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东的鱼
我从未掩饰过我对这部片子的期待，直到有一天它的divx理所应当地进入我的硬盘，我的心不在焉与几个平庸而突兀的画面成为第一次看完它之后仅存的意象。我说服自己是自己的态度决定了自己的感觉，因为如果真的善待一部电影，那么在本应该属于它的那几个小时中你不可以去想去做任何的事情。除去一切的理由，我最欣赏的中国女艺人巩俐能在一部电影中出现就足以成为我去看它的理由。也许很多人都不喜欢这位用多个具有特异个性的银幕形象为中国的电影与自己真正赢得了国际声誉的演员，但是这其中有些真正的东西是即使不承认也没有用的，她的疏离气质，平凡面孔下隐藏的无尽潜力自有一种难以言传的魅力。起初你会当那是阻止你对她产生任何的喜爱与欣赏的硬壳，但是慢慢地你会发觉你和她之间的硬壳不见了——硬壳现在外在与你了，她的吸引力已内化为你的审美与影像思维中固定的东西：这种感觉简单的来说，在她出现的电影里，你总能找到惊喜，因为现在你已经了解，她是那种常被人低估的，不经意间就能给你惊喜的演员。所以不管这部电影如何，巩俐还是从前的巩俐，也许她一个人无法支撑整部片子，但是如果说这部电影还有一些可取之处的话，那么她是不可替换的。
在大银幕上和电影的接触也没能让我的感觉有什么改变，本来大银幕是让电影充分发散自己的生命的不可取代的介质，因为它和胶片从来就是密不可分的。但是电影本身没有的东西是何种介质都无法传达出来的，所以我有一个标准是：如果一部电影的枪版你都能忍下来，那么这必定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片子，如果看完之后你还会很欣赏它，那这就算是一部相当成功的片子了，如果你发现你对它的枪版如此的熟悉，甚至记得哪里有咳嗽与女人的尖叫，那么恭喜你，这部电影是能进入你挑剔眼光的不可多得的经典。我在完成第一次对影片的阅读之后努力说服自己正确地看待这么一部和以往的国产片风格迥异的作品，我从中也努力来发现它和某些经典的表现手法相通与接近之处，可惜最后的结论让我失望。于是和一个朋友在一起观影时已经把不成形的关于这部影片的一些看法做了一个总结，很遗憾地在这里说：我对它的失望暂时是不可改变的。
孙周的目的也许部分达到了，他展现了他与别的导演的不同或说是特异之处，而且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达到，他是主动在远离导演的某种类型，但是这种结果并不意味着他的成功。孙周的野心是显而易见的，尽管影片哗众取宠的成分居多，但是他努力想通过自己的影像来作为一种进行复杂的思考与探讨的工具动机却让人不能不提及。看完他的作品，我们可以从中隐约地触摸到诸如大岛渚、拉斯·冯·提尔、伯格曼、阿莫多瓦等大师的作品中想要表达的部分意象，但是孙周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从他的这种子作品来看，他失败了。我们从《周渔的火车》中可以听到类似于《花样年华》的寂寞慵懒的音乐，看到陈凯歌似的浓重暧昧的暖色画面，看到dogma95式的镜头飘移，看到侯孝贤喜爱的机位设计……时空的交错，缥缈的角色对白，光影异趣的场景——一切都让大家明白孙周讲给大家的是一段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的故事，但是他的用意太明显了，在看一部电影的时候总让人们联想到作者的同行及他们的作品，无疑是最失败的。
也许导演在和我们同时思考与探讨剧中人物的状态究竟是怎样的，周渔爱的究竟是陈清的诗还是人？她真的爱陈清吗？陈清爱的是周渔吗？张强这个角色的隐喻又是什么样的？还有那个长着和周渔一样面孔的讲述者在片中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而一再地出现？我们从中不是不能读出任何东西，或者说影片会提供一种理解。周渔也许喜欢的就是陈清的诗，她成为诗中优美情感的承载者，她把陈清想象为自己心中最好的男人，为了让这种想象真实一些，她愿意为陈清的诗歌来作一切：倾其所有来资助陈清出版诗集，到处散发陈清诗歌朗诵会的传单，在叫“仙湖”的小站作寻求诗歌中的“仙湖”的努力，直到最后，这种想象已经不由周渔自己了——她依旧每周两次坐火车到那个城市，尽管她明知陈清已经不在那里。
