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人突然挥师东进,不断击破帝国的一道道防线;一进一退、战场形势就朝一边倒。
惊心动魄中,又一天过去了。
……
这是夜里,月光普照、所以更显得脚下的平原广远而无边际,让人有种无可依托之感。
石板被挪开了,从外头伸进一只大手来,摸索一番、再探探木隶的鼻息,这才把他从藏身的地方拖出来。
银色的辉光之下,可以大致看到这是一个半梦半醒、篷头垢面的半大孩子,眉眼间遍布着渴睡的意思、让他不堪重负,总想要埋头续梦。
本该是睡得最香甜的时候,但是想要平安到家的念头让大家无视了疲惫、饥饿、还有恐惧;他们一直心弦紧绷,吃不好、睡不好。因为这些天来极不规律的昼伏夜行,生物钟混乱,木隶困得要命;虽然一直都在不停地行走,但也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做着梦。这孩子见缝插针地随时打盹,但是无论再怎么忙碌,木隶总是被父亲用一只手牢牢攥着、生怕一不小心松了手就会把他给落下了。
只见四五个人惨笑着相互打招呼;就着月光数了数,人全部都在。所有的人都略略松了口气。
“木大,咱们这回可算赔惨了、搞不好要连带着把命给搭上啊!”当中一个带着哭腔说道。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么,本来想着富贵险中求,为今之计,只要保住得性命那就算赚了。”
“是啊,只能这样了。不过,咱们就算死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木大你家可是两条命都在这里啊!”
议论纷纷中,这些话让木大听了以后更加的沉痛。他又带着些许后悔地望了望自家的儿子,突然扯着他、父子两人一起向同伴们行下大礼。
众人慌了,忙说:“木大,你这是何意?”
木家父子行礼之后,这才起身。木大对同伴说:“要死在一起,要生在一块;可是孩子还小、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愿断后为诸位掩护、如有不测,还请兄弟们给他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大伙儿纷纷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木大你本来就是大家的主心骨么;好歹咱们也算活过见过了、即便真要赴死也是我们挡在前面,放心,孩子必定是第一位的!”
木大谢了众人,又和大家商议了一番,决定仍然按照先前的法子,昼伏夜出,争取早日平安回到家乡去。
蛮人大军白天突进的一幕让他们心有余悸、想起来都不由得后怕!
——从最开始的观感看来,蛮人的出现太过突然,他们在地平线上如黑色的潮水漫涌无际,在平原上呼啸奔腾、势不可挡!好象再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拦这只军队东向前突的决心和意志。战事的推进之顺利令初次涉足汉地的许多蛮人青壮心理上完全脱缚,他们欢叫呼喝着,急不可耐地带头向前恣意纵横。
在他们眼里,践踏这片肥美沃土,就和蹂躏汉人女子差不多,都是一样的快感和畅意。
过瘾!
因为同样也是一时措不及防,帝国军队一触即溃、只得一再退却、一泄千里。挣扎也是徒劳的、无力的,这片土地只有本能地惊悸颤抖,叹息,流泪和呻吟。
对于木大这一班人来说,当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里诅咒着,却也无可奈何。眼前只能以保命为首要目标,而帝国方面显然是指望不上的了。
不过,因为来得快也去得快,蛮人大军可能没有空闲刻意来关注这几条蚁虫般孱弱的生命。但见一路走来都是有惊无险,这就说明:只要小心谨慎地跟在后头,应无大碍。
出发前的准备就绪。木大于是带着众人、牵了木隶,小心翼翼地一直向东走,直到天色微明时便又赶紧找地方休息,以便借此掩藏身形并养足精神。
虽然还是在夜里,蛮人大军的踪迹还是很好识别的。在夜幕的掩护下,这一行人小心地潜行、必要的时候还得迂回一下,再辨明方向继续赶路。
继续,向东,向东。
归乡之路正在一点一点变短、木大和同伴们无不喜上眉梢、信心大增。根据以往的经验,只要再辛苦一下,加把劲,充分利用交战双方的一些间隙就可以顺利通过了。
中途木大轻声吩咐大家稍稍放缓速度,饮食喝水,以补充一下体力,然而却不能停下来稍事休息。这当中,木隶迷迷糊糊地一直被父亲拖着走,一边做着那个奇奇怪怪的梦、间或被弄醒打断竟然都还能够继续下去。
潜行继续。远远地还能望见蛮人军营中正灯火通明。那是家的方向、容易给人错觉和诱惑,但同样也有着令飞蛾扑火的巨大危险横亘在前面。
大家可不敢冒这个险!木隶所在的小小队伍只得再次绕个大圈子,又开始迂回。
迂回很成功。
军中灯火已在身后,眼瞅着就要胜利在望了!这群可怜的归乡人暗自兴奋!就连木大自己都在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蛮子你们等着、劳子很快就会回来找补了!”
