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四似笑非笑：“傻小子答应了。说话闹喜房的人散了，我二大爷蹲在喜房外支摸耳朵听着。老风俗，也是图个暖和吧，两人通腿睡。傻小子其实精着呢，睡觉时故意把被子横着盖，埋怨媳妇娘家人陪送的被子不够长。新媳妇憋不住了，说横着呢。就听傻小子嗷的一声：一头。我二大爷这个心痛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也寻思着新媳妇能憋住。这没成想呀，新媳妇以为男人要和她办事儿造小孩儿呢，红着脸小声说，一头儿就是了，咋呼个啥？傻小子滋儿了，冲着窗外喊，两头。新媳妇拿着枕头正要过去，听这话可就懵了，说不是一头儿吗？这话音儿还没落呢，傻小子说：三头。新媳妇生气了，说你有病吧？傻小子这会儿哪顾上媳妇了，对着窗外一声大叫——”
“四头！”李有才兴奋地用手比划着。
“这个时候，我二大爷在窗外可就蹲不住了，说出一句话来……”吴老四乜斜李有才，“不是能耐吗？猜猜这句是个啥？”
李有才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错动着：“不能白猜是吧？”
吴老四捏摸出一块大洋，吹口气按在李有才耳边，悦耳的嗡嗡之声随即传来。
李有才挠挠头皮：“……是不是这句：傻小子，给你大爷留一头做种呀！”
吴老四收起大洋：“基本靠谱，就是少了个‘二’。出去撒泡尿，空空肚子。”
罗伯特跟着吴老四出去，看看四下无人，求吴老四想办法把他和艾窝窝捎带到滕县采访。此前他拜访过周天翼，碰了一鼻子灰，刘世仁给他出主意，这事老猫能办，不过要花点钱。罗伯特说明来意，掏出四块大洋塞在吴老四手中，吴老四假意谦让了一番收下，又退给罗伯特两块大洋。罗伯特以为吴老四嫌少，说事成之后再谢。吴老四笑道：“老罗，想哪儿去了，我这人做事儿向来公平，不能是老外就欺负你吧？小事一桩，两块足够了。”
罗伯特兴奋地冒出一句英语：“老猫兄弟，谢谢，晚上请你啃骨头。”吴老四听不懂英语，问刘世仁：“诗人兄弟，老罗刚才嘀咕了些啥？”刘世仁一直在为两人的交易把着风，坏笑道：“罗伯特先生说呀，晚上要啃你的骨头。”吴老四假装害怕的样子：“我的娘唉，这也太残忍了。”
此时，周天翼正在医院和孙嘉谋商量廖真真去留的问题，他深知驰援滕县的艰险，哄着廖真真留下来照顾孙嘉谋，廖真真一反常态，答应留下来。孙嘉谋并不放心，劝周天翼把她送走。周天翼摇头说：“送走，送哪儿去？大哥没了，家被占了，奶奶在小鬼子手中。我知道此行异常凶险，面对的是赫赫有名的濑谷支队，有个万全的法子，到时怕是她想去也去不了。”随后，两人说起邓锡侯和孙震率领22集团军过黄河，加入阎老西第二战区战斗序列的事儿。
周天翼叹道：“出川时都立秋了，粗布单衣还能撑住，部队徒步到达太原后，川军兄弟以为最起码的武器、棉衣应该解决了吧，没料想阎老西根本没看不上这群叫花子，以‘本战区无武器装备补充’为由拒绝了。眼看要入冬了，他们还穿着单薄的秋衣，吃穿都没有保障，还要到战场上和小鬼子拼杀，等到川军和小鬼子干起来了，居然没有一张当地的军用地图。由于地形不清，敌情不明，在晋东南一带和小鬼子厮杀了40多天后，川军损失惨重，伤亡过半。”
“川人从不负国，国人有负川人呐！”
“百万川军出川抗日，最后流落成叫花子一样，谁都不愿意收留他们，最后，还是咱们李司令长官收留了他们。”
“邓公率部出川抗战，历经磨难，总算可以一遂杀敌报国之愿了。”
