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贺以安凝神望着眼前的街景,她显得有些失落。坐在高层的办公室里,整个眼前的画面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辽阔壮观,反而更像一种电路图般的刻板,到处升腾着石头森林里令人窒息的蒸汽。
眼前的这一切让以安觉得与自己完全不相符,她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适与烦躁。原本该顺从的,甚至是欣然接受父亲为她安排的这一切,可终究逃不过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份真实的渴望。她回想起在美国的留学生活,为了父亲的愿望,她选择了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而现在,也是为了父亲的期许,她站在了自己并不向往的地方。
但她明白,这是自己的责任。
自从父母离异之后,她就觉得父亲变得敏感和孤僻了许多,而对于父亲的宠爱,以安总是怀着感恩和满足的。
整理了一下刚才混乱的思绪。
以安来到办公桌前,接通了秘书台的电话。
“请韩总监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对不起,贺经理,韩总监现在不在。”
她失落地放下电话,心中的疑惑和焦虑加深了。
从早上的会议开始,韩冰就尽可能回避自己的视线。而会后各种必要性的接触,他也明显在躲避,以安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韩冰都非常珍爱自己,尽量不让自己受到一点点委屈。因为韩冰的存在,她拥有了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
十七岁生日那天,她悄悄地吻了韩冰,这是她的初吻。
那时他没有明显地拒绝,虽然她深知韩冰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但她绝不相信韩冰会只顾自己的感受而忽视她的这份感情。可以说,从小到大韩冰都是爱她的,不但爱她这个妹妹,也爱惜他们之间这种珍贵的情感。自从上次的表白之后,韩冰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电话短信一样不回。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他的这份爱。
贺以安深深地叹息,一种让她窒息的不安从心底里渗透出来。
她拿起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贺以安驾着车,快速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她此刻思绪混乱,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冰凉,她已经连续两天彻夜难眠了,实在不能忍受韩冰不说一句话就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年艰难的留学岁月回了到这里,心里面最期盼的就是能第一时间见到他,向他倾诉自己的爱和这四年积累的深深思念。
以安加重了油门,想从任何有可能的地方赶紧找到他,弄清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还没来得及把车停好,贺以安便迫不及待地快步走进屋里,她来到二楼韩冰的房间门口停住,急促的喘息还没有平静,便迅速敲响了韩冰的屋门。
半晌,里面没有回应。
以安不知如何是好,但她不愿放弃。
她慢慢尝试着拧动了门把手,门并没有锁。
房间里一片昏暗。
以安走进去拉开窗帘,打量着房间四周,物品的搁置有些凌乱,走近书桌前的椅子,她坐了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着书桌上散落的物品。
一张熟悉的照片进入她的视线。
那是她八岁的时候跟韩冰的合影,美丽的鸢尾花丛中,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微笑的脸庞。
以安小心地拿起相框,轻轻地抚摸着照片里儿时的韩冰,眼眶里不知不觉有些湿润。
把照片重新放置在书桌中央,满足的微笑又回到了以安的脸上,她把一摞整理好的书本拿起,拉开了一旁的抽屉。
抽屉的深处,一个红色的笔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放好书本,伸手将那个笔记本拿了出来。
轻轻地翻开笔记本的封皮,雪白的扉页上放着一片早已风干的红色枫叶。
以安轻柔地拿起树叶端详着,红褐色的叶片在阳光的穿透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叶身的纹理。
这样完好而精致的树叶标本以安还是第一次看见,而对于韩冰如此细腻的一面,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她继续翻动着纸页,里面并没有记录新的文字,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当她正准备合上笔记本的时候,一张照片从本子深处滑落,掉在地板上。
以安弯下身捡起了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五官精致、容貌秀丽,眉目之间闪烁着水灵的光晕,洋溢在她脸上的那种纯真爽朗的笑容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亲切感。
照片里的女人,年纪应该与自己相仿,以安感觉到心底的某一处地方开始缩紧,一种不安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翻到照片的背后,上面用钢笔清晰地书写着:11月7日,旋。
