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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天泰馥香谷的别墅,那样透明的设计,三面环在一青幽幽的小山谷里,房前临了人工湖,是时下流行的townhouse。

雪小禅看到学长的家时,居然一脸怀旧的表情,情不自禁地说:“这里没有多大变化啊,只是房前的草坪没有以前修剪得那么整齐,栽培的花卉也少了。我记得以前,你家房前移栽了好多云顶杜鹃,一到阳春三月,杜鹃花成片成片,开得好妖娆!”

单艋听得一愣,开房门的手势缓了缓,他用多疑的眼睛瞪着她,“你来过我家?”

雪小禅笑而不语。

云顶杜鹃,那是好久好久以前旺盛在他家花圃里的一种花卉,是单妈妈的最爱,由单爸爸精心照料,那些杜鹃曾经绚烂过,如今事过境迁,无人照料的花卉开得稀稀落落,花瓣都打了蔫。

单艋并不想回忆太多的往事,既然她不说,他也就隐而不问。

打开房门,引领她进入一楼客厅,这大概是他头一回带了女孩子回家,心里有种纷繁复杂的思绪。把房门钥匙往茶几上一扔,他往沙发上一躺,拿一条胳膊蒙了视线,把自个带来的客人晾在一边,不加理睬。

雪小禅也不见怪,擅自在客厅转悠一圈,在玄关通往厨房的两扇磨砂玻璃门外,听到厨房里头隐约传出奇怪的响声。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她讶然发现厨房里的冰箱门是开着的,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趴在冰箱前。

在听到推门声时,小家伙把脑袋从储冻仓里缩回来,往门口一张望,雪小禅惊奇地呼出声来:“好可爱的猫咪耶!”

猫?单艋猛然间想到什么似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旋风般冲入厨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掐住那只黑猫的脖子,把它拎了起来,死死搂到怀里,他打牙缝里磨出低低的警告声:“不准说话,不准做出奇怪的动作,不然有你好看的!”

这只馋嘴的猫这会儿想说话也出不了声,瞧,它的嘴巴里正鼓囊囊地塞满了从冰箱里窃取的食物,这不嫌够,它还叼着一根香肠!

“噫?它会吃香肠耶,真的好可爱!”

雪小禅上前摸摸它的小脑袋,咭咭发笑。

喜爱小动物是女孩的天性,这一刻,她美丽的脸上有着甜美纯净的笑容,愉悦的笑声打破了先前笼在这个房间里的僵凝气氛。

单艋看着她那张如同回到童真时的笑脸,微微失神,记忆的某扇门被轻轻触碰,恍惚间仿佛看到记忆深处一张模糊的笑靥与眼前这张笑脸重叠,心弦稍许拨动,脑海中的灵光却一纵即逝,他依旧不得要领,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掬起了那朵笑靥。

雪小禅也有些发怔地望着学长,笑旋凝在嘴角,气氛异常暧昧。

叼着香肠的猫瞅瞅这个瞄瞄那个,猫眼儿一眯,嘴角一咧,贼笑。

“咦?它的表情好奇怪!”雪小禅打破尴尬的气氛,把话题绕回这只猫咪身上,“它在笑吗?天啦,它真的在笑!”

单艋干笑,暗使一记“眼刀”杀向这只不老实的贼猫,“贝比,你是不是饿坏了?不要扮鬼脸喔!明天我就去买条大鲤鱼来,给你尝个鲜怎么样?”他笑着哄它,眼睛里却快要喷出火来。这只臭猫,还在摆奇怪的表情!

“主人”额外施恩,要给它尝鲜鲤鱼,它这才收敛了不少,一张猫脸也恢复正常。雪小禅勾着手指头摸它下巴时,它扮了乖,眯细猫眼,翘起下巴,装成很享受的样子“喵喵”一叫,嘴里的香肠却打了滑,眼瞅着到嘴的美味就要掉地上去,它急得啥也不顾,猫爪一伸,稳稳地接了个正着,龇着胡子狠狠把香肠咬回嘴里,尾巴得意地一翘。

瞪着这只显摆的猫,单艋心里头那个气呀,只想拿个火箭筒,一炮就把它轰到外星去!

