侧身恭迎,刚进屋,就听到竹间传来一声呐喊“二师兄”。
众人往外一看,一位容貌俊秀、书生装扮的青年,正向他们跑来,待书生跑到面前,韩猴子先问道:“六师弟,出什么事啦?怎么跑得那么急?”
许沐先作揖施礼,喊道:“大师兄、七师妹”,两人都点头回应,许沐娓娓道明来意,说:“二师兄,师尊正找你,叫你到大殿去,好像是有事交代。”
韩猴子一阵无奈,致歉道:“师妹,为兄有要缠身,若得空闲,必来叨扰,大师兄你和我一起去吗?”“师弟,师尊又没吩咐我,我去干什么?好不容易有空来看师妹,现在就走,怕是不妥,倒是你,赶快去吧,莫要误了事。”
“那,我就先告辞啦。”说完就行色匆匆的离去,连许沐也被一同拉走。
楼前两人,站着,望着,却无言相对。
刚才还稍显热闹,人一走,就冷清了几分,连那鸟鸣声,也静了,一切的一切都似枯寂般可怕,压得人喘不出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