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大哥……”
“你尽管拿着。”黄泉摆手道:“这些钱,都是昨天晚上,瘦子带人从唐府里偷出来的。”
“唐府?”唐宁默然片刻,敛下眼帘,低声问:“我爹娘他们还好吗?”
黄泉迟疑了一下,答:“呃,唐府里,除了钱多……不太好。”
唐宁皱眉,“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大夫人生下死胎,禁不住刺激……疯了,再加上二小姐你和三少都不在府里,唐老爷整个人老了很多。”
唐宁暗自苦笑,这算是报应么?可是,她的心里还是很难过。
她爱的人,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她远去,逐渐消失不见。
他们执意要送她下山,苏瑞挽着唐宁的手走在前头,黄泉跟在后面,胖子替唐宁背着行李包裹,瘦子牵着马走在最后。
“二小姐,你准备要去哪里找卓元鹤?”也许他已经葬身火海,只不过,黄泉始终没有说出这句话。那是她心里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光。
“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找。”踏遍中原六国,也在所不惜。
“要是哪天累了,可以来金牛山歇歇脚,金牛寨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苏瑞抢着说,“唐宁姐姐,我会在这里等你的,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好!”唐宁微笑,眼角的干纹成簇。
“黄泉大哥,若是唐思凯和柳色、元吹青他们回到黎州城,请你务必转告他们,请他们不要再继续找我!”
“一定!”
到了离别的时刻,唐宁牵着马,以崇敬的目光看着黄泉,道:“黄泉大哥,你是个好人,大好人!认识你,我三生有幸!”
被她如此夸赞,黄泉肥脸泛红,“二小姐过奖了,嘿嘿嘿嘿……”
“我说的是实话!”唐宁笑道:“想当初我还那样对你,真是愚不可及……”
“二小姐别这么说,那是我贪图钱财,自找的。”
唐宁摇头,“不!即便你贪图钱财,也是值得人敬佩的!你之所以要钱,不过是为了养活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罢了,比起那些身居庙堂之高不理民生疾苦,却还口口声声为民请命的人要强得多。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当初,我炸毁了金牛寨,而卓元彬又抓了你们全部的人,为何你还能在短短十多天就能重建金牛寨。”
流离失所的人何其多,黄泉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真的很难得,唐宁打心眼里敬佩。
黄泉脸皮更红了,“说起这些,还得感谢一个人。”
“呃?谁?”
“咱豫国的新皇上,你的姐夫卓元彬啊。”黄泉回忆起那些事情,道:“表面上,他派兵抓我们,暗地里却放了我们,否则禁卫军那么多,我们哪那么容易逃脱啊。”
唐宁不免大吃一惊,“他?他怎么会……”
犹记得那日,在三皇子府的废墟里,她疯了一般对他又踢又打,骂他是被宠坏的小孩……
黄泉叹道:“说起来,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哩!一直以为他是个心胸狭隘的小皇子,没想到他说,金牛寨的人都是被逼为贼,都是无辜百姓……”
原来,她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们每一个人。她所熟识的人,全都不是她曾看到的模样。
寒风更冽,她打马离开时,天空开始飘落雪花。
一个渺小的身影,就那么坚定的踏遍河山,穿梭在风雨之中。不曾退缩。
某年某月某日,阳光正好,她坐在一家客栈外面的台阶上歇脚,掏出匕首,在墙角刻下了一行小字:元鹤,我来孟州找你,庐城再见。
每到一处,她都不忘在那个地方的某处刻下这么一行字,春去秋又来,这已经是她刻下的第143行字。
秋风萧瑟,万物萧条,被枯藤缠绕着的苍虬老树上,栖息着一羽瑟缩的寒鸦。在傍晚寥落的静寂中,不时发出几声嘶哑的叫喊。暮色中听来,格外的沧桑。
萧疏的林间小道上,一个瘦骨嶙峋的人,牵着一匹并不强壮的马,踏着被风卷起的黄尘缓缓前行。
薄弱的身板,套着一身辨不出本来颜色,浆洗得发白、又穿得泛了黄的粗布衣衫,头发用麻布条高高束起,乍一眼瞧过去,还根本无法看出是男是女。
行到小道中央,她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漫天翻飞的枯叶,不禁伸出手去接,一随风飞旋的黄叶悄然落入她的手中,她呆呆的望着,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念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呵呵,我也终于能体会到这份孤寂。”
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黄叶卷着飞沙,就一杯前尘饮下。无家可归之人,如何能不痛断愁肠?
“太阳都快落山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再赶路好不好?”她的声音,像是被刀刃割裂成碎片,哑得令人心惊。那匹瘦马同样一身憔悴,浅色的鬃毛心灰意懒般披散在脖子上。她抱着马的脖子,把脸贴上去蹭了一会儿,然后找了块石头坐下。
散乱在颊边的几缕发丝,枯黄干涩,一如这满地的落叶。两只眼睛深深的陷了进去,淡去了光泽,脸上肌肤暗黄,毫无生气,像一朵衰败的残花,在西风下垂泣。她掏出一把匕首,在旁边的树上一刀一刀地刻着字:元鹤,我来宵县找你,宝山镇再见。
这是她第几次刻字了?她自己也数不清,或许已经刻了几百次了吧,不知道有没有一千次呢?
明明是光阴似箭,偏偏又度日如年。谁说不是呢,辗转间,三年过去了,她走遍了大江南北,踏遍了崇山峻岭。只可惜,一点元鹤的消息都没有。但是她坚信,她每走一步,都离元鹤越来越近,一定是这样的。只要她继续找下去,不放弃,肯定很快就能寻到元鹤的气息,就能很快地找到元鹤。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馒头,干干的硬硬的,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费劲的咬了两口,就看见一匹狼从她来时的路上奔了过来,就那么站在她的面前,像个无辜的孩子一般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