雪小禅睁大了眼,惊奇地看着学长的宠物猫,掩不住吃惊的表情,“它好聪明耶!学长,我可以抱抱它吗?”

不等“主人”回答,黑猫马上张开前爪,两粒贼猫眼溜在美眉胸部,恨不得马上扑到美人怀抱。

它那副贼样儿,单艋直瞅得牙痒痒,皮笑肉不笑地哼哼:“这家伙怕生,见了陌生人它就会溜得远远的,从你眼前自动消失!对不对,贝比?”

眼看“主人”把手伸向它嘴边的香肠,黑猫机灵地逃窜出去,高高跃过两人头顶,后爪子往雪小禅背上使劲一踹,使坏地将她推向他,而后溜蹿得没了影。

雪小禅打个趔趄,扑撞在学长身上,结果两个人都重心不稳,双双跌倒在地。

她的唇齿磕碰在他的唇上,紧密的贴压令她确切触摸到学长胸前两坨软而富有弹性的凸起,真实的一种认知,令她心生尴尬,无意间贴吻的唇如同被洪炉烙了一下,火辣辣的烫,羞臊难堪的红晕烧到耳根,她慌忙弹跳起来,大大后退一步,低头用手背不断揩抹嘴唇,如同触犯了某种禁忌,原本好强的她这会儿甚至不敢抬头看学长一眼。

单艋缓缓坐起,看她一个劲在那里揩抹嘴唇,心里又不爽了。他走到她面前,站定,伸出一根手指挑高她的下颌,大拇指刻意缓慢地擦过两片樱唇,感觉到她屏息的紧张与颤抖,他龇牙一笑,在她唇上落下一个恶作剧般的吻。

四片唇瓣轻轻一触,分开,又狠狠碾到一起,一记狼吻掠夺般辗转舔噬,唇齿间不断地厮磨着、碰撞着,灵蛇般的舌尖在她嫩如花蕊的唇瓣上轻轻一滑,他的齿尖带着惩戒报复意味咬一咬她的下唇,蓦地松开。

“怎么样,还嫌我的唇脏吗?够胆你再擦一次看看!”

狼小子在她耳边低笑,磁性的声波震荡在耳中,宛如电流蹿来,直透脚底心,她微喘,长发拂在肩上,但是已经凌乱不堪,半睁的眼眸里有一丝迷乱,半开的唇润满玫瑰香露般娇艳诱人的光泽。

学长的吻,如罂粟的迷香摇曳在她心里,令一种纷杂禁忌的情感越来越深地沦陷。

“学长……”

她颤声唤着,矛盾而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沁出,顺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滑落。

“我的吻让你这么厌恶吗?”

从不去体谅女孩心思的单艋看到她伤心落泪,误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他想到第一次吻她时挨的一记巴掌,便重重推了她一下,火大地走开了。

傻狼羔,“他”不懂得她的忧伤。

弹去泪珠,她走到玄关,看看闷不吭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学长,轻轻地说:“我走了。”

来到这里就已经圆了她多年前的一个梦,留在这里怕自己忍不住会哭。梦碎了,她醒了,是该离开了。

“喂,女人!”

单艋看她一瘸一瘸走路的样儿,又烦闷地扒扒头发,冲她勾一下手指头,示意她走上前来。

她惴惴走近,他伸手一拽,她便跌入沙发,正急着想站起来,他的手已稳稳扣在她脚腕上,低叱:“别动,给我坐好!”

“嘶——”她皱着眉缩了一下脚。

“肿得跟馒头似的,还穿高跟鞋?怕折了你的淑女气质?”

单艋冷哼,狠狠摁一下那只扭伤的脚踝,她痛得脸色发青也不哼声,真搞不懂这个女人,前一刻还脆弱地掉了泪,这一刻又硬着骨头不叫痛。

“大小姐,你缩着脚干吗?把它抬高点!”他凶巴巴地喝令。

她拧着眉瞅“他”,以前不曾抱怨学长没有男人的风度,也不像柳苏那么温柔体贴,只着迷于狼小子的嚣张狂傲,觉得这样才够男人味,不像时下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那种乳臭未干、说话柔声细气的奶油小生。况且,那时的她在家被父亲宠,在学校被老师宠,被宠坏了的一个女孩执拗任性地渴望学长那种男人味的张狂与霸道,这有什么错呢?

