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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黯然销魂事 谁解吾心忧

裴玉既答应求聘孙秀之女,裴嵩立即吩咐仆人置办聘仪,更将裴玉打扮得丰神俊朗,秀丽无比。忙乱了一个时辰之后,裴嵩便带着裴玉赶到孙秀府中。

裴嵩叫仆人叫开了门,递上了名贴,更附上一信,说明来意,信中却不提孙会折腿之事。二人在门外略等了一等,却见一个矮胖老者大笑着迎了出来,一边道:“稀客啊,稀客,裴大人快请进来。”这老者大约五十来岁,黑脸鼠目,鼻头塌陷,颌下稀稀疏疏地长了几根胡须,穿得一身锦衣华服,便是这赵王宠臣孙秀了。

孙秀常恨女儿丑陋,现在自己虽然位高权重,仍是无人来聘,今见裴氏兄弟来求为婚约,心中大喜,忙将二人迎入了客厅,又命仆人上了茶点等物。裴氏兄弟心中虽然不屑,但脸上却不敢显露,裴玉目不斜视呆坐一旁,裴嵩却与孙秀客套了几句。

孙秀便放下了茶杯,指着裴玉道:“这便是令弟么?”裴嵩忙道:“正是舍弟。”又忙对裴玉道:“还不快拜见中书大人!”裴玉只得站起身来,略略拜了一拜,心中却将孙秀上上下下骂了个遍。

孙秀赞叹一声道:“都中人人都道令弟乃是洛阳城中的第一美少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裴玉见孙秀挣着一对鼠目,将自己浑身上下看了个遍,心中大是烦恶。孙秀越看越是喜欢,过了好半饷,才将目光移开,才假意道:“只是小女愚钝,怕高攀不上裴家玉人啊!”说罢,斜着眼睛看着裴嵩。

裴嵩忙道:“中书大人何出此言?大人匡扶赵王,除奸后,诛逆贼,实是有功于社稷之臣,大人何谈高攀呢?再说当日赵王误杀我父,还要夷我裴氏三族,亏得大人从旁解劝,才得幸免,裴氏族人俱感念大人恩德呢!今日贸然求婚,犹恐大人不允,高攀二字,真是折杀我二人了。”

孙秀哈哈大笑,说道:“裴小公子乃翩翩美少年也,我女儿能得此夫婿,心中必然欢喜,我又如何不允呢?”裴玉心中不由得好笑,世上作父亲的哪有这样揣测自己女儿心事的呢?

裴嵩笑道:“大人既然允许,何不速写了小姐的生辰八字过来,看看是否相合。”孙秀将手一挥笑道:“何必麻烦?我们这样的人家,倒不在乎这些虚节。依我看来,什么三媒六聘都是些繁文缛节,不如择一良辰,叫他二人完婚就是,裴大人以为如何?”原来孙秀的女儿不仅貌丑,其生辰八字亦是大不吉利,所以说辞推脱。

裴嵩万料不到他如此急迫,求聘孙秀的女儿不过是为弟弟裴玉避祸,本来就是权宜之计,若是真将此事作成,以后孙秀败亡,自己家也有可能受到牵连,不过此时又不好推辞,只得说道:“如此甚好。”

孙秀点点头,急忙命人取了历书来,略看了看,便沉吟道:“近两月倒没什么好日子,不过来年二月十五日宜嫁娶,我看不如就定在明年二月十五日罢。”

裴嵩心中叫苦,如今已经是腊月了,距离婚约已不足两月,这短短时间内,如何能推翻赵王呢?难道真叫弟弟娶一丑妇么?转过头去看着弟弟,却见弟弟眼色坚决,事已至此,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孙秀大喜,忙与裴嵩写下婚约,大笑道:“从此以后,孙裴两家便是亲家了。裴大人,我与令尊乃是同辈,你若不嫌弃,我便叫你一声世侄了。”

