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闺房到院子中间,田小花往日里不过十几步,今天却觉得这段路很长,等她终于双脚踩在地上,有种踩在棉花团上的不踏实感。
突然周围一阵嬉笑鼓噪之声:“哇!何秀才要抱媳妇咯。”这是孩童的叫嚷。
一只手伸过来揽着她的腰,接着一只大红色的袖袍出现在盖头底下,一阵天旋地转,她横卧在一个陌生的怀抱之中,觉得仰面朝天像个傻瓜,盖头被风吹动,她略略挪动身子,面朝着这个胸膛,透过不甚密实的盖头布,看见一双模糊的眼。
“别乱动。”他低头凑在她耳边说。
田小花感觉身下抱着自己的双手微颤,心里一阵紧张,这厮不会抱不动自己吧,自己不重,但是他太弱。所有的忐忑和不舍全部消失,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背后和双腿处那双胳膊。
觉得身下的手一松,田小花暗咒一声:抱不动你就别逞强!
她是个身体的行动本能比脑子反应还要快的人,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已经一个鲤鱼翻身,妥妥的站在了地上,这下心里踏实了。
刚落地却听见四周哄笑一片,满眼见的都是人。有的笑嘻嘻的,那是孩童,还有几个熟悉的脸孔,有的错愕,那是几个姐姐和大部分亲朋好友,有的黑着脸,那是还挂着泪的老娘蒋氏,有的脸色木然僵硬呆,这是老爹田满囤,只有弟弟有田是背对着自己,那动作像是在抹泪,还以为他一点不伤心呢。
田小花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头顶那个盖头,早就不在头上了,头上的花冠的一尾流苏,正歪在自己的鼻子上。
小心翼翼的拨开脸上的流苏,只觉得头上一阵叮当脆响,那些珠花什么的一阵轻颤,就怕把脸上的脂粉抹的东一块西一块。
然后,耳边传来一个低沉克制的声音:“你这个女人…”有些咬牙切齿。
田小花侧身,正好看见从头红到尾的何秀才,脸也是红的,将一块红布从头上扯下来,可不就是她那块盖头嘛!何晋的脸色由红转青,迅速将那块布盖在她头上,深呼吸几口气,平息了心情,再将田小花抱起,她还在挣扎,嘟嘟囔囔:“抱不动别逞强,要是再摔我…”
四周再度鼓噪起来,启程出门了,只是这盖头将她整个脸都遮住,仰面朝天躺在何秀才怀里,稍一动作,何晋平板无波的声音传来:“再动一下,我把你抛出去!”陌生的气息让她的耳朵一阵的发痒,再嘀咕一句:“要是再不稳,我肯定不能任你摔!”
出了院子,直到田小花被放在毛驴背上,、蒋氏才松了一口气,哪里还有哭嫁的心情,四周都很欢乐,蒋氏想着还没哭呢,又有些发愁的,眼见那毛驴被何晋给牵着走远了,看热闹的人把自个闺女的身影遮得看不见,心里有些发堵。
田小花一路都在跟头毛驴作斗争,早就知道农村迎亲没轿子坐,新娘脚不能沾地,驴算是必需品!
可侧着身子坐在光溜溜的驴背上,担心滑下来,又担心这驴子突然跑起来,又觉得颠簸得屁股疼,怎么坐都不舒服,稍稍调整姿势,这坐骑就扭动一下,忘记提前问问几个姐姐,真是失策。
快到何秀才家,耳边热闹嬉笑的声音又传来,田小花虽然隔着红盖头,还是感觉到无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像自己就是个枪靶子,想到要被何秀才再抱一次,就觉得一阵心慌,好在这段路这家伙发挥很好,手不抖,妥妥的把她放在了屋内。
随后进行最重要的仪式拜堂。拜堂大戏没有出什么乱子,顺顺当当的完成,没有谁撞了谁的头,谁踩了谁的脚,两人拉着大红绸子的两端,何晋一脸郑重,田小花小心翼翼心情沉重。
被送入洞房,又在房间被何苗几个笑闹了一阵,小花憋着半天没有说话,听见她们总算出去了,门被关上,她刚松了口气,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小心翼翼的摸进房来,小脸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歪着头,扭着身子就往盖头底下看。
田小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不是小爱又是谁。
小爱趴在小花腿上,糯糯的嗓音让小花的烦躁羞涩消散不少,捏了捏她的脸,就看见小爱露出小米牙。
因为头上的凤冠钗环支起一个空间,红盖头并非完全贴在脸上,两人在盖头之下毫无困难的面对面,眼对眼,要不是三姐拧着她的耳朵,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自己掀开盖头,不然…
这话还有典故,女子出嫁就像重新投了一回胎,做姑娘时,是前一世,嫁为人妻,是后一世,因身份转换,容易被邪魔乘虚侵入。之所以要由丈夫来掀开,自己不行,田桂花煞有介事的说:“他便替你挡了那入侵的邪魔。”
至于真相什么的,田桂花撇撇嘴,这俩人又不像那些盲婚哑嫁的,怕男方见到女方的长相,当场毁婚…
田小花心里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但还是乖乖的等着那替她挡邪的人。
何秀才二度小登科,他归村时间不长,又闹出收地那一出,但是老何家惯会做人,相好的人家还是很多的,再说了,到底是个秀才,来的人不少。
何晋被灌下不少酒,尤其本家的何武,看着平时闷不做声,喝起酒来倒是酒胆不小,可惜酒量太小。
田小花在房间等了半天,二姐荷花又在男方家出现,这两头忙的,高高隆起的肚子,田小花都觉得心惊胆战的。
荷花给盛了饭菜,这算是小花今天第一顿,床上那些枣子,桂圆,花生神马的根本不顶饿,闻到饭香就恨不得掀了盖头饱餐一顿。
最后在盖头底下解决了一顿,顺带喂了小爱不少,这丫头刚才给自己剥了很多花生,又去屋外帮忙拿东西,带自己上厕所,劳苦功高,看得荷花直叹:“我们小花真的长大了,有了做娘的样子了。”说着摸着自己已经九个月的肚子,满脸温柔。
荷花带着小爱离开了,小花打了个饱嗝,把榻上的花生壳用袖子挥走,四仰八叉的躺下,这新床够大,新棉花做的被子就有八张,新婚之夜这些被子又必须要摆在床上,到回门后才能放进箱笼。
吹了吹脸上的红盖头,这块红布也不能影响什么,哈!又迅速的爬起来,悉悉索索在大床中间横了条被子,把枕头分放在被子两侧,说起来今天的枕头真是…硬啊。着实不习惯,可是前一晚蒋氏千叮咛万嘱咐洞房之夜要用这个枕头的。
岂知刚收拾床铺,咦?