可是如今,她知晓了学长的真实性别,就有些困惑了,即使如丁晓怡那么率性鲁莽的女孩也会有俏皮可爱的一面,学长却没有丁点女孩子味,言语动作、思维心理完全是个男孩子的个性,这就是所谓的心理性别错位吗?大概是学长成长的环境、双亲特殊的嗜好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严重后果吧?

“我记得学长很久以前也一直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你的父母一定很想要一个男孩吧?”她心中有太多猜疑困惑,却只是旁敲侧击,也曾听过大千世界有这么一群特殊的人,一直在努力寻求幸福,却害怕世人的嘲笑鄙视,内心格外敏感脆弱。

她问得小心翼翼,他却听得一头雾水,好半天脑筋才转过弯来,再看看她那种困惑的眼神,他说不出的气恼沮丧,“是男人难道还得去穿裙子?”他没好气地哼哼。

她的眼神却由困惑转变为怜悯,学长果然一直把自己看作男孩了,这种病态心理通常很难扭正吧?

揉散脚踝的淤血,单艋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瓶治疗跌打肿伤的云南白药,往她脚上喷。

她坐在那里看看略显凌乱的客厅,忍不住问:“伯父伯母又去国外参与考古了吗?”男孩子不会持家,难怪家里头乱糟糟的,心里这么想着,猛然间她又暗自惊心:怎么连自己的思维都混淆了?学长如果是男孩子,她就不必这么烦恼了。

单艋抬眼定定地瞅着她,“副会长,你什么时候调查过学生的家庭背景了?”不然她怎么知道他的父母是从事考古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她有些失望有些落寞,“我曾经来过你家,见过伯父伯母,还有……”抬手往饰品橱柜一指,“我记得那里面以前摆放着几片甲骨文,还有宋朝定窑瓜棱形龙首注壶,那是伯父最钟爱的定瓷!”她知道他家的家底子挺厚的,祖辈是古董商人,有不少祖传的宝物,单伯伯不但从事文物考古,也是收藏鉴赏界的名家。她在缪斯学府主修珠宝鉴定课目后,翻阅大量王侯陪葬品的鉴宝资料,才知单家收藏的定瓷价值连城!但,那么重要的一件宝贝怎会不见了?

单艋疑惑地看着她,她来过他家?他怎么没印象?

“我看过学长描绘的园艺设计草图,”她微微一笑,“里头有融入甲骨文的精髓哦,学长一定是受了伯父伯母的影响,在中国古文化的熏陶下才毅然选择园艺设计系的吧?”

单艋心头咯噔一跳,老校长猜不透的一个答案竟然被她谈笑间揭晓,她对他究竟了解了多少?难道她不是一时兴起抱着任性妄为的态度来掠夺新鲜男友的?难道真如她所说,是真的……爱上了他?

“伯父伯母身子骨还硬朗吧……”她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口中滔滔不绝。

他听得眉头渐渐皱起,猝然把药瓶子“砰”的一声掼在茶几上,打断她的话语:“少在我面前提到他们!”他板着脸,背过身去,“里嗦的女人,刚刚不是要走吗,快走吧!趁天黑前快点回家。”

“回家?”雪小禅抵触地摇摇头,“不!我不想回去。”

“大小姐!”揶揄地唤出这个称号,他回过身望着她时的那种眼神透了几分轻蔑嘲弄,“别耍你的小姐脾气,当心你家老头又急巴巴奔警署砸下百万大钞要求警民联动,大张旗鼓去找你这个夜不归宿的千金大小姐!”

雪小禅咬着唇,闷声不响,眼睛里隐约浮现一层水雾。

看她神色异常,缄默不语,单艋额头隐隐作痛,女人真是麻烦!

