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觉得心情更不好了,又有些羡慕何秀才和江氏,虽然私奔的行为不可取,但是田小花却真的从未觉得他们哪里错了,蒋氏骂何秀才,她也听了这么几年,却不觉得他有大错,他错在没有提前和田小花解除婚约,耽误她几年而已,至于江氏,还真没有听蒋氏骂过,只是在这坟起了之后说了句:“死了也给我儿添乱。”
这世上女子本就比男子,对爱情多了期盼和幻想,也许蒋氏因为如此,才不骂同为女人的江氏吧?
田小花暗想,为什么我就不能谈一次正经的恋爱,找个喜爱的男人嫁了?虽然前世妈妈受到过情伤,但是告诉自己的都是爱情的美好,身为女子,谁又会不期待?何秀才早就是别人的良人了,还会是自己的么,想起那酸腐秀才,心头只替自己觉得一阵酸涩委屈。
进了村,刚到村头,就看见大丫坐在枣树下抹泪。
“大丫,你哭啥?”小花示意有田先回家去。
大丫抽抽搭搭,才断断续续的说了,原来大丫的弟弟眼看着年岁大了,到了收丁税的年纪,家里就要多一笔开销,今天周家湾的里长又来大湾村通知,要那些没分家立户,隔了两、三辈人的,必须分门户。
户口税是根据人口数和财产数标准划分等级征收,如果几家合为一户,即使缴纳等级高,也是划得来的。现在里长要求分户,收秋税的时候就要落实到位。
会有很多人家要愁了,这里面就包含了田小花家。
田小花前世还是个忠心爱国,奉公守法的好公民,现在居然开始想要怎么逃税。
回到家,却见到何秀才从家里出来,一家人正满面感激的送他到门口。 何秀才看着明显情绪不佳的田小花,本要绕过她,却又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好好在家里备嫁,为人夫,挡万难,为家忙都是应该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赶紧的走了。
田小花看着他的背影还没能回过神来。
“姐,咱们家的田都挂在大山哥名下了,可以省好多赋税,大山哥说还是咱家自己种,他也不要租子,你瞧,还写了契约哩。”有田忙上前说道,很显然,他再一次被何秀才收服了。
“哦!”原来是这事,难怪蒋氏喜的跟什么似的,家里五亩旱地,三亩水田,秀才功名可以免去五成的田税,分了户籍,单独立户,田地挂在何秀才名下成了雇农,户等变低了,人丁税也低了,而且秀才说的不要租子…这么一算省了很大一笔钱。
这何秀才这么好心啊,还有他一个读书人,不履行责任,反倒主动逃避赋税,享受权利,这真是…
田小花心里嘀咕了句,看着这张契约,又想起他说“为人夫,挡万难”,一时百般滋味在心头。
蒋氏开始拘着小花不再让她出门了,连洗衣服要去河边都不让,她只需在家中备嫁。
备嫁,最清闲的人就是准新娘田小花。
闲了几天之后,大丫和何苗结伴前来找她。
“小花姐,你帮我们求求何秀才吧,咱家的地就挂在他名下行不,我爹娘说给租子。”大丫说着眼泪嗒吧嗒吧的掉下来了:“小花姐,我家里负担太重,何秀才死活不肯收地,我娘只好把我嫁出去,现在张家湾的那个病秧子张大宝家里给的聘礼最多,我娘说让我嫁他,那人我去我外家见过的,他说一句整话都要喘两口气,走路都得人抚着,小花姐,呜呜……”
一边何苗听着大丫的话,也红了眼眶。
大丫家的情况小花是知道的,大丫爹李老头打小就没了父母,孤家寡人一个,到了三十多了才娶上大丫娘张氏,生了大丫姐弟三个,两个弟弟,一个十三,一个才五岁,穷,算是大湾村里的极贫户,李老头年纪渐大,别人像他这年纪都开始抱孙子了,他还得养家,儿子又小,张氏要忙活家里,也顾不上地,就靠一个半老头这日子怎么过的好?
李老头只知道干活,张氏又重男轻女,大丫又勤快,又孝顺,心疼爹,心疼娘,心疼弟弟,就是最不疼自己,任劳任怨的,干的多吃的少。田小花不认识张大宝,但是大丫这么说了,这人估计活不多久,这种卖女儿的事情,张氏也是做的出来的,小花就多次听张氏骂大丫“赔钱货,浪费米粮”云云。
默默的叹口气,真不知道大丫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怎么还能保持了几分少女的活泼,要她田小花,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
“何秀才收了地,你娘就不把你嫁张大宝了?”
