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说,我好久没有找她了。她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忙,正给安老板办一桩大事。陈英就撇了嘴说,不是吧?和那个姓王的警察睡觉就是大事吗?她逼上来问。
我心里一惊,可仍然微笑。我说,不这个样子,我是想把她同化,从她口中了解到警方最近的行动,我们连连失利的原因你不想知道吗?安老板要我这样子搞,我有什么办法。
你一天到晚,安老板长,安老板短的,我让你杀了他!你要是爱我,你就杀了那个老畜生。陈英望着我说。
像我们这样的人,还有爱情吗?你,还有我,早把自己的爱情遗失了。
我会让你相信有爱情。就像你躺在我怀里,让我相信自己还有生命一样。
陈英开始解我衣服。我试图拒绝她。但她像老虎一样就把我拿下了。拿下后,她很不满意。她不满意我的冷淡和不主动。她说,你以前的雄风呢?我以前教你的花样百出的姿势呢?最后恨恨地说,是叫那个女警官掏空了身子了吧。然后她穿着内衣到另一个房间煮汤给我喝。
我想起王阳。想起和王阳呆在一起的日子。和她一起到荷里活道的房子。然后我们迫不及待的做爱。我二十多年的孤独和寂寞云开雾散了。我对王阳说,你就是我的家和归属,你就是我的神和全部。你就是我的江湖和最终归宿。我的话语常常会引起王阳的一脸泪水。她捧着我的脸一口口的吻着我说,死吧。一起死吧。如果我们在做爱的时候双方同时死去。我想那应是天下最大的幸福。
只有躺在王阳身边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像是个孩子。其实我们都是孩子。可有时候我还特意喊她王老师。她就一脸慈爱的看着我。我说,真想和你一起回家。像以前一样你当老师。我听你讲课,你在讲台上面唱歌给我听,腰间系着带卡通狗的围裙给我煮面吃。
王阳歪着头想了一会说:你说那个时候,我怎么会爱上你。你比我小好几岁呢?我说:那个时候狂呗,我也感觉自己很傲的。然后我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在“榕树下”检出自己的文集让她看。她很惊讶地看了几篇说,这么厉害。你可以成为一个作家的。我笑了:哈哈,作家?作家不作家的倒不重要。反正看这些文字的人绝不会想到是个手中拿枪的人写的。很久都没写啦,都是大学的时候写的。
陈英到厨房给我褒汤。我看了一下信箱。并简单地回了一封信。陈英把汤端过来说,你就那么喜欢电脑。什么时候都带着。我说,这是当学生的老毛病了。每个大学生都会对电脑情有独钟。刚才的邮件让我着实着了慌:Z8让我把王阳他们带进安顺天最近一次交易的地点。也就是说,这次任务完成以后,安顺天就会被警方逮捕,我也就可以结束卧底工作了。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和王阳一起回去,或者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我记得王阳常劝我离开安顺天,和她一起离开香港,到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那时候我会故意说,我是有命案在身的人,杀了好多人的。王阳,你忘记一个警察的天职啦。王阳说,反正我不会抓你。也不允许别人抓你,我会带走你。那个时候我们都很沉默。
秋天来了。香港的秋天也有一点凉。从维多利亚港吹来阴冷的风侵袭了整个香港岛。高大的常绿乔木在秋风中稍变了叶子的颜色。废弃的港口。空中里飘浮着腥湿的水气。远处隐约传来雷声,天色也有点阴暗,看样子快下雨了。安顺天穿着一件黑绒线风衣,戴着W字型眼镜,领着我们走向偏僻海湾的一只轮船,后面是十几个身材魁梧的马仔提着包紧紧跟着。我们走的时候,样子霸气又隐露杀气,几个打鱼的渔民看见了便收了鱼筐像见了瘟神一样急忙的走了。
在这之前,安顺天说,有几个生意人从美国过来了。这次我们要把全部的货卖给美国人。完事以后,我就去美国。兄弟们把钱一分,也暂避风头。等香港警署缉毒风头一过,我再过来。
我们登上轮船,外面的十几个弟兄就端着枪在甲板上站成一排,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我们在轮船里面的一个厅里等那个叫Tack陈的老大。后来,安顺天有点不耐烦了,不住地看表。
妈了个爸子,美国人真不讲信义,要我等他,Tack陈怎么还不来,来了我一枪废了他。我佯装提醒安老板说:老板,是不是消息有诈?
安顺天一摆手,不会的。这次是我亲自做的。Tack陈和我是老交情了。这次要把这批货卖到美国去,让美国人也尝尝中国人卖给他们的白粉。说完。安顺天仰天大笑。
笑声还没有停止,外面已枪声大作,甲板上有两人中了枪,双双栽进海里去了。有个马仔臂上流着血钻进厅里说,老板,外面全是条子,快撤吧。这时候,我听到外面有喇叭在喊话:我们是香港警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已经被包围了,快放下武器,快放下……安顺天端起一根大枪冲外面一阵狂扫,外面的声音就不响了。我刚要动,安顺天回过枪来,一梭子弹扫进我腿里,巨大的疼痛让我一下子跪在船舱里。我的枪刚掏出来,肩头又中了一枪。枪也被安顺天一脚踢去了。
妈的。我让你跟警察睡觉,是让你套他们的情报,你却把他们引到码头上来。你不是很能打吗?我先废了你!