其实,女孩的心事真的非常细腻复杂,当一个男孩为此烦恼时,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觉被她牵住了。

她的愁绪明显对他造成了影响,无可奈何地坐回沙发,不懂“温柔”为何物的他别扭地哼出一句:“不准哭!女人哭的时候最烦人了,你马上给我笑一个!”

嚣张的小子,连安慰词都说得硬邦邦的,没水准!

“我不想回家,不想惹那个女人心烦!”她说着,缓缓抬头,努力挂在嘴边的笑纹微颤,“今夜是我父亲和她的锡婚夜,只要玫瑰、香槟和烛光晚餐,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那个女人?”单艋听得一愣。

“是我父亲娶的另一个女人!”雪小禅稍稍仰起脸,把眼泪倒着往心里头流,“知道吗,学长,我一直一直很羡慕你有个和睦美满的家,如果金钱能换回一个家的温暖,我宁愿父亲仍像从前那样一贫如洗,至少那时,我们全家人都很快乐,在精神上非常富有!”

她羡慕他?!单艋怔怔地看着她,心里仿佛被什么戳了一下,破了一个洞,原本沉积在里头的一个偏执的想法一丝丝地抽了出来,他望着她时的眼神也有些变了。

“知道吗,钱真的是个好东西!”她自嘲地一笑,笑容里却如同盛了满满一杯苦药,“它能买到好多虚荣的奢侈品!买名牌服饰、住洋房、开一辆大奔,可是在精神上,我们开始变得一贫如洗……是啊,男人有钱就变坏,好好的一家子也散了。”她吁出一口气,倾吐压抑在心头的忧伤,“母亲离开了,我变得很任性,时不时和住到家里的那个女人闹情绪。父亲对我抱有愧疚,一直由着我宠着我,在物质上满足我,仿佛世间的歉疚,皆可以用物质弥补!可是,我心里总是空空的,像是缺了什么,总也不能满足……”

当时,那个年轻貌美的后妈总是耻笑她是个坏脾气的野孩子,没人会喜欢她的,好强任性的她于是去了礼仪步态训练班、话剧社、舞蹈团,让自己变得有优雅的淑女气质,人前总是带笑,只在孤单一人时,心里的空虚让她有一种妄图的念头,想抓住些什么,即使用掠夺的手段!但是,她希望别人眼中的自己仍是美好的,哪怕在展开掠夺的黑色羽毛时,也时刻提醒自己,必须保持优雅的微笑。其实,她好怕,怕身边的朋友知道她有个非常年轻非常漂亮的后妈,会瞧不起她,好怕朋友在背后笑话她,因为如今的她只能在学校里找到欢乐,在朋友间的笑语中得到一丝温暖。

“今天晚上,我真的不想回家。”她用泛着水光的眼睛看着单艋,唇边带着寂寞的微笑,“学长能留我在这里坐一夜吗?”含泪的笑靥、无助的寂寞,丝丝入心,一瞬间就占领了单艋内心深处那片最柔软的地方。他蓦地站起,转身上了楼,片刻,又从楼上下来,把一条棉被扔过去,“被子拿去,晚上不许坐着打禅,明天早上也别让我看到熊猫眼!”

这小子,明明就是心软了,嘴巴上偏就硬得很!

她笑了,抱紧被子把脸深深埋进去,双肩隐隐抽动。

他蹙眉看着她,表情不太自然地坐过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拍拍她的背,“别把你那双勾人魂的媚眼给哭成核桃,会让人倒胃口的!”安慰词依旧够不上水准。

她心里头拧得发潮,当他把手拍到她背上时,棉被滑落了,她拧身扑到他怀里,紧紧揪着他的衣角,良久良久才微微出声,叹息般的一声轻唤:“小狼羔。”

学长不会知道,她曾因向往他的怀抱而在梦里哭泣,而今扑在学长怀里,感受与她一样凹凸有致的一具身躯,真不知自己是该大笑还是大哭,这么多年的相思苦,如今付诸东流,如梦里云裳雾中花,一切成空!哪怕再不甘心,也只能用眼泪为落空的爱情举行一场浩荡的葬礼。