那么陈清又在想什么呢？也许他喜欢的是想象中的自己应该去喜欢的那个周渔，那个简陋舞会上夺目而艳丽的花朵，那个他想是为了他的人才一次次作长途旅行的女人，但是我们也很容易能看出他对自己的欺骗——他没有去和正在为他散发传单的周渔搭话，他不喜欢身边带着周渔买来的传呼机这种被什么闯入的感觉，他到西藏之后说出的话是“我不想回去”，也许在他说出“不，周渔不是这样的女人，她只爱我一个”的时候自己都在为对自己的欺骗或狂笑或痛苦了。那个叫阿秀的女人也许说出了最为明白的一句话：“也许一切在梦里已经发生了，就怕你真的当那就是梦。”
导演特意用张强这个角色来反衬那种四处弥漫的虚幻，与陈清的诗人身份相比，他是个兽医，是真实可触摸的专业人员，他的工作对象不是人而是家畜，于是不确定性又被减少到了最低的程度。对于周渔来说，张强所代表的真实是双重的：他的身份他的工作他的感情更为真实一些；在陈清离开之后，他的存在无疑本身就是真实的。但是张强并不是应被称作不该出现的第三者，他其实是牺牲品，因为周渔骨子里对虚幻的情感是不可改变的——她明知那是虚幻还要去追求：她一次次地坐火车去看并不存在的人；她明知仙湖只出现在诗中却还是想要找到它。如果在现代性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现实的人们仍对这种迷离有这样程度的追求的话，那么他就是真的喜欢迷离，没有力量可以改变。所以我不怀疑周渔对于张强的爱，但也不怀疑他们最终的分离。
导演终于勉力完成了他的一次讲述，尽管其中有太多的欠缺：片子做工不精细的地方处处可见（搞笑的背影人群，突兀的北京话）；孙红雷的表演太像是在演戏了，他的角色性格矛盾到很明显看出是导演讲述的一厢情愿（一个有他那样气质与吸引力的男人在片子最后的表情是多么的不可信，想必看过就有很深的体会）；阿秀这个人物的出现也许有她一定的作用，但是还是给人多余的感觉，导演强奸观众思考的权利，把很容易看明白的东西用这个角色的旁白自作聪明地一次次地说出来，但是影片不必要的晦涩却一样挥之不去。
如果我对导演的意图理解得有一些接近的话，那么故事毕竟是有它完成的方式的：因为周渔追求的是虚幻，所以她就死去了，和代表虚幻本身的东西——诗——一起消失在动荡不宁令人烦闷无已的江水中。因为张强和陈清都不是周渔喜欢的虚幻，所以他们都活了下来。因为爱性本身是真实的，不管身处其中的人们怎么看，所以最后我们看到——“仙湖”也是真实的。
周渔的用不断的旅行在书写着自己的迷离，在绿野中衣袖飞舞的女人也许得到了她最好的结局。张强用最为实际的话来试图对所有的问题作出解决与解答——“你心中没有了，那就真的没有了”。也许陈清看来（我们不如把片子看成是陈清一个人的某个思想片断）周渔的炽热，周渔的执著，周渔的美丽，周渔的极端，周渔的一意孤行，淋漓尽致的痛苦与毅然决然的毁灭都出自他宿命的诗人气质，他的想象，他的心中——因为不知有多少次，他曾和那个长着和周渔一样面孔的女人擦肩而过。
然而影片制作者们的不自信终于暴露无遗，激情戏的噱头，全明星阵容，情人节档期……对影片本身吸引力与感染力的信心由此大打折扣。如果你看了有暧昧隐喻的海报去看这部片子，你会失望之极；如果你在情人节选择了两个人分享这一段时光，那种乏味与压抑肯定是你不想要的。但是能给我们安慰的毕竟还有梁家辉保持一贯水准的演绎，以及巩俐对影片强有力的支撑，尽管她的外形注定无法与导演意图向受众传达的那个周渔，那个女人完全合榫。孙红雷在大银幕的生涩也成为他那个本应极为出彩的角色的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