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铜时空
阴暗潮湿的空间,望不见底,遥远的水道,宽度不过一把剑长,左右两边青石壁断断续续地滴下晶莹的水珠,和地上污浊油腻的泥水相容,淹没了成百上千的壮汉三分之一的尸体,不知过了不久,空气中开始飘散出一股血肉腐烂的刺鼻气味。
上舟小瓷一手扶住湿凉的石壁,一手牵着沾满血渍的裙摆,尽量不让它湿透,淹没两脚盘的旁边是几个时辰前还能说得上话的朱将军,如今已是副冰冷的尸体,还有横七竖八躺着不久前还在拼命保护自己的士兵。
所有的人,如今都已离去,只剩下她一个——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跟着一起死?
转念一想,上舟小瓷绝望的眼神缓和下来,她想起自己的孩子玉书,心中还有牵挂,所以,她还得活着,盼望再见到玉书的那一天。
脑子昏昏沉沉,她不觉回忆起十个时辰前的事,她还怀着他,他还能听见她的歌声,安静地入睡,醒来后见他可爱的笑颜——玉书,我的孩子,此时此刻,你身在哪?可安然无恙?
……
十个时辰前。
暮空下,扬起她时起时伏,娇啭深郁的歌声。
稍微抬头仰望,上舟小瓷神情若有所思,隐隐藏着幽伤。
月光泼洒在清冷的湖面,倒映出她优雅美好的身段,柔美的眼神流露出鲜为人知的忧伤和疲惫。
忧伤的缘由,与相爱之人不能厮守,家族强迫下进入皇宫,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陌生男人。
至于疲惫,刚生下孩子不久,本是坐月子恢复身体的时间,却带着孩子跑出来。
她不时俯下身来关照绛紫襁褓中正熟睡的婴儿。
婴儿被安置在她身畔工艺精巧的摇椅上。
“玉书,我的好孩子……”如果可能,真希望你只是寻常平民的孩子。
她眼神慈祥怜爱,温柔地抱起壮汉拳头般大小的玉书,语气有些替他感到悲伤与同情。
似乎是听到了母亲的呼唤,玉书醒来,炯炯有神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上舟小瓷仙女般俊俏的容颜,他绽放出暖季里粲然的笑容,似乎懂得她的苦楚,如此,也是在安慰她。
玉书的笑容,多少给了上舟小瓷苟且活下去的勇气,一时倒也忘记身处在这冰冷的皇宫中的苦闷,神色怜惜满足地沉浸在与孩子一起相处的开心时光。
不多时,长歌宫外,传来万分焦急的声音。
身着银丝穿甲连身战袍的大将军朱念带着几十个将士冲进长歌宫,人还未至上舟小瓷面前,声音先出来,给人一种风风火火的感觉,嘴里喊着要上舟小瓷赶紧带玉书离开。
“出了甚么事,朱将军?”上舟小瓷眼神担忧,心莫名的沉重,不安起来——这几天那个不好的预感要变成现实了么?
“皇后,安妃那贱人,伙同梁安获这个狗贼一起害死了皇上,现在正要造反啊!且朝中各方势力如今不是被他们除掉,就是被收买,我和丞相怕皇后皇子不保,所以前来护送皇后你们逃出宫去!”朱念抖着黑脸,对此气愤不已。
说话间,梁安获的得力干将左叹已经带人包围整个长歌宫,情势危急。
大将军长峰和他的副将魏沙从长歌宫左边位置冲杀进来。
长峰胡子脸沾染斑斑点点的血渍,眼神显慌,却没有一丝畏惧之意,站在上舟小瓷面前,颇有大将风范。
他声音雄厚,“正当危急时刻,请皇后谅解属下,为了分散贼人兵力,不得不暂时将皇后与皇子分开来保护。”话毕,他从上舟小瓷手中抱过玉书。
尽管百般不舍,但上舟小瓷心知长峰的本领,可以护好玉书,便也松开交给长峰。
分别前,上舟小瓷好像预知到什么不详的事要发生,急忙抱回玉书,把从自己颈上的紫色玉坠戴到玉书身上,才依依不舍的把玉书交回长峰手中。
……
大瑰国皇宫下水道。
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手提着灯笼,光线越来越接近恐惧的女人。
“是谁?”
上舟小瓷如同受惊的小猫,极其恐惧灯笼背后的人。
“小瓷,是我啊!”太监一般尖细刺耳的声音。
“梁安获,怎么是你?”上舟小瓷眼神充满恨意,情绪无比激动,“你把我的玉书怎么了?”
