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说好,这个月到你那里去的。我说我可以先开车,再坐动车,或者飞机,也可以一直坐火车,到你居住的城市。我以为这个四月会像我想的那样春光明媚,一切可以重新开始。我已经准备好久了。
最终我选择火车交通工具,火车起点是我的城,到终点是你的城,我和你像一根绷直线的两端,没有曲折。我把车停在火车站的停车场,雨下得很大,这是暮春比较大的一场雨。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的敲打着车玻璃,雨刮器快速的来回摆动,停顿一秒,雨线一条紧接着一条,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的往下淌,模糊视线。只要雨稍微停一下,哪怕只停五分钟,我就可以打开车门,穿过停车场去买票,上火车。停车场来回有人走动,有私家车来接送,有出租车在等客,他们和我一样,是修饰大雨的物件。若有心去某个地方,或者完成某件事情,大雨并不能阻止前行的步伐,依然会有人出行,有人回归。海子说,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有人敲我的车窗。一个中年女人撑着伞在车外,手里拿着票据,嘴里的话掺杂在雨声中,听不太明白,看她指我又指她手中票的手势,我知道她是停车场的管理员,是专给停车收费的。她的后面衬着的景物,是一排门面房子,有餐馆有招待所有小超市,那里的人很无奈的站在自己的门店里,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越是天气恶劣,人们越是要找些愿望来等待实现。摇下车窗,她问我,你等人还是停车,停车是要收费的。我说,我等人呢,可是那个人还没来,他来了我就走。
如果你和我在一个城市,我就可以直接推开你家的门,告诉你,我已经来了。但是现在从我想推开你家的门,到我走到火车站售票处,还隔着五分钟的雨水。这件事情看起来简单,也许只要一把雨伞,或者头上顶本书淋下雨就可以解决。可我却走不过去了。五分钟,可以让一个小孩子出生,五分钟,可以让一个人死亡,五分钟,更可以让两具激情融入的身体进入或者退出,五分钟,三百秒,秒针沿着钟表嘀嗒走五圈,在其中可以完成的事情,数不胜数。有一天我问你,我们算不算彼此的远方。你说当然,每个人都藏着好几个远方呢。比如你的梦想,你的光,你的穿破了的鞋子,甚至你刚刚说出的话语。你已经走过的和你不曾走过的,你已经完成的和你不能完成的,都是。我问你远方永远都在吗?你说你想到就在,想不到就没有。然后我说,四月我会去看你。
也许只是去看看你居住的城市,不一定见你。走你走过的古巷,坐你坐过的公交车,逛过逛过的书店,看你翻过的书,空气里会有你的呼吸,路面上有你的脚印,无数次在百度搜索着你的城的方位,你在哪条街居住,哪条街上班,周围有哪些路段,原本对你的城一无所知,对你的城的概念,只是一个地名,因为有你,你的城丰满生动,风从你的方向吹过来而新鲜,云从你的天空飘过来而洁白,雨从你的身边洒落过来而清澈……你的城的点滴间,都充满了无穷的魅惑。一座城,一生心疼,一座城,一生等待。你说,你会在凌晨时分去火车站接我,在出站口的第三棵香樟树下,已等了我数年。
你会带着我去爬山,绝云气,负青天,抛开城的纷扰,青山绿水间,只有你和我。我个子不高,除了开车换平底鞋,都是高跟鞋,一是可以增自己的高度,二是我一直认为女性穿高跟,清巧显饱满的小腿,可以显出优雅的气质。而我到你的城,专门自带了一双平底鞋,只为能和你去爬山。你会带我去看场电影,冬天里说过,我小巧的身子拥在你高大的身躯腋下,用风衣一裹,我就可以逃票了,曾为这个想法,两个人而快乐不已。现在是四月,开始穿单薄的衣裙,无论我怎么都缩不到你的身体里,那就买袋爆米花,手牵手吧。现在正放的是《泰坦尼克号》3D数字版,再次重温一下那个经典的镜头。在船头,杰克露丝站在栏杆上,杰克从后面抱着露丝,杰克前胸贴着露丝后背,双臂伸开,十指缠绕,杰克问,你信任吗?露丝说,我信任。信任,原来永远是有情人最坚不可摧的基石。天空柔和的晚霞衬在大海波光粼粼海面上,杰克露丝迎着风,迎着海,作飞翔的姿势,然后,露丝回头和杰克在船头热吻,经典的《我心永恒》音乐悠悠响起——这个世界只有杰克和露丝两个人存在,静好完美。你会带我去你城的湖边划船,然后,你为我写一首诗:“青去江城雨无期。青来云开醒复晴。满城花鸟青为主。闻声顾盼笑语迎。昨日唤青青不答。始知拄杖觅浮云。一日悟得三生事。隔邻慧远做乡亲。”写了埋在在湖边的某棵树下,等它开花、结果,像生长的一段情感,或者两百年后投胎转世,再挖出来,看看我们前世的遇见。
