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奥感觉糟透了。
他独自在荒芜人烟的森林里跋涉，为避人耳目绕开了平坦的大路，在积雪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踟蹰。现在他疲惫不堪，衣衫不整，而且饥肠辘辘。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不能停下来休息，也不敢贸然到附近的民宅觅食。根据记忆中的地图，他至少还有半天的路要走。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怀表，这是父亲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背面刻着显赫一时的家族姓氏，如今磨得连印儿都不剩了。三小时前，他杀了一只运气不好的牡鹿，它的血稍微缓解了他的干渴。但很快地，饥饿感更加强烈了。
不是人类的血就不成。
他是一个年龄超过三百岁的吸血鬼。这意味着他不仅可以坚持七十二个小时不进食，还能耐受不太强烈的阳光。除了仲夏正午似火的骄阳会令他严重烧伤之外，普通的日光浴还要不了他的命。冬季是吸血鬼的最爱，但如果暴露时间过长，会引起类似于晒伤过敏的症状，不过补充新鲜血液之后很快也就没事了。
“晒伤过敏”，这单词令李奥想笑。本来是人类的医学词汇，可如今他们全然不记得祖先的丰功伟绩了。
一切都要归功于莱森拔的手段。为了实现对人类的彻底征服，莱森拔决定摧毁人类文明。他不仅下令拆除对吸血鬼构成巨大威胁的教堂和庙宇，还烧掉了大量经卷和书籍。
如今的人类，在李奥看来，就跟被吸血鬼饲养的家畜没什么区别，他们不被允许自由思考，一切都得按吸血鬼的指令行事。表面看上去，他们受到吸血鬼的保护，只要没倒霉到成为那十分之一的不幸者，就可以安居乐业，繁衍后代……不对，是生儿育女，总之，一生平平稳稳地过下去。但那也只是活着而已。
而他正行走在莱森拔帝国的土地上，不时被恼人的荆棘绊住手脚，对皇帝颇有怨言也是情有可原的。吸血鬼氏族之间，甚至氏族内部也常常毫无情谊可言。吸血鬼是弱肉强食的生物，他们只屈服于力量，简直可以说是一切邪念的统合体。他们贪婪，嫉妒，残忍，卑鄙，冷血无情，孤高自傲而且占有欲强，甚至不容忍一个无害的过客在自家地盘上吃顿便饭。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吸血鬼当政的好时代，李奥还要缩头缩脑地躲在深山老林的第一个原因。
即使在人类文明的鼎盛期，李奥也没觉得日子有这么难过。他既能如鱼得水地融入不断演进的社会，也耐得住数十年隐居生活的寂寞。他亲眼看着祖国从一盘散沙到武力统一，从盛极一时到土崩瓦解，再经过低迷期的触底反弹实现到高速发展——最后，沦为莱森拔的私人牧场。
伤感吗？完全不，吸血鬼没有那样的感情。吸血鬼只懂得憎恨、掠夺和破坏。哦等等，莱森拔似乎很讨厌“吸血鬼”这个的称呼，于是强迫人类称他们为夜族。他甚至把这一条郑重其事写进了“神圣盟约”，好像表面文章真有那么重要似的，真是个性格扭曲、惹人讨厌的老头子。
所以，他不能按照常理来揣测那个老怪物的心思，不是吗？
细碎的冰渣掉在李奥的头顶上。冷风不时将杉树枝桠上的积雪吹落下来，给人以大雪又下起来了的错觉。为吸血鬼所忌惮的日光透过层层树枝照射下来，令那碎雪如水晶一般剔透，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闪光。吸血鬼喜欢漂亮的东西，这痴迷比人类更甚。李奥伸出手，接住了正在旋转着盈盈飘落的冰晶。
下一秒钟，李奥消失不见了。若不是雪地上还留着一路走来的脚印，简直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李奥原来所立之处的正上方，一个黑影从约有五十英尺高的树枝上探头出来，小声咒骂了一句。原本盯梢目标移动缓慢得像只年迈的乌龟，一路跟下来不仅无聊，而且着实恼火，害得他哈气连连，很快失去了警惕性。他还奇怪为什么一个健康的吸血鬼要慢吞吞地走路，难道目的就是瞒天过海？他还是太低估高级吸血鬼的智慧了吗？
“喂。”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令跟踪者大吃一惊。他本能地抬起头去看，早就站在身后的李奥趁机飞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脸上。跟踪者失去平衡，从断开的树枝一起坠落在干枯的灌丛上。不等他爬起来，随之跃下的李奥已经结结实实地踩住了他的胸口和手腕。
骨骼断裂的响声很悦耳，他大概断了一两根肋骨吧，总之一只手是暂时报废了。没有直接踩碎这小子的脑袋，李奥觉得自己简直太仁慈了。
“竟然大咧咧地在老子头顶跳来跳去，不知道老子无聊的时候读过三遍牛津的物理系，听声儿就知道有人在头上捣鬼？”