同伴中,甚至有个别的人已经忍不住在心里狂喊:“娃、他娘!我终于活着回来啦!”
木隶仍然被父亲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隶忽然感到父亲突然无比大力地摇晃他的肩膀,马上一激灵醒来!
正不明就里的时候,父亲遑急地在他的耳边说:“蛮人来了,大家给你挡一挡,快跑、莫回头,快!”
然后是猎犬的咆哮由远而近。
木隶下意识地便撒腿狂奔。
隐约间只听得父亲和同伴们遥远而凄怆的呼喊:
“兄弟们拼啦!”
“蛮人劳子、操、你姥姥!”
“报仇!报——仇——”
“啊。”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更不知道跑了多远。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耳畔风声不断、呼呼作响。
木隶脚下始终不减速、足底生风,奔跑中他想要纵声大哭、却又拼命强忍住不让眼泪出来。奔跑中的木隶牙关紧咬、咬着悲伤咬住仇恨,却无法咬碎厄运;他知道,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至于父亲他们的结果,他不愿想、不敢想。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但是既然父亲和同伴们都要他活下去、木隶就得活下去。
所以只有拼命跑、不要停!
但是木隶哪里知道,即便是他的父亲木大以及同伴们都不知道,蛮人斥候已经跟上好长一段路了。他们确实很小心、做到最大限度的谨慎了。但是当形迹暴露之后,他们的一举一动在专业训练、手法高超的猎手面前,其实不过是儿戏一般的存在而已!
在猫的面前,老鼠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它的下场的确是很悲催很可笑的。
所以真没能跑出多远。
在他身后,一群蛮人正和木大等人肉搏缠斗。在实力极度悬殊的情况下,木大等人流血搏命、在拉人垫背的意念驱使下全力以赴;而蛮人们则多半是以看戏的心态来应对,分出一部分人四散开来守住外围,内圈则纯是安排新人练手,车轮战。
结局可想而知,但战斗仍然在惨烈地暂时胶着。就在这当中,一个蛮人绕过所有人向木隶追来。
“咦,怎么是个孩子?”
这人在赶了一段距离之后终于发现端倪,不由得十分诧异地说,“好吧,且看你能跑多远!”
这蛮人于是带着戏谑的意味,不紧不慢地保持着段距离,一直跟在木隶的身后。木隶哪能感觉到这一变化、还在不要命地狂奔。
“不错不错,也算难能可贵了。”
“算了,没耐心了!是个孩子又怎样?谁叫你是汉人、是汉人就得死!”
蛮人摇摇头,懒得再赶,索性停步,抬起驽机、端平,瞄准,再果决地一抠!
“咻——”地一声。
前方的小家伙叫都没叫出声来,便应声倒下了。蛮人收了驽,抽刀准备上前割去他的头颅。
不过他又想了一想,对自己说:
“罢了,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给他留个全尸吧。”于是再次收刀入鞘。
而身后稍远处的战斗也结束了。这几个汉人无一漏网、全部毙命。这人扭身看见同伴们纷纷在汉人衣服上拭去刀上血迹、正在列队等他过去。
木隶的意识慢慢坠落、沉入到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