裴嵩忙道:“那是自然,以后我裴家还得多多仰仗世伯。”孙秀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我两家同气连枝,自然应该相互扶持。”说罢又看了一眼裴玉,心中还是喜欢,便道:“今日我与女婿见面,匆忙之间也没什么准备,不过前时我得了一匹好马,日行千里,乃是西域良种,今日就赠与女婿吧。”说罢,站起身来,领着裴氏兄弟到了后院马厩之中,指着一匹黑马道:“就是它了。”

一个马倌急忙将那黑马牵了过来,孙秀摸着马背,满脸的怜惜之色,说道:“这马有个名字,叫作‘飞云锥’,坐在它背上跑起来,就如同坐上了云端飞奔,因此有这个名字。”说着将马绳交给裴玉,又道:“女婿何不骑了它跑上几圈?”

裴玉瞧这飞云锥皮毛黑亮鬃毛如戟,四蹄瘦长马背宽厚,后臀结实有力,确是雄峻非常,当下踏上马镫,跨坐马背,双腿微微一夹,飞云锥撒开蹄子围着马场跑了起来。

裴玉控住缰绳,促马急行,飞云锥猛地嘶叫一声,全速奔跑,裴玉只觉得身边景物飞快的向后倒退,端的是如坐云端,心中也不由得高兴起来:果然是匹好马!

那孙秀在一旁瞧着,裴玉坐了好马,更显得少年英俊,心中也叹道:“裴氏族中何多英俊也!”

裴玉骑着飞云锥连跑了十几圈,才翻身下马,拜谢道:“谢孙大人赠马。”孙秀笑道:“贤婿还叫我大人么?”裴玉一楞,即改口道:“谢岳父大人赠马。”他本是少年心性,此时得了好马,虽然要娶丑妇,也不似先前那般嫌恶孙秀了。

此时天色已晚,孙秀摆下酒席招待裴氏兄弟,席间宾主尽欢,却不知双方都各怀鬼胎。裴氏兄弟在孙秀府中待了好些时候才告辞回家。二人刚一出府,即有一个老者从屏风后闪出,怒道:“孙秀,你做得好事,本想你为我出一口恶气,你倒将女儿许嫁给裴玉,裴玉将我儿打得鼻青脸肿,如今他作了你女婿,难道这口恶气我还要咽回不成?在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族叔?”

孙秀急忙站起身来,对那老者作了一揖,说道:“叔叔息怒,我也是为了我族着想啊。”原来这老者便是孙旗了,他一大早就跑来与孙秀商议报复,没想到裴氏兄弟倒主动前来求婚,本以为孙秀会一口回绝,哪想到孙秀满口答应,还将一匹好马相送,叫他如何不怒?他躲在屏风后,几次想冲出来呵斥孙秀,都强自按下怒火,是以裴氏兄弟刚走,便急不可耐的问罪孙秀了。

孙旗哼了一声,道:“想来你如今位居高位,全不把我们放在眼中了,还说是为我们考虑么?”孙秀忙道:“叔叔冤枉小侄了。”说罢急忙将孙旗扶着坐下,倒了茶水呈上,又说道:“那裴氏如今势力虽不如前时,但也是名门望族,族中也多出豪杰,也有好几个藩镇在他族人手中,况且裴氏素来与王氏交好,两族世代连姻,若是贸然除去裴氏兄弟,惹得一帮豪门不满,叔叔你想,我孙氏如何在洛阳站得住脚?赵王入京之时,诛杀了裴頠,已惹得几个世家不满,日日怨望,只是忌惮赵王威权,不敢发作罢了,倘若日后有变,我孙家岂有完卵?我当初为他兄弟二人向赵王求情,便是为了日后有转圜余地。现在我将女儿许配给裴玉,正是为了结好裴氏以壮我孙氏根基,即使以后赵王败亡,他们亦必不相逼太甚了。”

孙旗沉吟半饷,缓缓道:“你自以为用的好计,亦怕堕入裴嵩计谋呢,那裴嵩明明是怕我们报复他们,才来求亲,你难道不知道么?”孙秀笑道:“我如何不知,若不是此事,他如何肯来相就?”