“玉书没死!”梁安获提起灯笼照亮她憔悴的面容,凄然道,“小瓷,你瘦了。”
“不要这么叫我——梁安获,你快把玉书还给我。”上舟小瓷没有了刚才的恐惧,汗水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停地往外冒。
梁安获眼神无比坚定,语气无比真诚,“玉书,不在我这,不过我会帮你找到!”叛乱的头领梁安获,居然在这个女人面前如此卑微,恐怕很难让别人相信。
“我说过,不要叫我小瓷!”上舟小瓷还像以前,没有改变,生气时耳垂就会不由自主发红,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你不记得我了么?”梁安获眼神慌张,声音有些难过。
上舟小瓷嘲讽一笑,咬牙启齿说,“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大恶魔,你手上沾满了那么多人的血——梁安获,我恨不得马上就杀了你!”
梁安获仍不肯放弃说,“小瓷,我是沈如初啊!”
上舟小瓷心下一惊,颤抖着声音说,“沈如初?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梁安获眼神突然暗淡,泪水止不住,幽幽说,“一场大火毁了我的容貌,现在的梁安获就是易容前的沈如初啊!小瓷,相信我,我就是沈如初!我就是沈如初啊!”最后一句喊得极其沉重和痛苦。
为了更加让上舟小瓷信服,梁安获把与她以前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言不漏的说了出来。
闻言,上舟小瓷难敢相信地摇头,情绪有些崩溃,手指柔弱无力地指着他,“这不可能,不可能……如初哥是那么老实善良,怎么可能会是你这个大恶魔!我不会相信的,如初哥是不会变得那么奸恶,残忍的!”她头垂下低了,不敢看人,身体颤抖得像是身在苦寒之地似——也许她心里已经信了,只是很难承受得住。
转眼,她的眼睛阖上,身子瘫软,仰面倒下。
眼疾手快的梁安获,及时冲上去,扶着她的腰肢,不停呼唤她的名字,却始终听不到她出一丝一毫动静——她不知道,他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全是因为她。
公元2014年,琼辛因偏信歹人,误入奸臣圈套,最终断送江山,大瑰朝灭亡。其遗孤在赤胆忠心的丞相长墨明和将军长峰的护佑下,躲过一劫。
叛变之事没过多久,祸害大瑰朝皇帝琼辛的梁安获建立新的王朝——国号大眀。
大瑰国丞相长墨明在长子长峰等一众将领的护卫下,带着玉书逃出皇宫。
一路上,在一众亲兵保护之下,屡次躲过梁安获的追杀。
只可怜年幼的玉书,要跟他一路逃亡奔波,一路上不仅要忍饥挨冻,还有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危险。
好在玉书一路上不哭不闹,好像什么都明白似,乖乖随着长墨明东躲西藏,躲下许多明里暗里的杀机。
逃亡终点是七琴岛,长墨明来此为请求道行高深的七琴岛岛主相助,保住大瑰朝最后的龙脉玉书之性命——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脱离梁安获控制的地方。
“岛主,长墨明恳请相救。”两个月来的逃亡,长墨明身躯尽显疲惫之气。
长墨明面前是一位还比他老的男人,仙风道骨,神姿不凡,虽是白发苍苍,却尽显超越年龄的青壮之气。
“我早奉劝过那梁安获不是什么善辈,可你们家皇帝偏不入耳,这会,可报应了吧!人国两失,哼!简直愚蠢至极啊!”七琴岛岛主眼神没有生气,平常的态度,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主公是有愚钝之处,但这孩子是无辜的啊……岛主,实不相瞒,我家主公本有子嗣七十余,可如今怕让梁安获那伙贼人不是夺了命去,就是被囚禁。这孩子亏有老天有眼,还有一批忠义之士来一路搭救性命,才能平安脱险,保命至今天。”看了玉书一眼,沉吟说,“玉书是大瑰朝皇室的最后龙脉,必须保住不可!所以,恳请岛主相助。”话间,老泪奔出,情绪激动。
见他眼袋肿黑,想来这两月,为了逃亡,并无多少休息的时间。
如今的世界,都在梁安获的掌控下,只剩下道行高深的七琴岛岛主可救玉书,他只能求助他。
“我可以救你家少主,不过……”孤鹤子低首靠近长墨明,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眼,转身做着要离开的架势。
