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了思绪,捏着的针一滞间,拇指已迅速把受伤的指腹按住,那点滴的血,很快就沁入肌肤,消失不见。
而,他并没有呼出那口气,或者说,他的气息仍是那么平静,仿佛刚才深吸的那口气,仅是她的错觉。
不管是错觉还是他刻意的抑制,她除了很快地把那枚纽扣复钉好,再不能有其他。
线在纽扣的孔内穿梭,她的针线一直都是可以的,不过须臾,已把纽扣缝牢,当线收口,需要把多余的线剪断时,她赫然发现,她竟忘了拿剪子。
略一踌躇,愈低下脸,凑近线口,用贝齿轻轻一咬,那线断开时,凑得他精健的腰腹如此近,却没有闻到他身上惯有的香水味,仅在抬脸的刹那,借着这角度,看到,他胸口其实还绑着白色的绷带。
到现在,竟然还未拆开,可见,伤口有多深。
她,怎么又去多看了呢?
额发垂挂在眼帘上,密密地有些刺痛着眼睛,他的手甫举起,想替她把眼帘上的额发捋开,但,很快,便握紧成拳,生生地压了下去。
他,还有资格碰她么?
一念起时,手,握得是那样的紧。
“好了。”她的声音温柔地传来。
他终究还是保持着沉默。
她收好针线,犹豫了一下,又伸出手,复把三个纽扣扣上。
在这么瞬间,他突然希望,时间能够慢一点地流逝,可,这个念头,哪怕连小孩,都知道,是荒谬的。
至多三秒钟,她还是很快扣好扣子,收回了手。
“谢谢。”他说出最客套的两个字,目光望了一眼,她先前为了去拿针线包,随手搁在桌上的盒。
她本想坦然地离开,可,不知怎的,竟是没有错过他的视线,于是,她走到桌旁,拿起那个盒:
“是我该谢谢您。”手捧着礼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什么堵着一般地无法释然,仅能用笑意掩过一切,微欠身,“小潮的事,劳烦您了。”
虽带着敬称,但,自始至终,在今日,她没有唤他墨总。
因为,昨天那句话,已经够伤人了,若真有什么牵绊,再是不会有了。
就这样吧,关于那些朦胧未清,堵在心口的东西,不去想,不愿想,更不能想!
走出VIP病房,蓝皓温暖的笑容跃入她的眼帘,一个人真的该知足,她也暖暖地笑着,将身子倚进他的怀里,他没有问个盒,即便,他是瞧得到的:
“方案定了?”
“嗯,不出意外,下个月,小潮就会接受手术。所以——”
“没关系,蜜月我们延后去,德国边,我会和父亲说的。”
每次,不用她说出来,他总是知道她要什么,他对她的好,就是所有事不用她提,他都会替她一一处理妥当。
“谢谢——最后一次说了,我保证不再说了。”她脱口而出那两个字,立刻又道。
他继续浅笑:
“伯母的遗体已经送往殡仪馆,你看——”
这句话说出来,总是带着令人压抑的色彩,但,再怎样,都是要说的。
“明天就是头七了吧?”她似问非问地道。
“嗯,所以,我让人联系好了伯母身后的地方,就看你的意思了。”
“如果方便,那就明天吧。”
她的声音突然说得很轻,羽翼般的睫毛垂下时,他明白,她始终过不去这个坎,即便,装得再坚强,其实,都是为了让他不用担心。
他拥紧她:
“好,我来安排这一切。”
默默地倚在他的怀里,这一刻,她能清楚触到,心底的悲伤。
她需要将这些悲伤尽可能地掩藏起来,没有谁注定应陪着她悲伤,她已经让蓝皓做了太多,现在,她应该多为他想想,所以——
“皓,上次定的婚纱,现在快好了吗?”
