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回到许家大院之时已经是日薄西山,由此可见他借体重生之时已是下午。
如火一般的夕阳洒下橙红色的光,映照在许家朱红色的大门上如同鲜血一般殷红,偶尔有人影晃动,忽明忽暗。
望着眼前的宅门,白夜想起那位素未谋面却又异常熟悉得父亲,心绪一时间有些复杂,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是高兴,还是厌恶?他自己也说不清。
将心底一切奇异思想都压在心底,白夜长叹了一口气,一步跨过了那道久经风雨的门槛,走入了这一世的家。
许家作为纵云城的三大家族之一,宅地所占据的面积相当之大,足有数顷,整个家族上上下下足有上千人,这还不包括那些招募而来的护卫军。
从院门走向位于宅院中央的议事大厅足足花费了白夜一盏茶的时间,一路上但凡有下人经过,无不对他欠身行礼。但是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白夜还是能一眼看出那些人的所谓行礼只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并不是发自内心,白夜甚至还能从他们的眼中读出鄙夷和不屑。对于这些下人的表现,白夜并不在意,只是一笑而过。
行至议事大厅门前,一位满面皱纹、须发花白的老者双手抄在袖中早已等候多时,见到白夜迎面走来,他微微一笑,道:“少主,老爷早已等候多时,快些进去吧。”
这位老者名为许知安,是许家的管家,资历极老,在许白夜的爷爷还活着时就已是管家。只有聚灵修为的他早已年逾百岁,生命可以说是风中残烛了,但他却完全无视许家其余人的目光,对白夜疼爱有加,视如己出。
白夜没有说什么,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便走进了议事大厅。
许家的议事大厅颇为宽敞,十丈长宽的大厅内井井有条地排了几十个座位,只不过此时那些座位都空着,毕竟没有重大会议。在那些座位的尽头,一名身穿青色长衫的男子背负双手站在那里,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直没过了腰际。
望着那道沉稳高大却又饱经沧桑显出一丝萧索的背影,白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前世与今生的记忆交融,仙界上仙与羸弱少年这双重身份纠缠不清,让他有一丝烦躁。但是最终他却长吁了一口气,轻声唤道:“父亲……”
闻声,青衫男子的身躯似乎颤抖一下,紧接着他转过了身,板着那张俊逸却略有皱纹的脸,说不出的严肃,不过他的眼眸深处却充斥着浓浓的溺爱与怜惜。
他当然发现了眼前这孩子与往日里略有不同,因为以往他都是喊他爹的,不过身为一个父亲,尤其是在内心深处深深自责的父亲,他却完全忽视了这一点。
许世凌,那个曾经许家天赋第一的男子,性子桀骜,未来一片光明,却因为爱妻的逝去而一蹶不振,早已踏入御灵九层的修为停滞不前,即使后来当上家主也没有丝毫的改变。每当他想起温柔贤惠的妻子卧在病床上所说的临终嘱托,又看着因体质羸弱而受人欺辱的独子,他就会深深自责。只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他又不得不放下作为一个父亲的职责。
“小柒,我对不起你,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这是许世凌面对妻子灵位时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许世凌总是板着一张脸,因为他不擅于将自己的心情表现在脸上,即使此刻他的心中对白夜充满愧疚和怜惜,也依旧是面无表情。
“外面危险,以后尽量少出去吧。”目光凝聚在白夜那张俊秀却稚气未脱的脸上,许世凌的目中闪过一丝柔和,但也仅仅只说了一句。
白夜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男子沉默不语,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父亲,以他前世活了无尽岁月的经验他能清楚地察觉许世凌眼眸深处蕴含的情感,那是深深的不舍与自责!
空旷的议事大厅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一点寻常父子之间见面该有的情景,没有严厉的训斥,也没有关切的问候。
不过在这时却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大厅的安静。
“许白夜你个小废物,没有丝毫的修为居然还爱到外面惹事,真当我许家能给你解决一切麻烦?!”
人还未至浑厚的声音便传进了议事大厅,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将那几十把空着的座椅都震得微微颤动。声音未曾消散,便有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了大厅。那人身着黑色长袍,长袍边缘用金线绣着一道道云彩,一看就是身份高贵之人。他长着一张方正脸,须发浓密,行走之间虎虎生风,气势如虹,不过在他扫过许世凌和白夜的时候目中却隐隐有一抹阴翳。
许世凌显然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神色更冷了几分,斥道:“许世云,够了,不要再说了!”
