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看着流年不说话,脸上似乎神色不很不好,转而道:“含光殿的事情,谢谢你。”她其实不必谢流年的,南唐高僧对她施的法力,早就没了,就算是流年不来救她,她也能够逃脱的。
流年猛然看向她,眼眸深处,划过一点失落,“你和我说话,非要这么生分吗?”阿九觉得自己眼睛除了些问题的,居然从流年的眼中看到,落寞……
那种从来不曾属于过流年神尊的东西。
“天下一统,赵匡胤天命快到,你当继承大统,将来给百姓们安乐的生活,这是大功德,这样,你就能够回去了,恭喜你。”阿九说话的时候,一直是含着笑意的,从心而出都是欢喜,却被阿九自己品尝到苦处。
流年偏着头看着阿九,眼光未离开她分毫,“你当真,为我高兴吗?”
阿九笑着并不说话,只是眼光放到快要上马车的李煜身上,良久,才一阵嘘叹,“有些事情,早就注定好了,无力改变。”
将目光放在流年的身上,随着那阳光一样的耀目,“听闻殿下被皇上吩咐暂留南唐处理政事,还望殿下要善待南唐百姓,修得福祉。”
“那你呢?”流年急急的出声,一时失礼之间拉住了阿九,阿九先是一愣,流年又略不自在的收回了手。
“阿九自有阿九的去处,反正……阿九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开你了。”阿九脸上没有什么不舍与悲伤的表情,全是恬然平静,就如同当初无欲无求的流年神尊一样,“明天,阿九就离开金陵城。”
绝不打扰流年,那是阿九的原则与底线。
流年看着阿九渐渐的离开自己的视线,离开了城楼,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的闭上了眼,过往的一切都浮现,阿九应该是被他护在怀间的,可如今,却要放手。
转过身去,睁开眼看着那大好河山,抬起头的时候,似乎能够看到那冰冷的天界,那曾经是他所有的希望,可现在却仿佛不那么重要了。
阿九再见到樊若水的时候,是在黄昏日落的金陵街头,他正拉着人在那说人家“印堂发黑”,那人只是骂了一句“晦气”就赶忙离开。
阿九笑出声来,忽然喊道:“樊先生怎么干起老本行了?”
樊若水看着那夕阳之下的女子,莞尔一笑,走上前,故友重逢一般,“只是忽然觉得做什么都没有做神棍来的好。”
阿九更是笑得不拢嘴,说着樊若水这人实在是没志向,樊若水叹了一口气,道:“大业已成,也该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阿九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你也要离开?”
樊若水将怀中的一个金光微闪的东西取了出来,“这是我的功德袋。”
那绣着金丝的袋子鼓鼓的,阿九就明白樊若水马上就能回到天界了,只需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羽化登仙,阿九便开玩笑道:“只希望以后你不要看着什么竹林着火就救去了……”
樊若水也是一笑,忽然反应了过来一样,“你刚才说‘也’,是什么意思?”
夕颜带着小小早早就回到山里去了,只剩下阿九一个人,阿九自然是要回去的,将自己的意思言明,樊若水却皱了皱眉头。
“你可知道,流年这十年来都在做些什么吗?”樊若水恍然开口,阿九却摇着头,“养锦鲤。”
“每次都在那百花凋谢的时候,就养一只锦鲤,那晋王王府里头,正好十只,他说……有人喜欢。”
樊若水的话一出口,阿九的步子都退后了几步,“他一直在等你回来,可你十年都没有回来。”
阿九摇着头,不住的苦笑,“可我要离开,他也没有阻拦呀。”甚至还两次相送,就算是今日,自己是明天就要离开金陵城,他也未曾反对。
“那是因为……他以为你并不愿意留下,他不想再连累你。”樊若水叹了口气,将这十年来隐藏的东西都说出口了一般,“他一直想着攻下南唐,想了十年,就是知道,南唐灭亡的那一刻,你一定会出现的。”
阿九不可置信的看着樊若水,流年为了攻下南唐做了多少事情,甚至将花蕊夫人都杀了,只为了相见?
