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山把侯大娘散发的《公布》扔到杨虎臣面前,气冲冲叫嚷道:
“看看看,都弄成个什么样了?老子一天到晚好酒好饭把你供着,还替你背黑锅,惹得一身的骚臭。”
杨虎臣冷冷地笑了笑,“你就是个好东西吗?弄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到底是你还是我?”
王吉山脸色一变,想发作,但立刻又恢复了平常模样,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以前的事就别说了,我们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大,以前是想都想不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有料到,侯大娘这个妇道人家,还把声响闹得这么大,真是小看了这个婆娘。”
“鼎鼎大名的王吉山王大爷害怕了,哪个要说三道四,随便他。”杨虎臣很不耐烦。风声紧的时候,他白天都在密室里面藏着,只有晚上出来透透风,也仅仅在大院里面喝喝酒、赌赌钱,早就窝了一肚皮的闷气了。
“别说气话,我看啊,虎臣老弟,你最好还是找个地方躲几天。”王吉山上前拍了拍杨虎臣的肩膀,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
“撵老子走吗?”杨虎臣冷笑一声。
“虎臣老弟多心了。为兄是想让你暂时避一避风头。”
“老子哪里都不去!”杨虎臣火冒三丈,冲着王吉山不客气了。
说话间,有个小老幺跑来报告:“王大爷,外面有客人想见你。”
王吉山与杨虎臣谈不拢,正想找个机会溜开,他连忙问道:“是谁?”
“不知道,单身一人,在厅堂上坐着等。”
王吉山向杨虎臣拱拱手,说道:“虎臣兄弟稍候,我去去就来。”
来客身穿一件黑色大衣,领口遮住了小半边脸,头上的短发根根竖直着,还戴了一副当时非常少见的墨镜,让人看不出真实模样。他见王吉山走了进来,连忙起身、抱拳,非常客气地说道:“王大爷请了,鄙人是新津花桥十三公口的杨绍德。”说着摘下墨镜,露出了一张久历风霜的脸。
杨猫胡子!
王吉山大吃一惊,早就知道他是新津的风云人物,虽然没有侯宝斋吃得开,但至少与杨虎臣不相上下。听说此人在新津保卫战中下了软蛋,临阵脱逃,使得清军长驱直入,南路同志军在战事初期损失很惨重,一时之间让码头上的人非常痛恨。后来又听说他死在了战场上,还有人说他跑到了云贵一带,投靠了当地的军队。他今天突然从天而降,实在让人费解。
王吉山迅速镇定下来,与杨猫胡子互相行了袍哥的拐子礼,然后说:
“久闻杨兄大名,杨兄光临,我们这里是蓬荜生辉啊!”
“王大爷客气了,这几个州县谁不知道呼风唤雨的王大爷。”
“杨兄弟,既然看得起王某人,我应该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王吉山没有摸清杨猫胡子底细之前,说话都在试探。
杨猫胡子环视一下这间厅堂,门内门外都站立着好几个哥弟。他谨慎地对王吉山说:“王大爷,请借一步说话。”
王吉山眼珠一转,随即一努嘴,几个兄弟会意,迅速走出门去,将门反手从外面带上。
王吉山上前紧挨着杨猫胡子坐下,直盯盯看着杨猫胡子的眼睛,似乎要将他心中的秘密掏出来。
杨猫胡子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让王吉山大吃一惊,从心底里泛起一股寒气,这小子狠,比我见过的人都狠。不仅狠,而且还烂,心肝肚肺都烂完了。
杨猫胡子字正腔圆地说道:“王大爷,宰了杨虎臣。他这条烂命可以换你一个好名声。”
王吉山不动声色,静静地听着。
“杨虎臣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包袱,留着他,没有一点用处。相反,你大义灭亲,可以赢得整个新津的人心。”
王吉山的眼皮跳动了一下,看见杨猫胡子的眼睛里面有一丝凶残又狡黠的光。
“王大爷,你最关心的是什么,烟土生意嘛。杨虎臣死了后,我和你携起手来,整个南路一条线就畅通了。”杨猫胡子说完,站起身来,轻松地抖了抖衣服。
王吉山仍然不发一言,只是牢牢地盯住杨猫胡子的眼睛,似乎要把他的内心射穿。
“王大爷,我的话说完了,成与不成,给个准话。”说完就大步往门外走去。
当杨猫胡子推开房门,快要走出院落的时候,听见王吉山大声叫道:
“绍德兄弟,留步!”