不对，应该问他为什么盯梢。也不对，这大白天的，不在棺材里好好睡觉，或者在宫殿里花天酒地，而是顶着日头在荒郊野外游荡的，除了他之外，恐怕只有使役级的吸血鬼，这一类群的战斗力未必就低，但洗脑一定很彻底。
李奥正在沉思，忽然听到脚下传来一阵“吱吱咕咕”的响声。不用看他就知道是跟踪者的躯体正在自我修复。不胜其烦的他又狠狠踩了一脚。
他在哪里出了纰漏？为了防止被远程感应力强的同类发现，他故意放慢进行速度，虽然这简直要他的命。贴身使用的气息封闭咒术也该是有效的，他伪装人类得心应手，都不止骗过一个同类了。就连被他吸过血的动物尸体，他也一丝不苟地处理了，以防被人发现吸血鬼的牙印。
等等，也许他考虑的角度欠妥。这片树林虽然接近莱森拔领土腹地，但地图上并未标示附近有人类居住，吸血鬼没必要大白天在附近出没。
也就是说，这森林里有莱森拔特别在意的东西，而他误打误撞地踏入了不该来的禁地？
唉，倒霉归倒霉，冒险也未必一点儿价值没有。想到这里，李奥拎起了跟踪者的衣领。仔细一看，这家伙头发是黑色的，眼窝深陷，鼻梁高直，看容貌像是混血种。李奥觉得这个细节不太重要。
“莱森拔为什么让你看守这片森林？”
看来他的思路正确，选对了问题，因为跟踪者的表情肌出现了微小的变化。吸血鬼最擅长捕捉这些细节了。
不过，李奥也料到答案不会出来得这么痛快。他从随身的牛皮包中拿出了一个锡制的随身酒壶，以拇指弹开了盖子。
“老子不是很有耐心，而且心情正差，再加上还要赶时间，”他用皮靴踏住跟踪者的肩胛，一点儿也留情地慢慢踩碎里面的骨头。“所以就用快刀斩乱麻了。”
黑发的吸血鬼知道他不是虚张声势——吸血鬼很少虚张声势。他猜到李奥的酒壶里装着什么，只是一时之间难以相信。然而李奥没耐心等他整理思路，平复心情。对他来说，就算这个同类没吐出半个字就死于拷问，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反正他此行的目的不是跟莱森拔纠缠不休，横竖都要杀了这个可能暴露他行踪的家伙。
他将壶中的液体泼洒在黑发吸血鬼的脸上。那无色无味、看似无害的液体一碰触到吸血鬼的皮肤，便如同焦油碰到了火柴，迅速地燃烧起来，那银蓝色的火焰所及之处，吸血鬼的皮肉乃至骨骼都开始融化，好像是腐坏变质的油脂。
撕心扯肺的惨叫令李奥觉得心烦。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发泄私愤而不是真想问出点什么。莱森拔那死老头的喜好和他有什么想干，他才不想窥测变态的秘密嘞。再说了，这片森林在两百年前就被人类开发了，还有秘密宝藏才怪。
算了，还是早点结束吧，吸血鬼燃烧的臭味难闻得要死，黏糊糊的渣滓还会弄脏他的大衣。如果说最初三分钟他还真有点享受，之后就只剩下无聊和厌恶了。
于是李奥重新俯下身去，一点儿也不费力地撬开了奄奄一息的吸血鬼的嘴巴。
“一共就带了这么点圣水，全部免费赠送，给老子感恩戴德吧。”
他注意到黑发吸血鬼的瞳孔收缩成了一条细线。一定是因为惊恐的缘故，那时候李奥这么想，是再自然不过的。因为莱森拔的地盘上不可能找得到圣水。一百年前，所有神职人员，哪怕只是神学院的学生，都在神圣盟约结缔前被屠杀得干干净净，圣经和其他所有宗教典籍被一本不剩地烧毁。如今的大陆不再可能还有晓得圣水制作法的人类，更别说出现一个携带圣水旅行的吸血鬼。
腕关节和肩关节都被踩碎，一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这半壶圣水再从嘴里灌下去，半分钟后估计就烧得只剩下灰了。对手的惨状令李奥放松了警惕。
因此犯下致命的错误。
就在他把圣水倾倒下去的同时，一道闪光穿过了他的胸口。
天杀的！
吸血鬼在李奥面前迅速燃烧起来，短短数秒之内就化成灰烬。李奥已经来不及向他表达敬意，或者发泄愤恨了。
他应该考虑到身处在森林之中，到处都是被风折断的树枝和木头的碎屑。他之前更应该想到，自己很可能面对这一个不要命的家伙，会在生死关头选择反击而非保命。那个该死的混血吸血鬼利用他麻痹大意的瞬间，用念力驱动木片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有三分之一的概率会死。不，考虑饥饿的程度，应该是四分之三才对。如果此刻他的身体受重伤，还能顺利修复的几率又有多大？
不能再磨叽了。
李奥咬着牙伸长了指甲，来不及把衣服解开就对准自己的胸口划下去。手指穿过肋骨的那一刻他咬破了嘴唇。这些痛楚还不算什么。比指甲盖还小的一片木头，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正在煎灼他的心脏——那颗早已停止跳动，按理说不该再有任何感觉的心脏。当它被撕开的时候，李奥眼前的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的。事实上，他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了。如果他就在此时丧失意志，那么他用不了太久就要步刚才那只混血吸血鬼的后尘，成为阳光下的一抔难看的黑灰。
“唔……”