晚上,你会牵着我,穿越人流,穿越城,到一个地方。我是天生的对于方位很弱智的女子,跟着你,不需要问去哪里,也不需要辨东南西北。那是你梦见过的梅花断桥边,那里只有你和我,我们要保持一个互相观望的姿态直至一夜将尽。不远处,枝叶繁茂的泡桐花一株株开得如火如荼。夜色里紫中带白的颜色并不清晰,密密地簇生的花朵像塔上的铃铛,风吹过簌簌作响。你说过泡桐花比较忧伤。可能是指它的气味吧。泡桐花香飘过来,恬淡,辽远,若有若无。像一缕烟,又像是身体的气息。和杰克露丝一样十指缠绕,阳光柔美的肌肤带着冰凉的气息。你说我们将远方定义为两米,我们将隔着两米的距离看一生是否值得等待。只要一个晚上的时间,一生就可以被打上标记,你说即使我们抱了,吻了,即使我们老了,走了,我们之间也会只有两米。两米,从我伸长的左手到你伸长的右手。正好放下一株泡桐花,或者一张干净的床,雨一下,开花的泡桐花就会随风而落,铺上一层紫色的地毯,风一起,床就会载着我们沉入地下。
天色愈益黯淡。我坐在车里不动,看面前被雨水冲刷得干净无比的停车场,清新的树叶,一切都焕发出生命的活力。想到一句诗句:“关于远方爱的你是整个风景/圣经旁边的村庄出生了我幼小的情人/如果真在天堂迷了路/请赐给我上帝的眼睛。”你,你的城,也许只是我内心对生活对事情,或许还有爱,一场纯粹情感的梦,而现实里并没有生存空间?火车站在不到十米的地方,像一个孤单而倔强的孩子受了委屈不肯回家。我只要停好车交了费,花五分钟时间就可以走过去,买票,上车,再花八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你所居住的城市,看你或者不看你。你的城市长满泡桐花树,我会一棵一棵数过去,就像当初我们认识的时候,我从这个新浪博跳到那个新浪博,跳到第27个,就找到了你。你说你的家也在第27棵泡桐花树下,你总是坐在面街的窗前,看泡桐花花开花落。可是,我仍然走不过去。事实上,只要愿意,直接坐在家里在网上就可以购到去你城的票,雨只不过是心理纠结的一个理由,如果没有雨,也许会有其它的事物阻隔着我的脚步。你说过,如果飞鸟灭绝,河水倒流,风变成石头,你等待的眼睛干涸,那我的世界还有什么?而我心知肚明,飞鸟不会灭绝,河水不会倒流,风变不了石头,守望的双眼并不是一定要等一个结果,而是让自己有借口不离开。也许迈步的瞬间就会是失去。不见就能不散,那么我们就会是相互依存的远方。
不由想起一个梦,一个关于你的梦。一个客运站,客运站前一个停车牌,每天只有一趟通往你的城的班车。坐在候车室里候车,售票员举着牌子说,去你那儿的人马上上车。等我出来,车正慢慢启动,在我到达车边,手触到车门的一瞬间,车门合上,向前驶去,我叫着喊着,跟着车跑了很远,终是没有赶上车。醒来,懊恼得很,仍停留在奔跑的那个气喘息未定的状态,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秒从候车室出来?为什么我总是到达不了你的城?这个梦,连续做了好多次。每次醒来,对自己说,下次要是再梦到,一定不要在候车室等,就在站牌边站着,第一个上车。或者,顺着你给我的方向,我自己开车去你的城。可是,再梦,仍然是,能到达你城的车绝尘而去,把我一个人丢在不知名的小站,无论怎么梦,我都无法抵达你的城。佩索阿《惶然录》里说,不能成为什么,但能想象什么,这是真正的御座。不能要求什么,但能欲望什么,这是真正的皇冠,任何由我们放弃的东西,都会由我们完整无缺地保留在自己梦中。
雨,仍在下,没完没了的姿势。我依然坐在车里。终是,走不过去那五分钟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