看着她在自己怀里哭泣,落泪无声,他心中竟也有了几分怅然,想想她的家,看看自己冷清的家,心里的一份隐痛与她的悲伤产生了共鸣。他不由得伸手搂住怀里的泪人儿,吁叹,无语凝噎。

窗外那片天空渐渐暗下来,月光如水银泼洒在窗台。

客厅里没有亮灯,清幽的月色在胡桃木的地板上铺了一层白霜,静谧中,感受彼此的忧伤,互拥着彼此温暖着,宛如两只互相****伤口的小兽,这一刻,不再孤单,不再寂寞,袒露的心灵渐渐靠近,贴合着鼓动出奇妙的旋律,宛如一曲“serenade”,小夜曲!

她哭得累了,昏昏入睡。

他抱起睡美人绕着旋梯往楼上走,进入房间,把她放在舒适的床上,掖好被子,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心绪波动,忽而听到一声梦呓:“……小狼羔……”

她在梦中唤着“小狼羔”,声音非常亲昵,单艋心口“突突”一跳,一个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一纵即逝。

把壁灯的光线调暗,他抓起床头一件外套,独自去了阳台。

靠在阳台一张躺椅上,遥望夜空,黑色天鹅绒的夜幕缀满了璀璨的宝石。

他数着星星,听着楼下草丛里的虫鸣声,脑海空灵而清明,晚风徐徐,捎来花香,醺然如醉!

恍惚间,忽见夜空中有一颗最亮的星星,突然摇晃了一下,坠落人间,原本遥不可及的光华曳过长空,眨眼间降临在小小的阳台外面,那么一颗如炽的光球里开着一朵美丽的蝴蝶兰,兰花花蕊上站着一个拇指姑娘,小小的手儿挽着裙子,冲阳台上的他微微欠了个身,如中世纪法国宫廷的淑女礼仪,姿态优雅。而后,她从花蕊上翩然飞舞下来,手中握一支金色的星星棒,一挥,无数小星星飞舞起来,连成一条金粉光带,然后又变成了七彩的泡泡飘浮在他眼前。

每个泡泡里都装着一个小小的画面,其中有个绿色的泡泡,闪着翡翠一样迷人的光,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触碰,泡泡“嘭”一声炸开了,无数道极光迸射出来,罩向他。

单艋用手遮着强光,眯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惊奇地看到一片绿油油的草地。

一望无际的绿野上方是一片湛蓝的天空,骄阳如火。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下,有个小女孩蹲在一捧土堆前,嘤嘤哭泣。

突然,一个苹果从树梢掉下来,落在小女孩眼前,哭声一顿,她看看苹果,又抬起一张泪汪汪的小脸看看结满果实的枝桠。

一丛枝桠簌簌晃动,突然,一道人影从树上掠了下来。小女孩吓了一大跳,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树上跳下来的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也脏兮兮的,黑黑瘦瘦,却很神气。他刚刚从树上摘了好多苹果,拿外套包着拎在手里,还不忘捡起掉到地上的那个苹果,往衣服上擦了擦,咬进嘴里,炫耀似的吃着苹果从小女孩眼前晃悠过去。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走远,“哇”一声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哭着哭着,突然有人从背后用脚踹了她一下,踹得她一头扎到那捧土堆上,沾了一脸泥巴。

“哭什么哭?吵死了!”

去而复返的小男孩抬脚踹了人后,还拿鼻孔哼哼。嚣张的坏小孩!

“小、小羊羔被狼咬死了……呜——”

小女孩指指那捧土堆,可怜巴巴地瞅着他,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你把它埋了?”小男孩蹲下来,捡根树枝戳戳土堆,“可怜的羊羔,蚂蚁会吃掉它的。”他惋惜地摇摇头,接着又说,“咱们把它挖出来,放火上烤了吃!”

小女孩听得呆住,忘了落泪,愣愣地看着他。他的脸真的很脏,乌漆抹黑的,眉毛、鼻子啥都看不清,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就像隐藏在狼穴里的小狼羔的眼睛,还没有邪恶的绿芒,漂亮、单纯,却隐藏着危险!她曾经看到过一只与狼群走散的小狼羔,还把它当成可爱的狗狗,结果它咬了她!

