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公主在场、饭后又要回到王城去,金娃银娃等人并不可能完全放开来、做到真正无拘无束。
所以,大家吃着火锅、饮酒笑闹,都还是有所节制的。在此前提之下,这顿饭吃得尽兴而不过头、大多数人都觉得酒入腹中,燥热外散,足够抵御寒意,不过心中只觉还差那么一点点才会进入状态。
而饮食就到此为止了。有所期待、又留着余地,一如木隶和公主此次讨价还价的谈话。
公主也省得麻烦,再度装扮成银娃的样子、又经过木隶的再度调整补妆,便由金娃陪伴着走在前头;一抹红和同样化了妆银娃则分开,一前一后地远远跟着,一行人就回了城。
木隶他们一伙看起来没有马上回城的打算。
公主这一群人内心也更希望他们不要回来;总之只要他们喜欢,在城外相呆多久就呆多久。
公主的这一趟出游,王叔的人自然没有发现。
而且,就算发现,大概只也好睁只眼闭只眼了;王叔自己本来就有求于公主,想来也不愿横生枝节。
最后回到祭坛,大巫已经等待多时了。
大巫马上又让金娃往宫中走一遭,向一直担着心的国母报平安。
公主便向大巫细说了与木隶的交谈经过、以及木隶的意思。
木隶他们几个不愿就此离开也只得随他们去了,因为公主这边也有心理准备:不可能靠三言两语就真的能让人家走人。
木隶不会这么好打发。
不过,大家这么心急的要稳住木隶等人,要他作出承诺不再生事,是因为新蛮王,也就是王叔的登位大典已经临近了。
公主当然不可能知会木隶这一点,否则这家伙岂不是更要借题发挥以便提高价码!
……
与仪式相关的各项准备工作都在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这当中,最充满期待、最激动、也是最为忐忑不安的人,自然就是王叔了。
当国母将外面反馈回来的消息向他说清楚时,王叔心中终于石头落地。
自己对登位大典看重程度,恐怕谁也不会清楚,而王叔的心中却认为是一丝一毫也不能马虎的。
只要那些汉人能安分一段时间,不要在最紧要的时候跳出来让自己出丑,就算开出更高的价码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只是休战这么简单?”王叔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提出撤军,但是被大巫以无权决定堵回去了;双方约定等后面派出授权人员进行正式谈判时,再讨论这个问题,如今大家都要展现姿态和诚意,所以才决定两边罢手消停。”国母解释一番,没有直言是由公主出面与汉人沟通的结果。
“这样最好,可进可退。休战对于对我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那便即刻传令给头领吧!”
王叔爽快地说。
……
“你说,他们不会反复无常、不守规矩吧?”王叔又不放心地问。
“应该不会,一是有承诺在先、二是他们同样需要休养生息。”
“那就好,那就好。”
王叔第一次在国母面前有些束手束脚、忸怩不安的感觉。
想想也正常:平时王嫂王嫂地叫惯了,马上就要变枕边人了,现在该叫什么?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仅以你、我相称,都有些尴尬。
王叔无话找话,有些讨好味道、又有些言不由衷探询的意思在里面,道:“公主……是不是让她回来和你一起住?”
“她自族老裁决会后就一直疏远着我,她是心理上难以接受啊!所以,怎么肯回来……”
王叔默然以对。
国母又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你说咱们三个是不是前世的冤孽!”
王叔安慰道:“从长计议吧!我会对你好、自然也会对她好,天长日久,应该能让她接受我的。”
国母不禁伤心落泪。
王叔则怅然无语。
……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都很忙、再也没有时间静下来展现情绪化的一面。
国母忙于准备自己的逊位仪式、不断着人去征徇弟妹的意思、按她的要求在王宫中挪腾出些主副殿进行修葺装修,另外还要安排出些房间来供新增加的宫人侍卫作为住所。
想尽办法避免,而王宫里还是形成了二后共治的局面,国母当然不乐、但也无法可想,只好顺其自然了。事已至此,尽量做得圆满些吧!
王叔更忙。事关自己的王位典礼,他要关注方方面面,令他操心的几乎每一件事都是大事,真是令他吃饭不香、睡觉也不安稳,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但是精神一直都很饱满!王庭前所未有地高效运转着,所有的人都在振奋地连轴转。
王族,自不消说。家家都是自觉主动地出人出力,不惜花费大笔财物准备献礼,这些事做得是否到位尽心,直接关系到自己小家的利益将来的兴衰,谁敢不重视呢!
连老族长都是不顾老迈,拖着残躯,忙着给各家各户派活、监督、检查,该表扬的表扬、该斥骂责令返工重新制作,一点也不客气、丝毫也不能马虎。
总之两个字:“高兴!”
