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男女有别。程太然是果断的,他当断则断,考上了大学,而叶青梅却名落孙山。
披红戴花新郎官似的和父老乡亲们告别,程太然坐了三天三夜火车,进了省城就傻眼了!看着这街那路他分不清东西南北,出了教室他就不知道自己座位在哪儿!这女生们咋都香喷喷的,打眼前一过他还脸红!同学嘲笑就算了,自己其实就是个土里掉出来的渣渣!可有时候,他们根本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似的捉弄!把程太然满满的自尊伤得很不轻!本来心里就无法忘记叶青梅,于是,他更加的想念了,想得有些疯狂,有些得意还有些安慰,叶青梅要在这儿,你们城里所有的女生都得戴口罩!什么校花,给她浇花还差不多!程太然越想,越为叶青梅惋惜,就一封接一封地写信回去,劝她、鼓励她再复习一年明年再考!他太想叶青梅跟自己上一所学校了!他告诉过叶青梅说,城市是水,自己是油,水和油永远溶不到一块儿!他甚至还美滋滋地想过,叶青梅是糖,他俩溶一块儿准保是全中国全世界最甜的!
接到程太然的信,叶青梅不知哭了多少回,山里人家的女孩子迟早都是人家的,父母能供自己读完高中,全乡都是破天荒头一桩!谁让自己不争气半路上思想开小差了呢!她不能不认命!再说,一个农村人你上了大学又怎样?程太然比在农村时都艰难,信上说,城里人都看不起他!说得可难听……
程太然只是在信里提了提,可字字句句全扎在叶青梅心上,好像城里人嘲笑的不是程太然而是她自己!叶青梅知道,程太然没一件像样的东西,她一定要让他穿得像个样子,用得像个样子,跟城里人一个样子!于是,白天下地,晚上,叶青梅就偷偷织抽纱、做刺绣,奶奶那儿传下的几样手艺她全学上,油灯下,一双眼熬得通红通红,把一个女孩子五彩的梦想、美好的爱情全编织进去。等换了钱,叶青梅不给家里一文,自己也舍不得花掉一分,带着个馍,跑十几里路到乡邮政所,统统寄给程太然。
结果,是很多人都能想到的结果。程太然结婚了,新娘是城里人,知识分子家庭。
后来,程太然带着他城里的娇妻衣锦还家,轰动全乡。而那天,叶青梅却在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嫁到了邻村。
叶青梅的心碎了,眼睛里充着血,是恨还是爱?统统都过去了吧!断了念想,叶青梅死心塌地跟着自家男人过日子,男人娶了个漂亮老婆,光看着就一天到晚乐得合不上嘴儿,老婆肚子又争气,才满一年又给他生了大胖小子,男人对叶青梅更是知冷知热。虽说家里不富裕,一家人整天乐乐呵呵,过得也幸福。
而程太然也越走越远。1982年6月,他和妻子一同赴英留学,成为中国改革开放后首批留英学生。1986年获得英国伦敦大学博士,程太然谢绝了英国几家大机构的重金聘用,毅然回到母校任教,从副教授、教授、院长直至副省长。
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为你打开一扇门,也会为你关上一扇窗。
也许,正是应了这句话,程太然事业有成,婚姻却是不幸的。本以为在城市成家立业,从此以后,自己就真正融进城市就是它的一分子了。可结了婚才知道,他依旧是一滴油,始终漂浮在城市的水面上。他与妻子俩人,不光在思想上和生活习惯上格格不入,令他最不能容忍的是妻子打心眼里看不起自己,甚至对自己的父母家人,好像永远高他们一等,妻子本来就娇生惯养,去了英国,更是乐于享受浪漫的英伦风情,K歌、Party、夜店,沾染了一身西方人的习气!尤其是在回国的事情上,两人意见完全分歧,那段时间,他们除了争吵还是争吵,见程太然意志坚决,妻子气不过,最后冷冷抛出句话,回去就离!眼看签证到期,催程函一封接一封,程太然无奈只好独自回国。不想,一个月未到,妻子竟真给自己寄来了离婚协议书。他一怒之下,索性真也签了。可没多久,就听说前妻很风光地嫁了一个香港人。惊讶中,程太然从说者意味深长的表情里好像意味出了什么,脸上顿时无光,从此彻底与前妻恩断义绝。
“省长,我,沈子凯!”程太然思绪戛然而止,拭了拭眼角,“进来!”沈子凯一进屋就高兴地说,“省长,昨天您忙就没打扰您,都安排好了,曾台让我跟您汇报下,还说,请您到时候一定赏光春晚!”程太然说,“还挺快嘛!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去!”停了停又问,“小沈,那个苏……苏什么来着?”沈子凯忙说,“苏一尘!”