“我娘说,小花姐家何秀才就不要租子,咱们和何秀才一个村,他收了地,也不会多收租子,日子过得去,也就慢慢给我找个好人家。”大丫又哭了起来,“可都去找了何秀才几回,他死活都不收了…隔壁周家湾的周秀才都收了半个村子的田地了…”
秀才免缴丁税,另可免家中两人丁税,又可减免田赋,虽然只是减免,到底也比白丁好得多,村里有了秀才,很多人家会主动把田地挂在秀才名下,做佃户。不少秀才顾念同村之宜,收取的租子比地主家少很多,也算是互惠互利。
既然早有先例,何秀才却死活不答应,何苗家和他也算本家,他连本家都拒绝的很彻底,听说何大伯也劝了他多次。
送走了大丫和何苗,小花也犯了难。
莫说她和何秀才没说过几回话,就算是熟悉了,她也不好开口,总有种劝行贿的感觉。田小花受的教育那就是忠于祖国,忠于人民,逃税这事,简直就是大罪,还主动逃,带头逃,劝逃…虽然国不是那个国,但是做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另一方面很多地主就是这么发的家,这些佃户现在见着是好,到了以后可没给佃户子孙活路,租子总是会长的,但是现在谁会看这么远,都是只顾着眼前。如果不是过不下去了,谁又愿意把自家的地主动献给别人呢,哎!
大丫哭的凄惨兮兮的,田小花也不希望她嫁给那个快死的张大宝,也想帮帮她。
真是难办啊,又纠结,又矛盾。
这还是田小花到了大明朝第一次这么为难,头两年过得可见是太平顺了,没有麻烦,也就没有威武过,窝在顺顺当当的山沟沟里,也没有坎坷的人生际遇,没有极品亲戚,不需要替父母出头,吃得饱穿得暖,也不需要额外奋斗,甚至关于婚事,稍稍折腾一下就放弃了,任由父母包办,居然没多少反抗…她真是懒惰了,要不要投入这时代这么彻底啊。
最后,她还是决定走一遭,不管怎么样,把大丫的状况说清楚,能帮就帮,不能帮,她也不知道咋办,现在她没啥立场责怪何秀才,私心里想,何秀才也没做错。
不过听见有田回来说,一些人背后称他为“书呆子”,“读书读傻了,送上门来的好处都不要”,小花心里隐隐不舒服。
田满囤的堂兄家倒是过的下去,就是把户籍分立了,日子也不算太难,本没打算把地给何秀才,但看见田满囤家里这一来省了不少米粮,就琢磨着上了心,想着假意把田地挂在田满囤这,再挂在秀才名下,自己也捡个好处,也闹腾了几回。
蒋氏得了何秀才的好处,心里觉得这女婿千好万好没一处不好,虽然她心里觉得还是收了别家的地好,但是秀才不愿意,只收了自家,她心里也高兴,这真是一种矛盾又满足的奇特心理。
一听小花要出门找秀才,就拉下了脸:“别说订了亲两人直到成亲,都不能再见面,就是能见,你也不准去给他添麻烦,大山不收地自然有他的道理,男人家的事情,你莫多管。”
一句话,堵了田小花光明正大找上门的路。此路不通走别路,从自家通往何秀才家,还是难不倒田小花的。
吃过了晚饭,趁着蒋氏和田老爹忙着收拾晒在外面的棉花,还要喂猪,洗澡,田小花对有田使了个眼色,就往龟峰山而去。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屋里忙前忙后的,龟峰山下的农田里,早没了人影,只有收了一茬麦子和棉花后重新栽种的红薯,已经冒了头,绿油油的一片。田小花往着山脚那块空地而去,果然见到有个清瘦的人影,一身粗布蓝衫,腰间是同色的腰带,头上亦是同色的绑带,只是绑带的料子明显好过身上这一身,竟然在夕阳的余晖下光彩熠熠,泛着柔和饱满的流光,衬得黑发如墨。
男人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身来,一双墨色的眼眸像一潭湖水,见到来人,湖面被丢进了一块石子,慢慢的涟漪扩散,被金色的夕阳一渲染,绽放宝石般的光彩,增添了生气,男人眉头一皱,两片棱角分明的薄唇先是抿了一下,然后抽动了一下,最后一开一合,破坏了美感:“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现在在这里说,如此不合礼数,要是让人看见,你还活不活?”这人不是何秀才又是谁。
“知道了,我要去找你,左邻右舍人又多,被看见更不好,不过有田帮我传话,你居然能来,嘻嘻……”田小花快步迈上前,何秀才生的还不错嘛,有点看头啊,难怪可以吸引一个大户小姐。
何秀才又往边上挪了挪,两人之间还是原来的距离。
田小花杏眼一瞪,瞪也白瞪,得,长话短说。
“你为什么不肯收地呢?”直截了当,开门见山。话音一落,何秀才看着她,眼神倒是平静:“你希望我收?”
“我哪管的了你啊,不过大丫说你死活不收他家的地。”见何秀才似乎有些疑惑,她继续道:“你知道吧,就是村口李老头家的,你要是不收她家的地,她可能就要嫁给一个病秧子。”
何秀才皱着眉不说话,眼中像是有一团化不开的墨:“就为这事你约男子单独见面?还是这样天黑无人的时候?你这女子到底有没有脑筋啊!虽说咱俩订过亲,但到底还不是夫妻,这样…”
“事有轻重缓急,你先别忙着教训我,我觉得大丫要是嫁给病秧子,这辈子就完了,你能够帮为什么不帮!”
“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岂会因为我一个外人有所改变。”
“怎么不会啊,你要是收了她家的地,挂在你名下,少不少税收,她家里好过不少,就不会贪图那点聘礼,这可是拯救一个女孩的一生,要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奉上土地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