长墨明激动得扯住孤鹤子衣袖不放,忙不迭说,“我懂,我懂,七琴岛规矩,岛主进岛时,立过誓言,世间人入岛求命,须一命换一命,为了大瑰国最后的龙脉,长墨明愿意拿性命交换少主一命。”
五年前,七琴岛岛主还是大瑰朝著名的炼丹师,可谓风光无限。后来在宦官梁安获的鼓动下,当时的大瑰国皇帝琼辛欲造‘长生丹”以求长生不老。
七琴岛岛主只能直言长生违背天道,长生无法,长生丹更别提,如此言行,惹恼琼辛,削去官职,降为平民。
大概如此,七琴岛岛主记恨了多年,对琼辛恨之入骨,尤其是梁安获。
他那不安的心还期盼着有一天能卷土重来,报昨日之仇。
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这个让人看不透的老人笑了,笑容如此狡黠古怪,暗藏玄机。
而长墨明横尸在他面前,利剑自刎。
不过三天,左叹受大眀皇梁安获之命利用妖邪之术,闯入七琴岛的魔法阵,破了岛主在七琴岛设下的十三道仙人结界,岛上却寻不到一丝关于七琴岛岛主和琼辛遗孤玉书的踪迹。
此后几十年,梁安获翻遍整个世界,也未能得知他们半点消息,他们如同人间蒸发了似。
……
虚金时空。
失去星月的夜空,空气中刮打着如刀般锋利的风雪。
高耸入云的兴安岭雪峰,天空凹陷下一大块面积,并伴随震耳欲聋的轰隆声,高速旋转,瞬间闪现出一个巨型无比的黑色漩涡,眨眼间,释放出数十丈耀眼夺目的白色光芒。
漩涡带出一栋一百层大楼般高的巨型龙卷风,很快的,龙卷风高速旋转的力量很快把兴安岭雪峰上茂盛树木给生生折断。
不多时,漩涡里诡异地钻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的脑袋,老人面色沉着,突然露出比漩涡的出现还要诡异的笑容,若是此时有人,怕是得吓去他的三魂七魄。
巨大的漩涡,一点点挤出老人的身体,先是一个骨碌的白发脑袋,接着上半身手脚探出并带着上半身,然后才是下半身。
大概费了五分钟,老人才成功挤出漩涡。
他站在兴安岭雪峰之巅,捋了捋长到胸口的胡须,朝着前面的景色大笑几声。
笑声好像吵醒了怀中熟睡的孩子。
孩子哭声越来越甚,冬天里原本安静的雪峰,此时多了几分吵闹的人气。
不一会儿,他和孩子消失在望不到边的雪峰之巅。
一向树木茂盛的兴安岭雪峰,一夜间变成秃峰的消息很快传遍各地,一时成为一些地方的新闻头条,甚至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流行谈资,其中众口不一,老一辈的担心是雪峰上的墓地在闹鬼,气象台部门的怀疑是气象灾害中的暴风惹的,年轻一辈的科学家解释可能是超自然现象等等多种说法,不过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解释是说天外来客(外星人)光临地球乘坐的不明飞行物UFO的力量破坏的结果。
……
平桡乡卫生院里,传出产妇正当分娩痛苦难过的呻吟声,声音叫人心重千金一般郁闷难受。
简陋的手术室,微弱的白光投在年轻女人沾着些灰尘的扭曲的面孔上。
接生的大妈简单披着白大褂,说话鼓励手势什么的看得出接产经验老道。
压抑的半个多小时后,小孩哇哇落地的啼哭声打破了这紧张沉重的气氛。
接生大妈抱起孩子,情绪激动地冲着床上的年轻女人微笑,带着地方口音极重的声音热情地喊,“孩子他妈,是个大胖男仔,生得俊哝,一看就知道遗传苗子好!”
孩子的哭声停了,安宁地躺在年轻女人的臂膀上,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可爱的盯住年轻妈妈疲惫的面孔,顿时笑了。
年轻妈妈吃力地伸出手抚摸孩子白嫩的脸蛋,当手指往下时,她眼神惊恐,被什么给吸引住似。
这是?
孩子的脖子上竟然挂着一块看上去很普通却给人一种隐隐不可亵渎的感觉的奇异的紫色石头——这难道是出生就带来的?
心下莫名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出事。
没过一个星期,坏事降临。
年轻妈妈的预兆是对的,因为,她的孩子丢了。
卫生院屋顶,佝背站着个白发老人。
打量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婴儿,白发老人露出狡黠古怪的笑容。
不多时,老人随女婴消失在这安静的夜晚中。
漫长的夜色,一双青涩俊俏的眼睛一直悄悄地跟在白发老人身后,偷窥着他的一举一动——现在这个人正站在卫生院的空地上的某个角落。
而当白发老人离开后,空地上照明灯光下,这人的黑影也随之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