对,对,苏一尘!程太然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说不好是为什么,他竟然想听人提起苏一尘,他自己偶尔也想过苏一尘,一想起这名字,心里就像雨过天晴,微风习习。年底了,一天到晚工作报告总结大会小会,程太然忙得不可开交,可他竟然没感觉到一点疲惫。而且,公文式的心脏还时不时冒出来点诗意,就像惊蛰似的,冬眠的小虫子忽然就醒了,探头探脑,想看看春天的花儿,嗅嗅春天的味儿。
名字都记不牢,怎么就要给人办事儿呢!见程太然好像走神儿了,沈子凯心里不由笑了,又奉承说,省长,您可是又给咱东江人民办了件大好事儿啊!程太然笑笑,哦?沈子凯说,“像苏一尘这么漂亮这么能干的,绝对就是一青花瓷!要给埋没了,真对不起咱老百姓!”
程太然说,“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嘛!”沈子凯说,“是是!可这金子不还得有人懂吗!”沈子凯又把下午的安排一一汇报了。恳谈会!程太然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问,“徐克有发言吧?”沈子凯说,“省长,其实徐克这发言正是今天恳谈会主要内容,如今,这罗马假日在省里可了不得了,成了咱们东江改革开放积极对外招商引资的一面旗帜,一本活教材了!他们能有今天的辉煌,全在您的全力扶持和无私关爱!省长,您才是劳苦功高呢!”
程太然摆摆手,“哪来的劳苦功高,这是人家自身努力的结果!不管谁招商引资来的,人家是为咱东江造福来的,任何人都没理由不支持不爱护嘛。”
大概三年多了吧,由人引见,程太然会见了徐克,一见面,他对这个外表俊逸谦逊、有学识有抱负的小校友就产生了莫名的好感,言谈中,徐诚恳表达了自己到东江投资的意向,还流露出一种对东江好像很特别的感情。程太然非常高兴,当场就说了,“好!到底还是罗马假日胆识过人!如今,港商回大陆投资正热,但纷纷是在沿海城市扎堆,其实,我们北方土地辽阔资源丰富,交通也非常便利,丝毫不比沿海地区差,我代表东江人民欢迎你呀!”让程太然高兴的,关键是这小子腰里别着一张王牌,对香港罗马假日,他英国留学期间就有耳闻,于是,他亲力亲为多方调度,很快就将罗马假日招到了东江。几年来,东江上下给予了罗马假日很多优惠政策,当然,不乏程太然的非常关照,罗马假日也不负所望,突飞猛进,迅速成长为东江龙头企业、示范单位,现在还踌躇满志地准备上市。这无疑让程太然脸上大放光彩,政绩嘛更不用说了。
沈子凯嘿嘿一笑,说,“省长,如果人人都能有您这样的胸襟就好了!也就您,这要别人还不得天天挂到嘴边上!”
等沈子凯出了办公室,程太然拿起讲稿,两眼盯得发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起身走到窗前,这里,能看到不远处一座刚改造过的简易立交,只见桥上川流不息,车子上跨下穿,转弯交叉、直行旋转,互不干扰各自循着自己的轨迹,驶向不同的方向。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与梅子情断天涯,阴阳相隔,程太然每每怀念痛切不已,梅子走了,也带走了他的念想。纵然自己又成了家,妻子是个中学老师也不失温柔体贴,俩人还有了个宝贝女儿,可他时常觉得自己依旧是个无家可归的人。喧嚣的城市,陆离的生活,他早已身心交瘁,为什么这种时候,苏一尘要出现?为什么她一出现,那倾城沉埋的记忆忽然间就光亮了?泯灭了的乡村,碎了的城市,好像也重新黏合了苏醒了。
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不知道这是上天的有意安排还是捉弄,叶青梅,苏一尘!一个黝黑一个白皙,一个质朴一个时尚,可那双眼睛,就像自己老家后山的泉水,只屑看一眼,就如同咕咚咕咚痛饮了一瓢下去,心底顿时清凉了安静了。从一双眼睛想到另一双眼睛,梅子,是你吗?一定是我们尘缘未了,是你念我太苦太累,所以才可怜我,你又回来了!是吗?梅子?