虚位多少年,如今蛮人终于要有位新王了!有过这样那样的风波,但毕竟没有让王城被腥风血雨笼罩,这就足以令人高兴。
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大巫自然也忙。
登位大典仪式要他主持、当然还有一系列重要的祭祀活动同样离不了他的协调和指导;所以,同样带着金娃、一抹红直至银娃等人,一连数天忙得不可开交。
各项筹备工作都在稳步推进之中。
而在这一过程中,只有公主一个人最为郁闷难受。
平时大家忙忙碌碌,一是顾不上她、二则公主也插不上手,再说她也没有心情做事。
大巫倒是有所感觉、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但实在没有时间坐下来如往日一般陪她谈天说地。
公主暂时被无视了。她索性一个人窝在密室里看书、研习秘法,眼不见心不烦,以图落得个清静。
这一日百无聊赖,书也看不下去、秘法又没有新的进展,一时苦恼,在祭坛下几间密室转出转进,还是无所事事。
转念一想,只得又返身回到自己房间里,画画来打发时间。
画不下去了,便又开始制作面具。
然后下南瓜棋。
反正就这样变头法儿,给自己找事做。
公主知道自己不开心。
当然,公主的性子素来沉静,就算不开心也不会溢于言表、就算是她自己也未必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到这种情绪之中。
王叔以后就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了。公主这样不大的年纪,当然还做不到如大巫一般的心如止水。所以她的不开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公主却也并不难过。
无悲亦无喜,恐怕这才是最难对付的境况了。
因为,哭也好、笑也好,情绪渲泄之后,心里就会好受些。最怕积郁于心,旁人不知、自己不察。
不知不觉地,重又拾起笔来在纸上浑不在意地涂涂抹抹。
平时公主大多数时候都是心无旁骛的。而象现在这样,心不在焉的时候极为少见。
……
不知道这种状态过了多久,公主终于回过神来。
她不经意地朝纸上瞄了一眼。
这一瞄之下,她被自己吓了一跳!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横涂竖的,竟把木隶的面孔画出来了。这个讨厌的家伙,是什么时候钻到自己的画中来的?
自己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怎么可能!这个让人可气又可恨的汉人,怎么配得上自己、自己又怎么会正眼瞧上他一眼!
……
公主不断在心里否定着,寻找着各式各样的借口和理由。
她自幼从识字起就酷爱读书,有关才子佳人的汉书也读过不少,而且在心里也有过朦胧而美丽的幻想。但是她知道那些幻想不过是受了汉书意境的影响所致而已。
再说她自己的小心思里,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会长大、现在虽然未行成人礼,但她以为自己心中已经有定论了:自己将来的那个他,自然得是须发浓郁的蛮人、而且还理所当然地是蛮人中的翘楚,健壮而俊美、弓马娴熟本领高强,当然文采也是不一般的,又有智慧。如果是这样,自己当然是无怨无悔地与他一起征战四方、为蛮人取得一片足以休养生息的肥美沃土。
木隶当然没有一点符合这些标准:首先起决定因素的一点,他是汉人。
第二,他不够高大、相貌只能说是不难看、且太老相,太过积郁沉闷、无趣得很!
第三,虽然他也还算是聪明,但是太狡诈而不够圆融,聪明而无智慧,这是不行的!
第四,他心胸不宽,自认识以来,有哪一次不是以堂堂男子汉之身欺负自己这样一个小姑娘?
第五,他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有文化可是没有文采,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第六,他也算是有些本事,但和自己的期望和要求相比,差得太远了!
第七、第八……
只要她愿意,公主可以再找出两位数以上的不足,来证明木隶的缺点。
自己当然是天鹅、而且是只高贵的黑天鹅;至于木隶么,虽然不是癞蛤蟆,但也没有太大距离的……
公主在心里嘲弄着,学着他口角弯弯的样子,转而开颜笑出声来。
——看来自己是给木隶他们关得太久,而留下后遗症了吧?
公主相信了自己最后找到的这个理由。
她于是提笔再来涂涂抹抹,恶趣地不断随心所欲地改造着木隶纸上的那张面孔。
在公主的笔下,出现了:
一脸麻子的木隶、
摧眉垂泪的木隶、
衰老不堪的木隶……
黑迹渐渐布满脸庞,最后出现的是夜叉一般的木隶。
这一幕幕让公主乐不可支。
“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人……”
公主数落着、继续运笔如拖地,画纸上墨色更重,就象夜色渐浓。
——终于让木隶的那张令人心烦意乱的脸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