孙旗叹道:“早知今日,当日何必怂恿赵王篡逆啊。”孙秀立即说道:“赵王如不篡逆,我孙氏怎得崛起?”孙旗一愣,说道:“我说不过你,你好自为之吧。”说罢即拂袖离开,孙秀只好恭送门外,回头喜不自胜地向他女儿报喜去了。

却说经历此事,裴玉收敛了一些乖张性情,外面的约会也一概推卸,日日呆在书房,不出府门。裴嵩以为他转性,也颇为高兴,便放下心来与一班志同道合的朝中大臣谋划赵王。

其实裴玉虽然待在书房,但心思却不在书本,他甫一拿起书,脑中便现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来,叫他如何专心学习?想起自己那晚的绮丽经历,真似做梦一般,只怕自己再也没机会见一见那女子一问究竟了,况且自己不日就要大婚,对方却是个丑妇,想如今早已传遍洛阳,自己又何颜见那些好友呢?每到此时,裴玉心中便觉烦躁,即牵出飞云锥,在马场中跑上几圈,稍稍地减去一些烦恶之情。

过了年,没几日已至二月初五日,距离婚期不过十日,裴玉越觉得烦躁且神思倦怠,正在愁闷,忽一仆人来报说:“王公子说有急事来与公子商议,请公子速速出门相会。”裴玉闷在房中已久,早就想念一班好友,听得王靖有急事找他,便连忙出了府门。

裴玉刚走出门,斜刺里突地闪出一人将他拦腰抱住,一边道:“可把你叫出来了,你们快来拉住他,莫让他跑回去了。”又有三个少年嘻嘻哈哈的围了过来,一个叫作张道衡,他祖父便是前司空张华,一个叫作刘浚,乃是安乐公刘禅之后,另一个叫作贾恺,其父乃是已故车骑将军贾模之子。这一班少年中,王靖、张道衡、刘浚、贾恺四人最与裴玉交好,都是裴玉的密友。

裴玉见这四个好友都来了,笑道:“表哥,你们快将我放开。”王靖在背后笑道:“放不得,放了你又跑回去了。”裴玉连说不走,王靖才将他放开,且对裴玉道:“自那日诗会,好久不见你,你躲在家里做什么?为何不出来与我们相会?”

裴玉还未说话,贾恺又问道:“我听闻裴弟要娶中书令孙秀的女儿,此事可当真?”刘浚抢道:“孙秀的女儿又丑又矮,你如何要娶他为妻?难道这洛阳城中没有美女了么?偏偏娶他家女儿?”张道衡又接问道:“听说你得了一匹好马,何不牵出来让我们瞧瞧?”

他们四人连珠炮似的提问问得裴玉不知从何说起,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表哥,那日诗会你是不是带了一个叫孙会的人来?”王靖点点头,裴玉大叫道:“唉!表哥,你可害惨我了,我今日要娶那丑妇,就是因为孙会这龟孙。”当下便将自己受孙会诬告,哥哥带着自己去孙秀府中求婚的事说了,个中情由竟一点儿也不保留,只是隐去了哥哥欲除赵王之事。

王靖神色惭愧,说道:“都怪我,当初我就不该将此人引荐给大家,谁想到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贾恺忽笑道:“你们难道还不知道那孙会为何要诬告裴兄么?”三人忙问原因,贾恺对着裴玉道:“裴兄也不记得了?他为何只诬告你,却不诬告我们呢?”