春晚是电视台耗资最多、投入最大的节目。对一个电视台来说,春晚也是衡量其总体策划制作和全面协调能力的标志,这回不是六省电视台首次合作吗,辐射啊规模啊先不说,晚会的意义更是非同寻常,它代表的可是我们东江省的综合实力和精神面貌!只要是个东江人,咱就绝对不能让人家背后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春晚立刻上升到了政治高度,省委省政府格外重视,省广电局专门成立春晚领导小组,由主管文化、广播电视的严肃副省长亲自出马担任组长,瞧瞧这派,够可以的吧!
实话说,现在,春晚是一年比一年难做。打上世纪80年代第一届春晚诞生起,也快21岁了,“年年岁岁都相似,岁岁年年没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有了专门的主持人,春晚几乎被固定在一种程式上,甭说春晚,就是搁一世界美女让看21年,咱老百姓也腻歪!这不,有几位急的,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鼓捣起了春晚,名曰山寨春晚。还有更新的呢,网络春晚。这春晚,真是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了。
记者采访山寨春晚总导演的时候,那人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儿,身上还披一花毯子。我一看来了精神,跟江北说,看看人家这春晚!光导演的衣服都特别创意。还花裤衩上的那种呢,雷死人了!江北顿时笑得快岔气了,过好长时间才会说话,什么眼神儿你。别说,你这想法还真挺创意,甭管春晚改不改,咱先把导演的服装改改,改成花裤衩的花,雷死几个算几个!唉,倘若,有天也来个春晚比赛(公正的),你猜,会怎样?
音乐学院的不如个街头卖唱的。中国流行音乐就掌握在街头卖唱的手中。(我说的是刚闭幕那中国流行音乐大奖。)这山寨春晚会不会把春晚给“逼”下去,还真不好说!
说归说笑归笑,江北我们几个真挺佩服山寨春晚总导演那年轻人的,一个字:敢!我们不行,前怕狼后怕虎的!江北的话说了,现在的人儿啊,胃口越来越刁,不好伺候!这春晚就是中国人的年夜饭,一要材料新鲜,二得看着中看,三呢吃到胃里得舒坦,我这导演也就跟个大厨差不多!最最关键的,大厨还不当家!
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
先前我还想,不就道菜嘛,看把我们的江大厨给难为的。没承想,这六省“联弹”,跟几十年一遇的雪灾似的,差点没把人类给为难死。直说吧,这晚会中心思想根本就没多花在“春节”上,而是人。
别的省选送节目就那么几个,谁爱上上谁咱们管不着,主要是本省的人类怎么定,定谁?亏这春晚总导演杜霄云还是个“久经傻场”的老厨子,也手拿大铲跟江北他们一干子人围着锅台子急得直挠头!
“众口难调”啊,这菜咋个炒呢?丰富、浓郁、喜庆、有感染力这咱都自信,就是如何达到统一呢?但凡被大厨们指手画脚过的,借厨们俩胆也不敢不听啊!剧组一次又一次征求意见,方案一回又一回更改,今天定了明天改,明天改了后天变,本来还有备份方案,吓得杜霄云都没敢往外拿,折腾来折腾去的,直到离除夕只剩下二十来天,才终于轱辘到排练阶段。本以为没时间折腾了,不想,又折腾了一回,这不要命吗?不过,下面要说的不是这窝心事。
这天下午,我跟杨洋对词,对着对着就对不下去了。台本改一回背一回,说一天改三遍真有点少,脑袋瓜里每一稿都记得滚瓜烂熟,这一对词,不是狼腿拉狗腿就是狗腿拉狼腿,全乱着套!算了算了,不在状态,杨洋说完就开溜了。我气呼呼地去找杜霄云,在排练厅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着他,我得问问他这到底是不是最后一稿。
“正好,我也找你呢!”一见我们杜“大厨”面色土灰、胡子拉碴说话还声音沙哑这样儿,我也不好意思再怎么着,赶紧挽挽衣袖,“说吧,杜导,什么事?”
“挽什么袖子你!走,去省府一趟!”他喝了口水,夹个文件夹边说边急往外走,我追着他,“领导上午不才刚视察过吗!”大厨头也不回,“车外边等着呢!”
四个人径直上了六楼,跟在后边,我心里正想程副省长不就在这一层吗,就见“大副”真进了他办公室,不知道这算不算心想事成。
程副省长白衬衫蓝绒毛衫,发型也像是新理过,看上去分外年轻,他和蔼地跟我们打着招呼,还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
听完汇报,程副省长很开心,说,“不错,不错!现在,咱们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过年不吃饺子可以,但是,没有春晚,绝对不可以!大家一定要记住,春晚是做给咱老百姓看的!你们这工作分量可不轻啊,而且非常辛苦!这百十来号人,不说排练节目,光吃喝拉撒就够头疼的,要有什么困难,只管说,政府一定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