两人正说着话，房门被大力推开，刘天童和罗松林气喘吁吁闯进来。
周天翼顿时沉下脸来：“还有没有规矩了？”
刘天童慌忙敬礼：“老大，情况紧急，赵叛徒示警，好像是‘日军间谍，报告副营长。’”
孙嘉谋忽地坐起：“确定是赵教导发出的示警信息？”
罗松林回道：“‘日军间谍’后面，好像还有两个字音儿，当时有风，只听见“贞”字，后面字音儿就模糊了，‘报告副营长’这句很清楚。”
赵云峰被劫持后，并不甘心就范，曾试图逃走，被贞子手下制伏。贞子冷笑道：“我相信你这么急着离开是为了老父亲，放心吧，我们已经把你父亲接到了医院，军医检查过了，你父亲胸闷、憋气，是肺结核的症状，这病能治，就看你和我们合不合作了。”赵云峰无奈答应合作。贞子已知特一营驰援滕县之事，在电文中特别提醒总部：特一营虽属营级作战单元，但所部装备精良，一色的德械装备，战斗力强悍，不容小觑。建议中途设伏，就地歼灭之。
贞子发完电文，递给赵云峰一把枪：“非常感谢赵排长为我军提供情报，我们的武器也不落后。”赵云峰检查弹匣，里面压满了子弹，合弹匣，上膛、对准贞子：“是很先进，就不怕我杀了你？”贞子笑道：“哪能不怕？但你下手前可要想仔细了。”说着拍拍赵云峰肩膀，“干吗搞得这么紧张，出去轻松一下。”
贞子拉开车门，赵云峰迅速用枪顶住了她，他想劫持贞子到特一营将功赎罪。贞子冷笑：“有种，下手之前你可要看好了。”赵云峰斜视贞子手下：“他开枪我也能打死你，信不信？”说着用枪顶着贞子上车。
这一幕被路经此地的刘天童和罗松林看见，以为赵云峰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妇女，一枪托子把他打昏过去，贞子乘机夺过手枪，塞进怀中。风大带起漫天灰尘，刘天童他们根本没看见实情，罗松林不解恨，被刘天童拦住：“差不多行了，这孙子不死也废了，别误了正事。”
赵云峰在苏醒被拖上车的瞬间，发出示警信号，被贞子一把捂住嘴巴。
刘天童说道：“我和笛子听到示警跑回去时，人已经不见了，前后也就几分钟的事儿。打昏赵叛徒时，现场停着一部车子，开车的是个粗短汉子，看不出是日本人，那女的看着也不像……”
周天翼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给老子从头捋一遍。”
“是这样，我和笛子拐过街巷，看到一人，瞅着背影像是赵叛徒，听说话才确定，想给副营长出口气，到了跟前，看到他当街调戏妇女……”
周天翼皱眉：“当街调戏妇女，看清楚了？”
“把人家胸怀衣扣都撕开了，奶子都快露出来了，那女的不从，赵叛徒威胁要和人家同归于尽……”
周天翼大怒：“回去招呼弟兄们，满徐州城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人带回来！”
孙嘉谋紧急制止：“老大，此事非同小可，绝不会如此简单。”对刘天童说道，“今儿这事儿不可露出半点口风，回吧。”
孙嘉谋认为赵云峰虽说性子是傲了些，但绝不会做出当街调戏女人这等龌龊事儿。周天翼对这点有同感，孙嘉谋分析，张将军奉命率部驰援临沂，虽说赵云峰被降了职，也应该跟随部队到前线，难道在出发前，发现了日军间谍的行踪，奉命留下来秘密侦查？目前的情势，赵云峰显然被日本人劫持了，示警信号有个“贞”字，有可能是侦查的“侦”字，日本东京士官学校有这门课程，也有可能是个“贞”字，贞子是日本女人常用的名字，他一时不好确定。
周天翼愤愤道：“他娘的，老子光打仗就够忙活了，又闹出小日本间谍这档子事，要不要汇报战区情报处？”
“是要汇报，现在还不到时候，老大，安心带弟兄们打仗吧，这事儿交给我了。”