那名走进大厅的男子便是许世凌的大哥许世云,许家长子,这家主之位本来应该是他的,奈何许世凌的天赋实在是太过妖孽,早在十几年前修为就达到了御灵九层,备受老家主青睐,于是家主之位就落到了许世凌身上。当年这事许世云一直耿耿于怀,几乎只要有机会都会与许世凌对着干。
“世凌啊,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儿子就偏袒他,让他在外面惹是生非啊!”许世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任谁看上去都会觉得无比虚伪。
许世凌毫无表情的脸愈加冰冷,慢慢地如同布上了一层寒霜,他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身高已经超过自己的男子,声音低沉而沙哑:“许世云,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许世云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你儿子丝毫修行天赋也无,居然还顶着个少主头衔,占据家族如此多的资源,岂不是暴殄天物!”
说罢,许世云还特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白夜,目中是浓浓的不屑。
灵圣大陆幅员辽阔,邦国林立,宗派更是无数,像许家这样的家族又何止千万。不过许家虽小,但在有关家主继承人这件事上还是相当看重的,若不然许家老祖五百年前打下的这番家业也不可能传承到现在。
许白夜没有丝毫修行天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至于他能顶着家住少主这个头衔的原因,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平日里虽有不满,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许世云居然当着许世凌的面挑明这件事,直指他偏袒自己的儿子,让身为家主的许世凌颇为难堪。
许世凌的心中早就对儿子以及亡妻愧疚万分,今日又听闻儿子在外遭受欺辱,本来就有一种怒火无处发泄的憋屈感觉,现在被许世云理直气壮地要剥夺自己儿子的少主之位,顿时就要发火,但是转而一想却又冷静了下来,强作镇定地问道:“这是谁的意思?”
许世凌知道许世云不可能孤身一人就贸然前来说事,这么做一定是身后有人支持。许世凌深知兄长是个老谋深算的人,若许世云真是个莽撞肤浅之人,那么这一天应该很早就来临了。
“是我们的意思!”许世凌的话音刚落,议事大厅门外就传来了沧桑的声音。
许世云的身后走出了四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这四名老者都穿着麻布衣衫,老脸上分明沟壑纵横却又充满这不同寻常的红润光泽。这四名老者都是许家元老团的成员,他们都曾经是许世云的坚决拥护者,于是现在抱成了一团,在仅有七名成员的元老团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许家的元老团成员在修为上不见得有多高绝,可却都是德高望重的家族长辈,他们一旦经过商讨达成了什么意见,就算是家主也无权反驳。
许德贵走在最前面,他那张红光满面的老脸上充斥着一股兴奋,望向许世凌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不善,接踵而至的竟就是兴师问罪:“许世凌,你偏袒儿子我们不怪你,毕竟爱护子女是父母的天性,可是你居然指使许蒙向钱家和赵家的少爷动手,你这是想挑起我许家和其余两大家族的战争吗?!”
许世凌本来还奇怪元老团为何偏偏在这时候站出来支持许世云,现在想来却是冲着自己而来。
“不过念在你身为家主劳苦功高的份上,我们元老团也就不多说些什么了,但是我们家族的少主却不能任由你儿子继续做下去了!”许德贵看也不看许世凌和白夜,自顾自地说道。
事到如今许世凌哪里还不明白许世云以及这四名元老是冲着自己的家主之位而来的,只是他们现在还找不到好的理由来取缔自己这位家主,便先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儿子。许世凌终于怒不可遏,冷声道:“此事,我不允许!”
不待许德贵有所言语,站在他身后的另一名元老许德芳阴仄仄地开了口,慢悠悠地说道:“此事是我们元老团的决议,由不得你!不过你也不必说我们逼人太甚。三个月后你儿许白夜也满了十六岁,是时候建立自己的事业了,这样吧,我们给他一个机会,三个月后举行一次少主竞选,只要他能击败家族里的青年俊杰这少主之位自然还是他的。”
抛下这段话,四名元老和许世云便陆续离开了议事大厅,临走之前许世云还瞥了许世凌一眼,眼神中是说不出的得意。
人去楼空,大厅里又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许世凌的面色有些发白,他望着已经将近十六岁却瘦弱不堪、高不及自己胸前的白夜,眼中的愧疚更深了。他轻轻拂过白夜乌黑的发丝,叹道:“夜儿,爹对不起你!”
白夜只是沉默,仰头凝望着许世凌,望着自己从未有过的——父亲,这种感觉他觉得很奇妙。不过他并没有对刚刚发生的事很在意,一是他并不在乎什么少主之位,二来他也不担心那三月之期。既然他已经借助许白夜的身躯重生,那么自然就不会任由这幅身躯被人欺辱,凭借他前世的见识以及今生的记忆,三个月的时间……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