陈英听到舱内的枪声从甲板上撤过来,看到我双腿是血,她大叫一声。安顺天举起枪又瞄准我。我闭上了眼睛。枪响了两声,陈英摔到在我面前抱住了我。
陈英,陈英。安顺天大叫。鲜血染红了她的胸部,嘴里流出血来。她微笑着看着我说:你相信爱情吗?
我说,陈英。
你相信爱情,你固执的相信爱情,但你不会爱上我,你只是把我当作你的寂寞。不过是你让我懂得了爱情。有血从陈英嘴里冒出来。我用手指擦她那粘有鲜血的滑腻的嘴唇。她咳了一下,喷了我一脸的血,然后她用手指很仔细地擦我脸上的血,我的眼泪就落在她脸上。
我愿意为你而死。张杨。如果一个人生不如死,还不如痛快的结束自己的生命。最好能把自己的生命给了所爱的人。不管你是否爱过我,至少你会永远记得我。说着陈英把一块劳力士手表放在我的手心。然后她努力的笑了一下说,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吗?
2004年的夏天。我喝过下午茶从茶厅出来百无聊赖在街上走的时候遇到了易木。稍瘦的高挑个子,冷俊的面庞,散乱的目光。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看了太阳然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看了看他身上土里土气的服装。明白他是一个来港不久的内地人。便现出鄙夷不屑的样子,正要扭转头去,然后就见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很亮的金属外壳随着太阳晃动了一下。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金的劳力士。在香港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那些外表看起来邋遢的大陆客多半是最有钱的主,比如眼前的这位。金的劳力士,6万多块呀,就戴在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手上。
我漫不经心迎了上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细高的伊达夫的鞋子突然崴了一下。然后一个趔趄向他身上倒去。他连忙伸出一双手扶住我。我站直身来,友好的对他笑了一下说了句感谢的话。他同样还给我一个灿烂略带暧昧的笑容。然后我在阳光里看到他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呆呆地看着他近似妩媚的样子愣住了。他说,小姐,你没事吧。我说,没事,先生,你的笑容的好有魅力。他又笑了一下。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得意和讥讽的神情,然后就走了过去。
在他走过去之后,我还站在原地想他那个莫名的笑容。这个男孩子好奇怪呀?算了,内地人真的很难猜的。我的手掌张开来,他的金劳力士就出现在我的手心。然后我就对着阳光哈哈大笑。笑声把阳光震的粉碎。突然我停下来然后很吃惊地扭转头去。不仅是因为我发现这块手表是假的。更是因为一阵风吹来,我发现前胸一阵凉意。一双柔软无骨的手在我敏感部位轻而易举地摘去了我的胸罩。
那个下午,我的思维几度中断,先是惊讶后是恐惧。天黑的时候,我才记起该回家了。佣人玛莉说,小姐,您总算回来了。老爷在楼上正等着你呢。我“嗯”了一声跑进盥洗室,在那面大镜子下飞快地脱掉外衣,反反复复查看我饱满的胸部和光洁的背部。没有发现任何痕迹。我对着镜子中的女人揶揄的笑了一下。然后穿上衣服跑到楼上去。
当安顺天像头猪趴在我身上拼命嗅我的时候,我闭着眼睛脑海里第一次有棱有角的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形象。
很多时候,我都会望着那个不再走动的手表出神。我试过很多次去解除自己的胸罩的办法,总不可能做到让自己无知无觉。是不是当时正专心做另一件事,让对方乘虚而入了呢?
不可能,怎么说也是在胸部呀。我很快地否定了自己。别让我捉到你,否则我会让你当面表演给我看。有段时间我真的气急败坏了。便想出种种办法来折磨他,其实我是在折磨我自己。
我一直想抓他的时候,他却主动的跑了过来。
那天,我领着几个手下计划打劫一家偏僻街道的银行。我扮成一个学生妹的样子,梳着两条垂肩的小辫子,手里拎着一个包。我的首要任务是把门口的两个保安引开,这时候我手下就会装做一个抢劫者——其实就是抢劫者从斜刺里冲过来夺去我的包。这一切会在两个保安的眼睛下面完成。我很无辜地喊了声:抢劫了。那两个保安很警惕地望了一下摸了一下枪正要追出去。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男子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飞快地追了出去。两个保安就退了回来,紧张的盯着路上的行人。不用说我的计划失败了,就咬牙切齿的坐在在银行门口前的台阶上。后来,那小子一头汗水的跑过来,把包丢在我的脚下。我怒气冲冲的捡起来白了他一眼。他却逼上来靠近我的耳朵说:想抢银行是吗?别那么傻,也不看看周围有多少条子。我吃了一惊,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装做要上妆的样子,在面前晃了一下,就发现身后的楼顶上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我合上镜子时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都是道上混的,局势险恶,生存不易呀。再说了我也想见你们的安老板。像你这样手脚不怎么利落,眼睛也不怎么好使的人怎么会做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我笑了。我说因为我是女人呀。女人是手脚再不怎么利落也是女人的手脚。是男人都代替的么,我的胸罩呢?