“给你留几个身手好的弟兄，他要是真成了小日本间谍，甭废话，干掉他，为特一营清理门户。”接到廖光义的信后，周天翼心绪有所改变，称呼赵云峰不再带有骂字，以“他”代称，但心底里对赵云峰还是没有彻底原谅。
贞子转移到安全的住所后，换上一身和服，悠然地为赵云峰表演茶道。
“赵排长，真不忍心拿你父亲威胁你，虽然我们拥有先进的活体解剖医术，但请放心，我们不会轻易把你父亲制成人体标本，你是日本东京士官学校高材生，帝国需要的优秀人才，我已经把你的详细资料，电告特高课总部……”
赵云峰冷冷地盯着贞子，一言不发。
“最近翻阅梁任公先生的《中国积弱溯源论》，其中有几句话印象颇深，中国‘举国之大，竟无一人不被视为奴隶者，亦无一人不自居奴隶者’。多么令人痛心的话，几千年的奴化灌输，中国人安于被压迫、被统治的屈辱地位，牛之马之不以为苦，奴之妾之不以为辱。像赵排长这么有血性的中国人太少了。”贞子端起茶盅，笑道，“赵排长，你是不是要说，有血性的中国人太多了，廖光义将军战死沙场，张自忠将军正率部在临沂与我第5师团血战？没错，廖光义将军是有血性的中国军人，我本人对其十分敬仰，尽管他是大日本皇军强劲的对手。你可能不知道吧，廖将军在泰安五峰山被我第10师团第8旅团第10联队联队长赤柴八重藏大佐围困时，装备精良的汤恩伯军团就在附近。”
贞子推过一盏茶，继续说道：“虽说军人的最高荣誉是战死沙场，不到危机时刻，谁愿意去攫取这一荣誉？但是，廖将军必须死，一死才能惊醒你们这些既无自治之力，亦无独立之心，形同行尸走肉，像狗一样活着的中国人，才能给那些麻木围观、见死不救的将领一记警醒。我看了报纸，赤柴大佐对战死的廖将军表现了极大的崇敬，由军医用酒精仔细清洗遗体，并包扎好伤口，郑重装殓。一排排帝国军人列队，对曾经的对手庄严敬礼。第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后，英国大英博物馆的蜡像馆里，树立起一尊中国人的雕像，抗英名将反而成了英国人敬佩的英雄。赵排长，这个人的名字你知道吧？
室内顿时沉寂下来，赵云峰沉默不语，呼呼喘着粗气。
特一营营地又是另一番景象，歪倒的酒碗，闹哄哄的声音，弟兄们都有几分醉意了。刘天童醉眼朦胧，伸出一个指头比划着：“老罗，这个一用英语怎么说？”
罗伯特笑道：“one！”
刘天童伸出两个指头：“那这个是不是就one、one了？”
刘世仁坏笑道：“可以这样理解。”
刘天童伸出三个指头：“那这英语也太他娘的简单了，连起来就是one、one、one吧？”
吴老四打趣道：“one、one、one！嗯，不愧是属狗的。”
刘天童回过味来，拿起一块猪骨头就要敲吴老四，吴老四笑着躲开。
廖真真拍打着对艾窝窝道：“……窝窝姐，瞧，瞧见了吗？老，老猫……越来越出……出息了，都会学外国狗叫了。”
艾窝窝把酒碗拿开：“妹子，可是喝了不少了，就刚才和周营长那一大碗……”
廖真真按住酒碗：“……没，没事儿，再来一碗也……没事儿。”
罗松林笑道：“大狗怕是又吃老猫亏了。”
周天翼笑言：“有这个活宝是弟兄们福气，让他们闹腾吧。”说着用眼神示意刘世仁，刘世仁会意，端着一碗酒摇晃着走向廖真真。
刘世仁举起酒碗：“……铁，铁蛋妹子，走一个。”
“……诗……诗人兄弟，走……走一个。”廖真真身子摇晃，一头栽倒在艾窝窝身上。
一阵哄笑声传来，周天翼循声望去，看见李有才太上老君附身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