这里离那家定制店不远,按着上次说好试穿的时间,现在应该也差不多了。
“先去用餐,然后过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喜悦,她终是还记得这件事。
“你决定就好。”
这一次,他带她用的是HK的茶点,很精致,也很美味,哪怕近来食欲不佳的她,都是吃了不少,乃至于到婚纱店试穿时,她甚至觉得尺寸一定是偏小了。
但,事实却是,哪怕照着之前的尺码,腰际那边仍要收进些许,才算合身。
这件婚纱的款式,是契合她气质的修身鱼尾款,华美的珍珠点缀在裙褶处,肩上那一朵娇媚的花,仿佛是用水晶做出般剔透惊艳,把她象牙色莹润的肌肤烘托得更为迷人。
她站在镜前,两名资深的店员俯低身,替她用另U针记录着需要修改的地方:
“这件款式果然最适合蓝夫人的气质,蓝总的眼光果然很独到。”一名店员赞美道。
不管,她的赞美是冲着这件婚纱的价格,还是有一部分是出于真心,都让她很是甜蜜。透过那面硕大的镜子,她看到蓝皓正笑意吟吟身着黑色的正装西服站在她身后,不知道他何时来的,只知道,她抬眼再次望向镜子时,他就站在那了。
眉心蹙起的地方在他的笑意下悉数松开,其实,试穿婚纱,说穿了也是和他比较有关,毕竟,西服的修改不会那么大。
就这么望过去,蓝皓的西服显见是贴身的。
“蓝总,您夫人这件婚纱,再修改一下就很好了,我们会在十天内修改完毕。”一名店员迎向蓝皓,“蓝总的西服尺寸看来正好呢。”
“就这样吧,尽量别改太小,不然到时候穿不下倒麻烦了。”
“好,好。”。
“蓝夫人,蓝总定的首饰也送到了,我们拿来给您看看。”另一名店员适时地说出这句话。
现在,试衣间就只剩下她和他,她仍站在镜前,他的手避开那些别针,从后面小心地环她。
她的手覆在他拥住她的手上,脸上的笑容,洋溢着幸福的定义。
不管如何,她都很知足。
知足地,享受着他对她的好。
知足地步进所谓的豪门准媳妇的行列。
毕竟,是无数灰姑娘的梦,不是吗?
豪门生活,看上去,真的很美……
回到景海高尔夫的大宅内,已是晚上七点,Grnce陪蓝翦出去应酬,家里只有她和蓝皓二人。
蓝皓体贴地为她放好了沐浴水,并且变戏法地拿出一瓶泡泡沐浴乳,乍一闻,味道似乎和他以前惯用的差不多,但,闻久了,却是能闻出一点玫瑰的香气来,而现在,不止卧室,连浴室都插满了香棋色的玫瑰,这,也是她最喜欢的花。
她微微地笑,不知为什么,越是心里高兴,笑容,反是多不出灿烂来,只用手轻轻地抚过那些玫瑰花瓣,声音甜美:
“真香。”
“一会儿晚餐会更香的。快洗澡,然后下来用晚餐,对了,中药还得继续喝。”他碎碎念叨地嘱咐着,今天去HK自然又带她看了中医门诊,开了调理肠胃的药。
“好,遵命。”她娇俏可人地敬了一个礼,他笑着退出了浴室,但,很快,他又折了回来,手里抱着她的衣服,“睡衣。”
她笑着接过时,却觉到,衣服的底下,俨然还放着一件硬硬的东西,凭手感,她知道是什么,望进蓝皓的眼睛,幽蓝一片下,有的仅是温柔的笑意。
关阖上浴室的门,她把衣服放到一旁的置衣架上,那件硬硬的东西显露出红色的外包装,是她一进门,就刻意放到角落的字L盒。
越是想在蓝皓跟前装出不在意,其实,越落进他的眼底。
即便,她不去拆那件礼盒,心里,难道就真的能当做不存在吗?
不。
所以,他把盒放在衣服下给她,既避免了彼此的难堪,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一如他求婚时说的,有些自由,他会给她。
谢谢。
她在心里继续说着这两个字,将身体泡在他给她放好的温水中,按摩浴缸的汩汩气泡间,慢慢拆开那大红的包装纸。
里面的盒子,是木质的,显然是另配的,因为上面绘着大朵大朵的山茶花。
山茶花,又是山茶花,她突然越来越不喜欢这种花。
是源于那个男人的原因吗?