“他以为,你还恋着初佑。”
流年早就知道了李煜是初佑,知道阿九不会袖手旁观,可没有想到,攻下南唐,要十年,那十年的思念让他每每午夜梦回,都有一种窒息的痛苦,那是失去一切的感觉。
格外的寂寞……
阿九出现了,却还是要离开,这样的认知让如今的流年很崩溃。
“珍惜眼前人,他愿意为你永世为妖,你却以为他只想做神。”樊若水的声音还在阿九的耳边徘徊,那种声音是越发的刻骨。
因为樊若水……也在思念那么一个妖,那大火之下的竹林,是他所有的眷恋,只是,他放下。
次日的天气阴沉沉的,清晨的蒙蒙细雨让人觉得身子都是冰冷的,阿九站在那金陵城的城门口,始终没有等到那个她想要等到的身影,那个月白色的清冷模样。
她想着,樊若水说的那些东西,或许得到天下的流年已经不在乎的了吧,迈出那一步的时候,阿九觉得心口很痛,可事实上,她是没有心的。
那雨似乎是越下越大,没有一点停的趋势,一个老妪在那屋檐之下劝道:“姑娘,快来避避雨吧。”
阿九却觉得只有这雨才能让她清醒一些,忽然感觉雨停了,阿九抬起头来,那描着牡丹花样的油纸伞正在她的头顶。
“阿九,不要走,好么?”他的声音很沙哑,却是如此清晰。
“好……”良久,她说出了那么一个字,却在颤抖。
“阿九,向上天起誓,若阿九再入情劫,得造杀孽,阿九愿意失去所有在那人世间经历生老病死,永不上天。”
阿九的誓言,还那样的清晰,在随着流年回到那山中的时候,她总是会梦见当初在西王母面前,发下毒誓的她。
流年放弃一切,便连晋王殿下的位置都共受让给他人,似乎是樊若水原先在山中修炼之时的一个道友,取代了赵光义的身份。
流年大概也是自欺欺人,觉得这样就能够逃脱天界的追捕,他愿意永世为妖,可天界却决不允许有那挑战权威的人出现。
才刚刚让夕颜带着小小藏起来,那黑压压的一片,就笼罩了整片天空,“怕么?”流年握着阿九的手,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可至少,有过那些不能够忘却的回忆,这就够了的。
那天兵的领将,居然是初佑,阿九看着那张最熟悉不过的脸庞,猛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李煜一曲《虞美人》传唱天下, 他却羽化登仙,放下了那些往日的执着,俯首在女娲娘娘之下。
女娲神殿司命,初佑,便是来抓捕流年的人物。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阿九从初佑的眼中找不到一点七情六欲,那种空洞的眼眸之下的唇边,溢出一句话来,“罪神流年上天请罪,妖狐阿九,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结果,天帝不曾放弃流年,可阿九却被舍弃了,只因她是一只执迷不悟的狐狸。
流年早不是当初在天帝驾下的神尊,阿九也根本敌不过初佑,初佑将阿九抓住的时候,眼神忽然有些恍惚,“阿九……你可知道,我很怀念,那只天山上的小狐狸么?”他忽然划开笑容,眼眸之处却落下泪珠。
阿九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初佑是放下了什么?是放下了对****的执念,还是对她的执着呢……
一切的变故太快,流年看着阿九魂飞魄散,曾经拥着她的臂弯之处,捞过去的时候,却只剩下虚无,他忽然疯了,大笑不止,就站在那颗阿九离去的槐树之下,“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天神懂什么!”
初佑缓缓伸出手,将脸颊之上的泪痕抹去,冷眼旁观之间,吩咐着下属,“将流年神尊押上天庭!”
一切都回到的原点,一身白衣赫然长立的初佑站在原地,脑海中是阿九离去之时的最后一抹笑容,忽然之间,有些心痛,可他是神呀,如何会心痛呢?
“后悔吗?”不知道是谁在问初佑,他回答了一句,“从未悔过……”
只有失去灵魂的,才能成为那高高在上的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