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是高人雅士所爱，节在高洁。但乐声单调，不比琵琶和筝，繁复多弦，不为俗人所喜。当年，杜若她娘身在教坊，怎么就会弹得一手好琴？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手好琴，才让杜若他爹一听倾心。
淙淙如流水，委实是好曲，委实弹得好。行云听过三公主弹琴，虽然比不上，在行云耳中，也是差不多了。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隐隐有什么不对劲，像是心里痒痒的，又怎么也触及不到，偏偏这痒痒的还不是很别扭。
一曲终，余音饶梁，在湖对面处理公务的岳修也抬起头看向这边来了。
杜若站了起来，说道：“传闻这是周瑜作的曲子呢。不知可能入得殿下的耳？”
行云的手指拂过五根琴弦，悠悠叹道：“周瑜雅通音韵。有谚曰：曲有误，周郎顾。但这曲子怕还是伪托吧。”
杜若的指尖却是一抖，被琴弦划开了一道小口子，殷殷地渗出血来。连眉毛也没有皱一下，默默地藏进了背后。
行云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她不懂怎么弹，自然也拨弄不出什么曲调，只是几个单调的单音，高高低低，长长短短。心里却在寻思那首有所思，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还在想着，三公主的婚期近了，近了。
“将商做羽，将羽做商。我竟然没能听出来。杜若，你炉火纯青了。”行云想出了答案，抚掌而笑。
“奴婢不敢。”
行云皱眉低语：“只是……为何？”为何要将商做羽，将羽做商？为什么要把好好的一首曲子，错的如此离谱，又错的如此妥帖。一声一调都没有偏差，因为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杜若垂头：“只是奴婢想，这么弹也未尝不可，所以时而会这么弹。时间久了，就弄不清哪一个才是原来的曲调。让殿下见笑了。”
“时间久了，就弄不清哪一个才是原来的曲调了。”行云喃喃重复，用手指在弦上勾出了一个回响。“你可以谈诗了。”
杜若没有听懂，只好回身把琴挂起。行云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六个字，曲有误，周郎顾。一不留意，全然不再是拘束的唐楷。
杜若，你到底可以把心思藏得有多深？
曲有误，曲有误，周郎顾，周郎顾，只为周郎一顾。
可你不言，不语，不举，不动，他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
就如我，浅浅的笑，或者冰冷的防，这样，又有谁能知道我的心意？
还是，你，压根就不想他知道你的心意。
只想，默默地看着他，再默默地离开，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
什么也不必他记得，最好什么都忘记，忘记曾经有过你这么个人。只要你记得他，那就好。
就如你所说，时间久了，也就弄不清哪一个才是原来的曲调。
时间久了，也就弄不清伪装和心动，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可我不是你。子瞻，他说过，只要我想要的，只要宝儿想要的，就不要遮遮掩掩。
子瞻，我想要的如果不是你，我哪怕去争，去抢，去偷，去骗，都一定要到手。
可想要的偏偏是你，我该怎么办？
也许，埋在心里久了，真的，就会慢慢忘记。把伪装当成真实的自己，连心痛都可以变得不真实。
“宝儿，回神了。想什么呢？”
一回头就是子瞻，一回头就是自己贪恋的笑容。
子瞻，要是宝儿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宝儿还是你的宝儿吗？你会不会生气，你会不会怪宝儿，你会不会再也不理宝儿？那么，宝儿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你这样的笑容了？
还是不敢冒险，不敢。
因为是你，不敢有一点点让你不开心，不敢有一点点让你为难，不敢有一点点……一点点的冒险。我怕，你会承受不起。我还怕，自己会承受不起。
就这样，挺好。
我永远是你的宝儿，最疼爱的宝儿，最疼爱的妹妹。
你永远是我的子瞻，最敬爱的子瞻，最敬爱的哥哥。
永远。
永远。
永远。
你答应的，永远。
我不管，我不管，永远究竟有多远。
我一定要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你也一定要陪在我的身边。
不离不弃。
不弃不离。
你答应的。我当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