又是一本线装小蓝皮书,看着还很新。田小花掀开盖头的一角,翻看起来。
嗯,古代房中嗯嗯术的择偶需求,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一字眉,羞答答,两眉相系,神经质,除了八字眉外,只有眉毛丛生的女人才最喜欢阴阳交接之道,使男人如醉如痴,这种叫做“眉清”;
瞳偏向上方,会使媚眼也会令男人销魂,这种称为“目秀”;
口唇血红,或者口唇紫色的女人都不健康,只有红色的口唇,称为“唇红”;
齿白的女人,可谓阳气饱满,齿与肾的关系很深,牙齿不好的人,常因病弱而不能过度,额……羞!
这古人就这么不正经啊,田小花羞涩了,这都有这么多说法,果真是大开眼界了,话说以前都没听说过还有这么多说法啊,不对,不对,以前的队友明倩最喜欢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貌似还真听说过一些,嗯…和这书上有些倒是很像啊。
鼻子在相学上又称作土星,土地又滋养万物,因此便代表生殖功能,想到这,田小花邪恶的笑了。
何晋有些晕乎乎的推门而入,见到盖头一角露出的嘴角,瞬间哆嗦了一下,田小花麻溜的放下盖头,规规矩矩的坐好。
何晋揉了揉眼,定睛一看,新娘子规规矩矩双手叠合,放在膝盖上,一张脸也被盖头遮的严严实实。虽然喝了不少酒,送客时吹了院子里的冷风,倒是清醒不少,只怕这小娘子又闹了什么。
洞房花烛夜能干什么?
何晋唇角勾起,脑海中就是小花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身姿毕现的模样,还有那该死的陈三皮说的:“你瞅瞅这书上写的,我跟你说,我们小花完全符合啊!”
想着想着,一张喝酒上头的老脸又红了,暗暗自我宽慰几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田小花左等右等,哪里知道新郎官正在做心理建设,只道他迟迟不来,等着长蘑菇呢,正要开口催促,就见眼前一亮,盖头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面通红,唇角微勾,眼神晶亮的像狼一样的男人。
田小花鬼使神差般的,盯着那鼻子,以前只觉得何晋长得过于白净俊秀,这仔细一瞧,他的鼻子挺而直,像刀刻般,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但是此时很红,显得有些滑稽,也就像一棵红萝卜般的坚毅吧。
看着她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何晋看着那笑容,脑海中却浮现“阳气饱满”这四个字来。
“咔嚓”一声踩到地上的桂圆壳,这才回过神来,两人还算和谐的喝完了交杯酒,又走完了全部的仪式,眼看要步入最主要的环节。
田小花笑嘻嘻的拿出一本书来,满脸揶揄之色:“想不到你这个色书生,平时人五人六的,这样的书都看。”
何晋一瞧,可不是前几天陈三皮送的那本书嘛,那会这新床田家刚送来,自己就睡这床,书是搁在枕头下的,居然被发现了,大丈夫敢作敢为,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认下了,只是有些不自在的道:“咱们睡觉吧!”
田小花往床里边挪了挪,何晋看着那泾渭分明的一床被子,有些懵然。
“你睡外面,我睡里边,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有你好受的!”新任妻子握了握拳头,很威风。
“你……”
“怎么,难道你觉得能打的过我?”
“……”
“那就睡吧!”
小花把那软木枕头往里挪了挪,这枕头倒是光滑,打磨的一点倒刺也没有,倒头睡下。
何晋有些呆,这就是洞房花烛夜?一边的女子已经发出细微的鼾声,什么握雨携云,倒凤颠鸾、相偎相抱,尤云 雨、又早是云收雨开,也不肯鸾分凤拆、恩情满调云弄雨,契相合似水如鱼,今天看来是什么也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