丢垃圾桶了。表呢?
表!一块破表,充什么有钱人,早扔了。
外面的人已经冲到甲板上。
陈英用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问我:我们能死在一起吗?我一个人在那里会害怕。我说,我会过去陪你的,就像以前一样天天和你在一起。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有你在,我就不会害怕了,你是Z8对吧。
我一下子呆住了。我说,原来你都知道呀。正准备撤出去的安顺天这时站住了。
Z8?妈的,一个婊子,一个特工,跑到我这里当卧底来了。然后一枪打在陈英背上,陈英一下子趴倒我胸前,安顺天一梭子子弹向我扫来,我护着陈英就地一滚,腰部还是中了一枪。
王阳冲进来抬手击中了安顺天的胸部。安顺天只是愣了一下,又扫给王阳一梭子子弹。王阳的一支胳膊也渗出血来,安顺天仰天大笑。王阳把打光子弹的枪一扔,就飞身扑了上去,几个来回下来,就把安顺天的头给踢大了。可安顺天身手仍相当灵活,又加上不顾性命,也让王阳很难应付。他又从腰上抽出一把软剑在胳膊被王阳踢折的情形下,还是把剑架在了王阳的脖子上。
安顺天满脸是血,面部恐怖狰狞,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你这个内地婊子,丧门星来香港搞垮我的生意。我要让你不得好死,我要让你偿命。你害的我没生意做,我要让你去死!他把剑架在王阳的脖子上猩红着眼睛对正进来的警察大叫,都给我退后,把枪都给我放下,都给我放下。
不要管我,杀了他!王阳冲往地上扔枪的警察喊道。
安顺天挟着王阳用眼睛盯住那几个警察向一个架在舱口的一挺重机枪靠近。
我看到散落在面前不远处的一粒子弹咬住牙忍着全身的疼痛偷偷的握在手里。然后把身上一个尖头的钥匙取下,用手指抓紧那个金黄色的子弹,瞄准了安顺天,用钥匙的尖端猛击弹壳的屁股。子弹一声脆响就飞了出去,准确地打在安顺天的颈部。他扭过头来莫名地扫了一眼周围把眼睛落在我身上就栽倒在地上。在他栽倒的同时,我大叫一声,我的两个手指因为子弹发射被子弹炸掉了。
王阳走过来一把抱起我。她胳膊的血染红了衣服。她飞快地冲下甲板,外面已经下起雨,所以的一切变的朦胧又清晰。王阳把我放在码头后面的警车上。我回望码头时,看见几个警员提着几个装毒品的大箱子从船舱里走出来。我的头发从脸上垂下来被腥咸的海风吹的一荡一荡的。血和着雨水顺着头发滴在王阳的衣服上。
王阳把我放进车里的时候,我对王阳说,你别忙了。她不理我。他对前面的一个警员说,快开车,快!车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我想对王阳说话。王阳说,你别说话。我笑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说,再不说,我怕来不及了。
你没事的,还记得在草甸坡吗?你会没有事的。王阳的眼泪滴进我嘴里,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股粘腥的东西涌进口里,我咬着牙咽了下去,我不想让王阳看见那东西。我迷迷糊糊地对王阳说,阳阳,我真的不行了,我是Z8,中共中央情报局新疆八处的。我杀了好多的人,到后来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价值取向了,是不是能称的上一个合格的特工?阳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王阳搂住我贴着耳朵说,杨子,你不要死,你不能死呀,我们有孩子了,我有了你的孩子了……我听到孩子,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想起了一件事。我说,有机会你代我去一趟西安,看看大雁塔,替我还个原。去C大一趟,我是那里开除的学生,档案里有我的污点,我想在C大恢复我的学籍,永远做她的学生。还有,然后我艰难地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行卡递给王阳,如果可能的话,你把这张卡交给西安一个叫于菲的人。
王阳紧紧地抱着我,她身上的血和我的血粘在一起,还有她的眼泪,不过我始终微笑,并最大程度的保持微笑。我努力睁开眼睛,想把王阳的样子记住。可是,我却怎么也看不到王阳灿烂的笑容,我对王阳说,笑一下吧,像以前我在你那里一样。正准备说下一句的时候,那股粘腥的东西再次涌进我的嘴里,我只好把想说的话都吞进去。然后我笑了笑,闭上眼睛,喃喃的开口:我想听首歌……
王保昌,你把车上的随身听打开。王阳沙哑着声音对前面的警员说。
齐豫的声音乘空而来: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了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流浪
还有 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
最后,我的头一下子垂在王阳的臂上,车也一下子停了下来。王阳在大声的喊着我的名字,我已经听不见了,但我仍然可以听到齐豫的声音: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了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 橄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