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从东湖宾馆回家后,妻子跟他大吵了一顿。
实际上,他在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后,就收到了妻子杨冰的短信,她在短信中,反复质问他昨天晚上到底跑到哪个女人的床上去了。当时,他的心思全在突然消失的肖萍身上,于是干脆懒得回复了,他想回家后再跟他解释。
妻子的进功方式是审问式的,这是她一贯的搞法,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你怎么一个晚上都关机?”妻子说。
“手机没电了……”
“你带没带充电器?”
“带了。”
“为什么不充电?”
“我没及时发现没电了……我不可能时刻盯着手机。”他又露出那种调侃的神情。
“你真编故事,你干脆去写小说算了。”妻子笑了一下。
“我的确没有发现……信不信由你。”
“你当时到底在哪里?”妻子紧盯着他的眼睛。
“先开会,然后到别人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后来回房间睡觉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别人的房间的?”
“十点半吧。”
“她是谁?”
“一个男的,是Y市文体局长。”他回答得很快。
“你别骗人了,周儒,你看你胡子一大把了,过几年,儿子都要成家娶媳妇了……你这是何苦呢?”妻子杨冰以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你能不能老实一点呢?你不是总说自己是个实在人吗?你不是总说你是大别山人吗?你不是总说大别山人是全天下最实在的人吗?你今天能不能实在一点呢?你能不能不再虚伪呢?”
“什么意思?”
“我让小陈去找你,他说你根本不在会议室……你到底钻到哪里去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
“你明明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妻子的眼泪出来了。
“杨冰,你说话得拿出证据来,你不能想当然……”他似乎愤怒了。
“我当然有证据,你如果还是个男人,你就应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你要是不想过了,你也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你这样搞不累吗?”妻子歪着脸,盯着他。
“你到底想我说什么?”
“你是不是和那个姓钱的在一起呀?”妻子突然问道。
“哪个姓钱的?”他的确一时没有想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时候,他的头脑里全是肖萍的影子。昨天晚上,在东湖宾馆里,他其实是可以采取进一步行动的。如果他坚决一点,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昨天晚上,他们之间是可以有更精彩更刺激的故事上演的。
我为什么不能再大胆一点的呢?我为什么那么畏手畏脚呢?我到底害怕什么呢?我为什么连当年的岳父都不如呢?周儒盯着老婆想。
如今这社会,那些有钱人,那些有权人,不都是三妻四妾的吗?这个社会不都是这样的吗?大家都在说,皮绊人人有,不露是高手,我为什么就不能有个皮绊有人情人呢?我到底怕什么呢?周儒接着又想。
我总不能背一辈子黑锅呀!他还想。
不过,幸亏没有进一步发展,幸亏没有和她上床……周儒最后却这样想。
“你别装了!你就知道装!你要装到什么时候呢?”妻子问他说,“你在想什么呀?你到底还有几个姓钱的?除了那个熊猫盼盼……还有哪个姓钱的?”