作为人类死去的那一次，他没时间思考深奥的哲学问题。成为吸血鬼之后，悲伤，失落，绝望，这些人性的负面情绪不复存在，冰冷的身体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活下去，无论要出什么代价，无论得牺牲多少。
指尖碰到木片的瞬间，皮肤顿时疼痛起来。但这比起随之而来的亢奋感根本不值一提。李奥咬紧牙关猛一用力，将那块几乎要了他命的木头甩出体外。
然后他一头栽倒在雪地上。暗红色的液体从他身下慢慢蔓延开来。
接下来只要等伤口愈合万事大吉了。李奥试图安慰绝境中的自己。这是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李奥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感觉头脑明澈，周身通泰，四肢轻松。他摸了下胸口，一点儿伤痕也没留下。他不禁愉快地吹了声口哨。他试着活动了下手指，感觉清爽自如，一点儿也不像是饥饿之中，重伤之后。
差点被干掉的记忆也不是梦，因为吸血鬼不会做梦。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李奥望着躺在面前的人，这本该是最先引起他注意的，一定是劫后余生的兴奋感令他飘飘然了。光是闻血的气味，他就知道那是一个孩子。
李奥在心中惊呼“不妙。”根据“神圣盟约”，吸血鬼不可以在其他氏族的地盘上袭击人类，除非得到主人的邀请来狩猎。考虑到他和莱森拔绝对算不上朋友，对方会一笑置之的可能性并不大。因此，比起投案自首，毁尸灭迹显然要来得明智一些。
这家伙还是个小孩呢。
李奥不是鼓吹“不能对未成年人出手”的伪善者，吸血鬼本来就不考虑仁义道德的问题。再加上小孩的血更可口，有吸血鬼专门以儿童为猎食目标的，没人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甚至连人类也觉得理所当然——只要被吃掉的不是自家孩子。在成为高级吸血鬼奴隶的“眷属”中，也是少年少女最多。但是，对李奥来说，小孩很麻烦，比如哭闹很烦人，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总有股子奶腥味，血量也不够一次喝个痛快，想寻点别的乐子也不成。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肯定是身材火辣的美女最好了。
既然是紧急情况，偶尔破个例倒也没什么。李奥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看起来至多十三四岁的小鬼，怎么会独自深夜在森林徘徊？
这和莱森拔在周边布置杀手又有什么关联呢？
可惜从这小子身上问不出东西来了吧。李奥悻悻地扳过“尸体”的肩膀，惊讶地发现这孩子还活着。气息很微弱没错，但脉搏确确实实还在搏动。李奥更吃惊了，他竟然在极度饥饿、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手下留情了。更何况，这血液的味道还这么地……
美味。
此刻他头脑清醒，不会产生错觉；他没有喜适小鬼的偏好，除非濒死状态不会饥不择食。
可他为什么觉得这孩子的血液异常诱人？
不知不觉间，李奥伸出尖牙对准了少年的脖子。他瞥见少年的肩膀有两排深深的齿痕，这绝对是他失神状态下的杰作。如果他清醒得再晚一会儿，这孩子肯定当场没命了吧。这小鬼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他暂时还有一口气，不过这冰天雪地中也坚持不了多久的，在李奥看来，横竖已经下了手，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趁着他的血尚温热喝个痛快。这么一具小小的尸体，处理起来不会比一头鹿更麻烦。
李奥抬起头，望着不远处一间原木搭建的小屋。它跟怀中的少年一样，都跟萧瑟的树林显得格格不入，这小屋虽然简陋，但被维护得还不错，周围的杂草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小块土地上还有翻动过的痕迹，窗下还堆放着估计是捡来的枯树枝。
他犹豫了片刻，将气若游丝的少年抱了起来，走进房门虚掩的木屋。在此过程中李奥颇有些纠结，因为他还不确定究竟是想救这孩子，还是换个更舒服的用餐环境。随后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下定了决心。
木屋里那些破烂家什实在乏善可陈，看样式和年代，估计是这可怜的孩子从各处收来的垃圾，对于讲究品质的吸血鬼来说，简直是不堪入目。不过确实有些东西吸引了李奥，那就是书籍。不是一两本，甚至不是一辆堆。大概是没有书架的关系，这房间几乎所有空地儿都放着书，连床也不例外，几乎没留下躺人的地方。像李奥这么身材高大的成人，在屋里走动都很困难。
李奥不得不先把一叠书拢到一边，再把少年丢在床上。他把唯一一条单薄的被子盖在他身上，想了想又脱下了外衣加上去。他打个响指点燃了只剩冷灰的壁炉。为了维持那点可怜的火焰不至于熄灭，李奥勉为其难地往里面填了几根木柴。