他,这么轻易,就影响到她的喜好了吗?
是从什么开始的呢?
不去想,她越来越怕——
打开盒子前,物映进她瞳眸的瞬间,是她从来不会想到,会拥有的物。
一个很精美的粉色娃娃躺在盒子里,她认识这种娃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Triangle,在传说里,是天上见证爱情守护爱情的天使,也叫“缘分天使”。
据说,只要把它放在自己的房间里,让Triangle日日夜夜守护自己,心爱的男人就会永远陪伴左右。
而拥有这个Triangle娃娃的人,就一定能找到和她最有缘分的爱人。
她的手摩挲着娃娃陶瓷的脸,指尖能感觉到冰冷,不过,很快,这份冰冷在她的指腹下被温暖。
他送她这个娃娃,是祝福她和蓝皓之间的感情能得到守护吗?
为什么是粉色呢?
她犹记得粉色代表的物语,是初恋中的爱情,希望看到灿烂的笑容。
呵,想不到,她现在都能记起每种颜色的物语,曾经,在个情窦初开的年代,她记熟了每种花语,也在看了一本片子后,记熟了Triangle代表的意思。
现在,终于,她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Triangle,却是他送她的。
或许,他不知道,Triangle的另一种含义。
纯粹,仅是取了祝福的含义。
而她,宁愿他是不知的。
指尖移到Triangle的三角帽上,轻轻碰了一下坠着的金色铃铛,哪怕发出的声音很小,都在她的心底,漾起了一迭声的回音。
有了Triangle的守护,她真的能让心爱的男人永远陪伴在左右吗?
心爱的男人?复嚼了这五个字时,终是陷入了困惑中。
蓝皓,是她这辈子,要守候的,心爱的男人吗?
用力摇了下脸,为什么又突然问起自己这个问题呢?
玫瑰的馨香熏熏中,她只想从此以后简单地活着,一切的过往,或许,只会如清水,流过身体,不留下任何痕迹……
翌日,从殡仪馆到墓园,除了台风如期而至,并且更猛烈以外,一切,都被蓝皓安排得妥妥当当,接近傍晚时,母亲终是入土为安。
她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蓝皓站在她身后时,她凝视着墓碑上母亲仍是笑着的脸,却是没有任何色彩的黑白色。
人去了,就带不走任何的色彩,从此以后,唯有黑白,才是最好的诠释吧?
从母亲化为一捧骨灰的那一刻,心里,有一处地方就似剜了一般,原来,那就是属于亲情缺失的部分。
眼底很涩,堵着的心,努力吸气时,品得的,是海风的腥苦。
在墓碑前放下白菊花,这里,当她离开后,终将只剩母亲一人。
她微侧了脸,凝向身后的蓝皓,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张支票:
“我知道,这可能远远不够这块墓地的费用,但,我希望,你会创M下。”
这笔钱,是处理掉那辆甲壳虫换来的,她不会再有勇气开那部车,所以,干脆卖了。相对于墓葬的钱,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她最后能为母亲做的,也仅是这处风光大葬的墓。
对于这份自欺欺人的“风光”,以及小潮的后续医疗费用,她目前都没有能力去还。
能做的,仅是将来有能力的时候,再逐一去还。
将来,默念过这两个字,如今,也仅能这么让自己释怀,至于能否再出去工作,那全是要看蓝翦的意思了。
蓝皓没有拒绝她递给他的支票:
“只要你想来,随时,我都会陪你过来。”
懂她的人,真的唯有他。
所以,更该满足了。
“不用,她最怕我烦她,现在好了,平常,再是看不到我了。”她转过脸去,用力咬了一下牙,逼退眼眶内不期而至的湿意。
走到今日这一步,母亲当初的劝诫是不无道理的。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母亲的死,这道阴影,也注定会萦绕在她内心深处,挥之不去。其实,她,始终看得没有母亲透彻,却是倔强的性子像极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