“喂,傻妞!你叫什么名字?”

刨土太麻烦,他把树枝一扔,一屁股坐在土堆上,眼尖地瞄到她口袋里微露的糖纸。

“小、小禅。”小女孩腼腆地笑,脸蛋儿旋着一粒酒窝窝。

“蝉?”他两眼一亮,“是知了吧?夏天我会爬到树上抓好多知了,那东西放火上烤来吃,很香呢!”

女孩身子瑟缩一下,“禅、禅不能吃的。”

“别小气巴啦的!”小男孩掏出一个苹果,“你口袋里有糖果吗?我拿苹果同你换!”

看看那个红红的大苹果,小女孩用力地点头,把口袋里的一盒巧克力拿出来,换了那个苹果。

“嗯,好甜!”小男孩舔着巧克力,两眼还瞄着她衣服上另外一个口袋,那个口袋扁扁的,应该没什么油水好揩。

“嗯,好甜!”咬一口苹果,小女孩笑得好开心。

“走啦!”吃完巧克力,小男孩拍拍屁股就走,

“你还会来陪我玩吗?”小女孩也赶紧站起来,拉着他的衣角,泪汪汪的眼睛挺像一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如果你明天带很多很多好吃的来,我就来陪你玩。”小男孩坏坏地笑。

“好!”小女孩甜甜地笑。

“说定了哦,明天你在这里等我。”他拎着那袋苹果就走。

小女孩站在那里目送他渐渐走远,突然,她拔腿飞快地追上去,一面追一面喊:“小哥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回头望了她一眼,恰巧看到她被石头磕绊一下,跌倒在地,皱苦了小脸蛋“哇”一声又哭了起来。

“傻妞!”

他“嗤”地一笑,径自走开。

翌日,小男孩果真依约来了,远远地就看到那个傻妞已经早早地等在苹果树下,但是她身边还围着好几个小孩,其中一个大男孩正伸手夺她手里的一大袋零食。她一边哭,一边死死拽住袋子,就是不肯松手。

“喂——不准碰我的巧克力!”小男孩吼叫着,火大地冲上前去,和那个大男孩扭成了麻花。

小女孩在边上抹着泪,吓得哭哭啼啼,只过了一会儿,她就不哭了,瞪着乌溜溜的眸子,小嘴儿微张地望着正与好几个小孩扭打在一起的小男孩,恶狠狠的眼神,小小硬硬的拳头,还有尖尖的牙齿,猛咬猛踢猛揍,不消片刻,比他高壮的几个小孩全趴在地上哼哼了。

他衣服破了,脸上又脏兮兮的,却很嚣张地哼笑着吹吹拳头,走到她面前把手一摊,“巧克力,拿来!”

她把满满一袋零食全给了他,又拉着他的手跑到小溪边,拧了一根小手帕帮他擦脸上的脏泥巴。

他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把整个头伸到水里,再“哗啦”一声抬起来猛甩头发,水珠四溅,她的裙子也溅湿了,还是一个劲地格格发笑,笑着喊他:“小狼羔!”

“喂!”他冲她一瞪眼,“我叫单艋,记住,是单艋!”捡了根树枝往沙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你真的好像小狼羔!”

她笑得欢,小手摸摸他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在亲昵地抚摸小狼羔的毛。

“走啦!”拨开她的小手,他拎着那袋零食就走,“回家去喽!”

“等等我!”小女孩又在后面急追。

“知了,”他回过身瞪着她,“我家很远的,要坐好几个钟头的汽车,你别跟着来。”

小女孩踌躇着,仍跟上几步。她知道他不是村子里的小孩,听老村长说,他的父母是来村子边那座山上开挖坟墓的,说是考古、出土文物。

“你什么时候会回来陪我玩?”她依依不舍地上前拉住他的衣角。

“不回来了,我可是住城里头的!”