做完这些之后，他摸了摸少年的额头。那里依然很冰冷，而且皮肤几乎变成了惨白色，这不是个好兆头，这小鬼怕是难以熬过今晚的。不过李奥不太在意这个——至少他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在意。他坐在床边，拿起那本看起来经常被翻阅的硬皮书，姑且算是打发下无聊。
下一秒他就把它扔了出去。被烫伤的手指发出滋滋的响声，虽然皮肤已经在快速复原，但还是疼得他直咬牙。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倒霉小鬼啊，竟然在枕边放着福音书？！而且，就在莱森拔的地盘上，那个变态的眼皮底下。
李奥忍不住再去看其他书。这次他得了教训，先小心翼翼地查看书名。幸好其他书都很安全。不过，虽然这些历史和科学类书籍对吸血鬼没有危害，但光是私藏就足够判一百次死刑。李奥还在床底下发现了《浮士德》1797年尚未完结前出的第一版，比他还要古老，纸张已经变成了姜黄色。这小鬼竟然把它放在随时可能会发霉的地方？他知道这玩意过去可以卖多少钱吗？
经过短暂的斟酌之后，即将度过第三百一十一个生日的吸血鬼李奥做了一个决定。当时他只是出于好奇，没有太多深思熟虑，不过这个决定对他的影响却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李奥决定留在这个简陋的林中小屋里，一直等到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苏醒，或者彻底死去。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为此他愿意放下身段，不辞劳苦，在这孩子醒来之前照料他，比如维持炉火的旺盛，将热水灌进酒壶，再包上单衣塞进少年的被窝，尽量喂他喝进一点温水，在此过程中还要强忍住不咬上他的脖子。
身为人类的记忆早已成为前尘往事，李奥都快忘记一副凡俗之躯有多么娇气，多么不堪一击了。他把小屋翻了个底朝天，也只找到一丁点盐，快咬不动的面包干和黑乎乎的、辨识不出种类的腌渍蔬菜。要是在一百年前，血袋和营养液戳手可得，或者干脆把危重伤患送进医院就万事大吉。可笑的是，人类对他们的退化浑然不觉，反倒是他这个吸血鬼在这儿短吁长叹。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更为简单的法子。
那就是立刻将这孩子变成“眷属”。对李奥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让这小鬼在咽气之前喝下他的血就行。活着的人喝下吸血鬼的血，不会彻底转化，但身体机能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强化，力量和速度会大幅度增强，只要没有掉脑袋或者被捅穿心脏，都有很大几率可以活下来。
只不过，一旦成为“眷属”，受到“主人”血液的影响，作为人类的自我意识、道德观念就会彻底消失，成为供“主人”驱驰的木偶。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就算要他们杀了至亲或者自尽，“眷属”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会立刻照做。
按理说，李奥的目的就是问出点儿什么，再加上这孩子随时都有可能停止呼吸，一旦他死了，李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早点喂他喝下自己的血才是最佳选择。如果事后觉得麻烦，解决掉也很方便，不会留下任何麻烦。
要这么做吗？
李奥望向手边的《浮士德》。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父亲的书房也摆着这么一本，当时这算是种时髦，谈不上什么喜好。他幼年时还遇到过在法兰克福旅行的作者本人。那时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已经谢顶，是个精神矍铄、充满激情的老者，正沉迷于研究植物。讽刺的是，他绝没想到自己走在了那样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爷子前头。拜读《浮士德》第二部，还是他在成为吸血鬼之后。那时歌德已经长眠于魏玛的诸侯墓地，奉花的朝拜者络绎不绝；而他是个欲望胜过理智的年轻吸血鬼，嘴唇上沾满受害者的血污。
到底哪一种形式才是真正的永恒？
他忍不住抚摸着少年柔软的头发，气息如此微弱，可好歹他还活着。在呼吸停止之前，无论躯壳破损，残缺还是衰老，灵魂的光芒都是如此美丽。
算了，听天由命吧。
“别让老子白费力气啊。”
他对着跃动的火焰自言自语，然后怅怅地叹了一口气。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