以安专注地看着那一行细细的文字,心中的不安瞬间变成了强烈的伤感,她认出这就是韩冰的笔迹,而11月7日正是他的生日,这还是自己帮他选定的日子,因为韩冰并不知道自己出生的确切日期,为了让他感到不孤单,以安把他的生日选在和自己同一天。而现在这个女人的出现却瞬间让她心里变得空荡荡的,她是谁?是陪韩冰过生日的人吗?取代了从前的自己?此刻以安握着照片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慢地把照片放回红色笔记本里,轻轻地关上抽屉,当她准备站起来时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立即用手扶住旁边的书桌,努力地想要使自己保持平静,但眼里的泪水却不听使唤地顷刻滑落。
“小姐……”纪嫂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深深的沉寂。
以安迅速转过身,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纪嫂低下头,向后退了两步。
“对不起小姐,我刚看门没关……就进来看看,原来您在这里。”
以安清了清嗓子,使劲抿了抿嘴,想要立刻平复自己的情绪。
“哦,没关系纪嫂,我只是到哥哥的房间里找点东西,有什么事情吗?”她勉强微笑着对纪嫂说道。
“是这样,董事长刚刚打电话回来,说有事找您一直没找到。董事长说今天晚上有一个慈善晚宴,问您去不去。要是您觉得刚回国想休息一会儿也行,让您回复一声。”纪嫂恭敬地说。
“谢谢你纪嫂。”以安微笑着说。
纪嫂轻轻地带上门。
房间里恢复了刚才的宁静。
以安朝桌上的照片望去,两个孩子笑容依旧。
“哥……”她用叹息似的语气喊道。
手机铃声响起。
以安阖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并不陌生的号码,她清了清干灼的嗓子,按下通话键。
“妈……”以安轻声应道。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庄茜蓉仔细端详着对面的以安,她已年过五十,穿着高雅,容貌依然姣好,皮肤里透出白皙且细腻的光泽。
“听说你回国,我就一直联系你,但你手机要么没人接,要么打不通。你知道我是一万个不愿意给你爸爸打电话的。”庄茜蓉略带严肃地说。
“对不起,妈。有很多事情没处理过来,现在状态比较混乱,没及时跟你联系,让你操心……”以安有些恍惚地说道。
“丫头,跟你妈妈说话一定也要这么官方吗?你从小到大……算了,不提那些没用的。怎么样,国外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还好吧,一开始有些难熬,但还是挺过来了。”
庄茜蓉敏锐地察觉到以安脸上的不悦。
“是不是贺凯凡又逼着你去干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了?”
“没……没有……”以安忐忑地回应道。
“没有什么没有!我还不知道那老东西吗?为了自己的目的从来都不择手段,想不到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要不是靠着我和你姥爷,他有今天吗?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是看着你当时和韩冰感情好得不得了,我早就把你带回来跟着我了,省得最后还受他的气!”
“妈……好了!这么多年还没吵够吗?爸爸也过得很辛苦的,你们就别再互相埋怨了。”
两个人的交谈突然中断。
庄茜蓉脸上的怒色并没有完全退去,她回过神来,换以一种怜爱的眼神看着以安。
“以安,不是妈妈不理解你,这么多年过来我也很辛苦,受了不少罪。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自己身边?可谁叫我偏偏碰上了贺凯凡这种人,不过还好,我早早地看清了他,悬崖勒马,算是挽回了一个女人最后的一点青春和希望。他作为你的生父,你要尽你的责任我不会多言,但以安你要知道,你已经不小了,妈妈希望你不要再是那个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好多人和事,你要学会自己去把握,千万不要像妈妈一样留下那么大遗憾!”庄茜蓉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妈……你们到底……”以安好奇地询问道。
“不说这些了,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他自己欠下的债自己终究要还的。”
庄茜蓉整理着自己的情绪。
“诶?韩冰现在怎么样?”她迅速地转移话题,试图躲避以安的追问。
“应该挺好吧。”
以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不是听说他两年前去了美国吗?你见过他吗?”
“……”以安深深地一震,“他两年前在美国?!”她提高声音追问。
“对啊,你们没见过面吗?”
以安心里翻滚着各种疑问,脸上的惊异在不断扩大。
“妈,你听谁说的?”
“那个段秘书吧……说是摔下楼梯受了挺严重的伤,于是弄到美国找专门医院医的。那孩子也是命苦……活了二十多年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不楚的,还差点……唉!”
以安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混乱极了。
这从头到尾发生的一切让她无法再去分析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感到自己整个人现在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