他剥了一颗软糖塞到嘴里,边嚼边走。

她耷拉着小脸,跟在他背后,一路跟到村口。

“喂!你别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人背后,叫你回去听到没?回去!”他凶巴巴地瞪着她。

她拧着衣角,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小狼羔走了,就没人陪她玩了,村里的孩子总欺负她,他是第一个给她苹果吃,帮她教训那些坏小孩,陪她玩的男孩,她舍不得他走。

看她哭得跟个小可怜似的,他犯难地皱皱眉头,“要不,你来我家玩上几天?”

她一听,急忙点头,破涕一笑。

“来!”他牵住她的小手,走到村口停的一辆卡车前,指着堆满勘测仪器设备的车身说,“你爬那上面去,躲好了,别出声。”接着他半蹲着身子,拍拍肩膀,让她蹬着他的肩往上爬。

攀到车上后,她找个地方一躲,只露个小脑袋冲底下瞅了瞅。奸计得逞的两个小孩眼对眼地窃笑一阵,大人来了,她立刻把小脑袋缩回去。

一路颠簸。

终于到了他家门口,几个学徒把车上仪器卸了下来,大伙儿这才发现车上那个小小的不速之客。

单爸爸傻了眼,知道原委后,他气得拎了鸡毛掸子追着儿子屁股后头打。这下可好,儿子坑得老子成人口贩子了!

单妈妈笑着拦了丈夫的暴行,递给他一个小本本,让他赶紧照小本本上的电话号码联络那边的老村长,然后,她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抱着小女孩进屋去。

一到屋里头,单妈妈先进房间放行李。小女孩探头探脑地到处张望,小男孩转过头看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笑着说:“这里好漂亮呵。”

“给你看我们家的宝贝!”

小主人有模有样地领着她四处参观这栋漂亮的小洋房,给她看家里摆的一些古玩字画,还垫了凳子把饰品橱柜里的几片甲骨文拿下来炫耀。

不一会儿,单爸爸进屋了,看到儿子把他最宝贝的定瓷也拿了下来给新伙伴当玩具使,一场父子角逐战又开始了。

单妈妈摆放好行李,从房间一出来,就见客厅里鸡毛漫天飞,两根鸡毛掸子全掉了毛,成了俩光棍。

“黑熊!”

娇妻一声叫唤,“黑熊”慌忙把鸡毛掸子藏到儿子背后,一大一小站在一地鸡毛上冲她嘿嘿傻笑。

单妈妈好气又好笑,自打她生了这个顽皮捣蛋的狼小子,心爱的黑熊就一改往日的沉稳厚重,时不时被狼小子惹毛,十八般“兵器”轮番上,跟红脸关公似的。

“小艋,把客厅的地抹干净。黑熊,到厨房来帮忙,中午留学徒们吃顿便饭吧!”

单妈妈一声令下,父子俩赶紧忙活开了,小女孩也拿块抹布帮着小主人抹地板。

“这样子要抹到什么时候?看我的!”

小主人把抹布往地板上一铺,赤脚站上去用力一蹬,跟溜冰似的擦着地板滑溜出去,只听“砰”的一声,客厅旋梯边的一个花架被撞倒了。

“小艋!”

单妈妈一声叫喊,捅了娄子的儿子赶紧拿胶布把碎了的花瓶粘上,小女孩成了帮凶。摆正了花架,两人小手牵小手进了厨房,肩并肩有难同当地站在单妈妈面前,心口儿扑扑跳。

单妈妈温柔地拍拍两个小脑袋瓜,“把手洗干净,帮忙端菜。”

两个小家伙同时松了口气,嬉笑追逐着奔向水槽,拧开水龙头,泼水嬉闹一番,衣服湿漉漉地跑到厨灶那边端菜。小主人中途还不忘偷吃几口,又竖起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巴前冲小伙伴“嘘”一声,把碗里的菜夹一些塞到她嘴里,让她成为共犯,两个人就嘻嘻地捂着嘴窃笑。

吃完午饭,客人向主人告辞。

收拾了碗筷,单妈妈牵着留在家里的唯一一位小客人上楼了。

单爸爸把儿子抱在膝盖上,查阅古籍,津津有味地跟儿子讲解甲骨文,父子俩其乐融融。

过了好一会儿,旋梯上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小小的身影下楼来。

小主人抬头看,一个漂亮的小公主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粉色的公主裙,乌亮的长发,粉嘟嘟的小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很可爱!