他想起来了,妻子说的原来是钱晓。那个女医生,差不多十年没见了。那时候,他当然还没有当上局长。他认识了她,因为写诗的原因。那个时候,他也写点诗词,于是在一次笔会上认识了,于是就聊到了一起。有一天,他们相约着去郊区走一走,结果在公汽上碰到了妻子杨冰。杨冰的娘家也在郊区,她想回去看看生病的母亲,杨冰的父亲年轻时是个沾花惹草的男人,一生结了五次婚,用她母亲的话说“骗了五个女人。”自从与父亲离婚后,母亲一直没再嫁人。那天,他们在公汽上碰面的时候,钱晓并不认识杨冰,周儒赶紧冲她使了个眼色,钱晓半天没能反映过来,照旧挨着他坐了下来。后来,周儒突然离开座位,站到了妻子杨冰的身边,他们两口子一路上大声地说话,钱晓这才醒悟过来,她的脸色一下子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随后,她连忙喊停车,提前下车跑掉了。
其实,他和钱晓什么也没有发生,除了送过一回夹着树叶的书刊,连手都没有牵过。钱晓那女孩子胖乎乎的,当时北京奥运会刚刚申请成功,熊猫盼盼的吉祥物风靡全国。那天一回家,妻子抬手扇了他一个耳光,然后就把熊猫盼盼的形象安在钱晓的头上了。
“我看你简直就是个疯子!”今天,他真的愤怒了,如果不是因为遇到肖萍,他可能会抽出皮带来,将她痛打一顿。
结婚的时候,他曾经勾着她的指头承诺过,这一生决不动她一个手指头。可是,他没有做到,他动过很多次手,甚至有一次将她打出了血。恋爱的时候,她也勾着他的指头承诺过,决不过问他的隐私,尊重各自的自由,相互给予空间,始终相信对方,她当然也没有做到。
“那也是你姓周的逼疯的。”她吼叫道,“你说,她到底是谁?你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跟你没完……”
他大笑起来,然后在屋里到处乱转。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他甚至跑到阳台上晃了一趟,他想投入到花草中去,但他知道,这个时候,杨冰是不会放过他的。他只好又重新回到卧室。他们吵架一般发生在卧室。他们做爱当然也在卧室。
“你笑什么?心虚了吧?”妻子说,“编不下去了吧?你编呀?你怎么不编了呀?”
“你就是再会编,我也想得到是些什么东西……你总不会比那些电视剧还会编吧?我看了那么多电视剧,看了那么多复杂的男女关系……我还不知道你们男人?”妻子接着说。
“没什么好编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再编也没用。”他撒了撒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反正我说什么,你也是不会相信的。”
“是的,我是不相信!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可你要想想,我为什么不相信你的鬼话。”她突然激动起来,“结婚这么多年,你惹了多少花花草草的事,你空过女人吗?说!你跟我老实说,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跟那个姓张的女人在一起?”
“什么呀?什么姓张的呀?”他好奇地盯着她,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
“你别装了,你又在跟我装,你就装吧。”她也笑了,咬了咬嘴唇,“就是那个长着一副鸭公嗓子的……说起话来,哇哇哇的,半天听不明白的。”
他一下子笑了起来,她说的是张明,一个叫着男孩名字的老姑娘。她的确对他有点意思,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他没有这个意思。有一阵子,她老是打电话来,他出于礼貌,只好接听,结果被杨冰发现了。有一次,杨冰甚至抢过他的手机,冲着那个老姑娘说,我家周儒喜欢那种嗓子清亮的,姑娘你就别废力气了。
“杨冰,你太过分了!”周儒突然站起来,瞪着老婆,“你要是再信口雌黄,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周儒忍不住做出一个抽皮带的动作。
“你想打我是吧?”妻子冲上来,拉扯着他,“你打呀?你不打你就是龟孙子,你不打,你就不是姓周的。”
“无聊,简直无聊透顶!”他吼叫着。
“我无聊?你不无聊吗?你一天到晚给我沾花惹草的,你还说我无聊!到底是哪个狗日的无聊?”
自从结婚之后,他在妻子面前的信任度,一直处在不断下降的位置。他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个地方。他曾无数地按照时光倒流的办法,将自己的情感生活进行了一次次拉网似的搜索,结果仍然没有找到让他足以羞愧的地方。妻子之外的女人当然是有过的,可是很短暂,类似于一夜情,而且并未被妻子捉在床上。既然没有捉在床上,她又有什么理由如此理直气壮呢?还有,妻子那种指桑骂槐、指鹿为马的搞法,让他哭笑不得。有时候,明明是这个人,她却硬说是另外一个人,有时候明明没有人,她偏偏说有人。他知道,他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了,用句俗话说,他周儒这一辈子,注定就是一个跳进黄河也洗不净的人。
后来,两人都累了,都睡了,都懒得再吵了。朦朦胧胧中,他又想到了肖萍,想到了她穿着睡衣的样子,想到了她像双引号一样细小的鱼尾纹,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她为什么突然要跑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