七
杨虎臣被人当成死狗扔在了院子当中。
王吉山把杨虎臣摆平,只用了两杯酒,一杯放麻药、一杯放哑药。当杨虎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像裹粽子一般,用麻绳捆绑得严严实实。他306大长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变了形的脸不断扭曲,牙齿咬出了血。他挣命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王吉山看着这位曾经掌红吃黑的风云人物,发出了轻蔑的冷笑。随后他把院子里面的弟兄叫到一处,义正词严地说道:
“大家都晓得,杨虎臣也是新津县哥老会中响当当的人物。现在为啥子落到了这步田地?这就是不讲江湖义气,出卖拜兄,天地不容。按理说,我王某人与他也算是有几分交情的,但是吃里爬外、甘当清廷内奸的人,老子决不能容忍。今天,王某人就大义灭亲,把这个龟儿子拿下了……”
“杀了他!”、“杀了他!”
院子里面的弟兄们一齐高喊。
“不,我们要把他交给新津码头上的人发落。”王吉山说完后,低头看了看还在地上翻腾的杨虎臣,他用脚钩住杨虎臣的下巴,狠狠往脸上踩。
杨虎臣的嘴唇在地上磕出了鲜血,却拼命昂起头来,用牙齿去咬王吉山伸过来的脚。王吉山赶紧跳开了。
新津县知事得知杨虎臣被抓获,一下子如释重负,搁在心上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这位新式学堂毕业的高材生从来不敬鬼神,但这一天却高兴得手舞足蹈,不住口地叫道:“感谢关二爷、感谢关二爷……”
消息很快传遍了新津城。大家拍手称庆,还有不少人燃放起了鞭炮。
侯大娘、黄老五等人更是欢呼起来,他们一齐来到县大老爷的公堂,要求开香堂告慰侯大爷的在天之灵,并由“新西公”堂口的兄弟亲手处决杨虎臣。县大老爷二话没说,满口答应,还安排人手配合各码头的弟兄,在武庙内举行祭奠活动,用杨虎臣的人头来祭侯大爷。
当人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张跃廷沉默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情来的太突然、也太容易。他反反复复想了一个晚上:杨虎臣确实应该千刀万剐,这是没有说的。杨虎臣凶狠、暴躁,还算是重情义,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后,被人捉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拿获真凶的人却是王吉山,这就让他有些想不明白了。王吉山心术不正,一直为侯大爷看不起,加上他又与杨虎臣的交情很深,两人还在合伙搞大烟,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反正侯大爷一死,王吉山的势力突然变大,在各大码头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他在这场诡谲的争斗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张跃廷曾经被冤枉为凶手的日子里,一直在附近的州县流窜,也听说过王吉山王大爷的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在这场翻云覆雨的搏杀中,获利最大的人就应该是王吉山了。张跃廷知道,侯大爷在世的时候,对王吉山是嗤之以鼻的,而他也对侯大爷怀恨在心,现在反而变成了替侯大爷报仇的义士。张跃廷思来想去,感觉到疑点重重。
新津码头上的人乐疯了,天天摆酒相庆,等待着三天后的黄道吉日,开香堂、诛凶犯。只有张跃廷在冷静地思考,他在酒桌上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黄老五等人听,众人都不以为然,包括一些过去死贴侯宝斋的老兄弟,大家都说张跃廷太多心了。
张跃廷站在南河边,痴痴地出神。
玛儿走了过来,“跃廷哥,侯大爷的大仇马上就要报了,你还在想什么呢?”这些日子里,她的心中更是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侯爷大仇得报,也是她梦寐以求的,更重要的是她的跃廷哥对她说过,“只要这里的事情完结了,我就带着你远走高飞。”离开这些是非,多好啊!可是,报侯宝斋的大仇,处决的人可是她的丈夫啊。
张跃廷看了看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无限爱怜地说:“这些日子里,真是苦了你了。”
玛儿露出了一丝苦笑,脸上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跃廷哥,你要记住曾经说过的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