小主人嘴巴开开,突然靠过去往小公主苹果似的脸蛋上咬了一口,东捏捏西摸摸,哈哈一笑,“香喷喷的知了,看起来好可口哦!”

小公主揉揉脸上一圈牙印,傻呵呵地笑,也伸手摸摸小主人的头发,亲昵地唤他:“小狼羔!”

“小艋,你看妈妈把小禅打扮得像不像一个公主?”

单妈妈把小女孩当成自己可爱的女儿,宠溺地搂在怀里。

小主人看看妈妈脸上愉悦的笑,很用力地点点头。

“公主身边要有一个骑士哦,小艋愿不愿意当一个勇敢的骑士?”单爸爸凑趣。

小主人心想:当骑士一定有马骑,一定很酷!就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好!我要当知了的骑士!”

小公主笑逐颜开,看着她的小骑士,眼睛里有好多小星星一闪一闪。

“那么小骑士,带着你的小公主去花园玩好吗?”

单妈妈哄得两个小家伙手拉手到房前小花园玩去了。

花园里精心栽培的花卉五彩缤纷,花团锦簇的云顶杜鹃芳菲四溢。

结个花环戴在头发上,小公主笑靥甜美纯净,站在花丛中,目光追逐着小骑士,他把一截树枝穿在胯下当马儿骑,绕着她打转转,手里还拿了支玩具枪四处扫射,神气得跟颁了金色荣誉勋章的骑士似的。

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天就暗了。

单妈单爸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看到床上睡得香甜的一对小人儿,便欣慰地一笑。

“咱们的小鬼头本事够大,这么快就拐了个漂亮的小女孩同床共枕。”单爸爸摇摇头,单妈妈用一根手指点着他的额头,笑啐,“这叫两小无猜,当爸的别净往歪处想!”

“亲爱的,咱们也生个可爱的女儿吧!”

“一个小鬼头就够咱们操心的,况且局里又来指示,过几天咱们还得搭飞机去国外……我真不放心这孩子。”

“让老卢抽空照顾一下这孩子吧,泰蒙岛的南马特尔有重大的考古发现,那座神秘的海上陵园曾经吞噬过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我真想早点解开它的谜团!”单爸爸的眼中迸发热忱,那是对科学探索的执着追求。

单妈妈不无感慨:“这世上真的有许多神秘奇妙的事物,真希望咱们的孩子将来也能探索到有意义的事,在成长的旅途上披波斩浪……”

夫妻俩相互偎依着,看着熟睡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

第二天早晨,小主人被汽车的喇叭声吵醒,揉着惺忪的眼,趴到窗台上一看,房前停了一辆皮卡,他的小公主被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强行抱到车上,小公主挣扎着,哭喊她的小骑士。

“知了——”

慌慌张张冲出房门,小骑士追着那辆皮卡,想从坏人手里拯救他的小公主。

“小狼羔!”她把手伸出车窗,手指头微微碰触到他的手,又分开了。渐渐地,他被甩在车后面,远远的,成了一个小黑点,她看不到他了。

“知了——”

拼命追赶的小骑士脚下绊了个大坑,“扑通”一声栽个跟头,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醒来时,单艋神志还有些恍惚,明晃晃的光线刺痛眼睛,他闭了闭眼,忽而听到悦耳的鸟鸣声,一只喜鹊在阳台一盆蝴蝶兰上拍着翅膀,百转娇啼,唤春侣。

早晨了,云朵儿在蓝天上悠浮,变幻着奇妙的形态。他躺在阳台长椅上,看着那盆蝴蝶兰,恍悟昨夜是做了一场梦,不慎失落的记忆点点滴滴流回脑海,他禁不住呢喃:“知了……小禅!”

猛然起身,匆匆奔入房间,床上被子叠放整齐,他又去了楼下,只见餐桌上搁着一碗热腾腾的绿豆红枣粥、一小杯甜蛋糊、一碟洒葱花的鱼片,喷喷香的。

早餐备好,唯独不见了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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