裴玉想了一想,忽地大笑,一边道:“我想起来了,那一次诗会,他喝多了酒要去茅厕,我素来恨他形容猥琐便想要作弄作弄他,于是趁你们不注意,悄悄的跟在孙会的身后,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等他掏出那话儿正在放水时,一脚把他踹进了茅坑,那孙会便咕噜咕噜的滚在了粪坑里面,吃了好几口粪,我光顾着笑忘记了躲藏,被他看见是我下的手。他在茅坑中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我,我知道他要报复,想不到却应在了这事上。此事只有我和孙会知道,贾兄怎得知晓?”

贾恺道:“我去茅房方便,听到茅坑中有响声,看见孙会在粪坑中挣扎,他身材矮小爬不出来,又不好意思呼救,我让他叫了我三声好爷爷,才将他拉了上来。我一想便知道是裴兄下的手,别人哪有这种促狭的手段呢?再说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众少年听罢大笑,王靖拍着手道:“难怪那****看见孙会出去了就不曾进来,还道是他先走了,原来还有这些事故。裴兄,你下得好手!”张道衡道:“裴兄,你害他吃了几口粪,他害你娶一个丑妇,依我看,你们两个都不亏!”

王浚道:“怎么不亏?孙会吃了几口粪,不过恶心一时罢了,裴兄娶了丑妇,却要恶心一辈子,裴兄是吃了大亏了!”王靖笑道:“裴弟,我教你一个法儿,你娶了她却不与她同房,过两年便说她无法生育,将她赶走就是了,到时候再另择一美女为妻,就是那孙秀也无从责备呢!”众人大叫妙计,纷纷替裴玉出谋划策,裴玉解除了疑惑,心中也很畅快,便问道:“今日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么?”

王靖道:“前些日我们三人出门游玩,忽发现香山半山腰上竟新建了一座庄园。那庄园掩映在树林之间,依山傍石,小巧玲珑,很是有趣。不过当日来不及细细赏玩,只远远的看见那庄园叫作‘净绿山庄’。”

刘浚又道:“那山庄还有一个奇处,当时我们正要离开,忽有七八个人持刀拿枪的人骑着马,一路疾驰到了那净绿山庄的门口,才停了下来。领头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腰间插着一柄长剑,穿得一件紧身衣,虽看不清她长的怎样,但体态缭绕多姿,一身媚骨,只把你靖表哥看得目瞪口呆啊!”

王靖笑骂道:“我哪有这样不堪?倒是刘兄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当我不知么?”众少年互相打趣一阵,刘浚又道:“那些人下了马,叫开了门,都进了庄园,而那领头的女子却提了长剑在山庄外细细查看了一番方才进去。幸好我们离得较远,又藏在树林之中,否则肯定会被她发现。这些人鬼鬼祟祟必有古怪,今日我们四人须得一探究竟。”

王靖道:“我们都想既有这等趣事,要是裴兄错过岂不可惜?故今日邀你同去游玩。又怕你不出来,所以托词有急事找你。”

这一番见闻直讲得裴玉心痒难耐,急忙跑回府中,牵了飞云锥出来,五人翻身上马,出了南门,向香山疾驰而去。

一班好友沿着伊水河岸你追我赶,座下骏马各逞脚力,但都不是飞云锥的对手。那飞云锥平时拘束在马圈之中,此时由它飞奔,兴奋异常,驮着裴玉,直跑得蹄不沾地,不一时便把其余四人远远的抛在了身后。裴玉急忙控住马绳,飞云锥犹自奔跑了一箭之地才缓缓地的停了下来。

等了好些时候,后面的少年才跟了上来,都赞叹飞云锥雄峻,裴玉也不由得沾沾自喜。众人略歇了一歇,又继续前行,一路上走马观花,说说笑笑,不一时便到了香山脚下。

裴玉举目望去,只见两座山峰耸然对峙,一在东,一在西,西边的那座山峰就是香山了,而东边的那座山峰叫作龙门山,那伊水从两山之间穿过,河上烟波浩渺,岸边峰峦多姿雄阔壮丽,裴玉一见之下,但觉得胸腹间浊气一扫而空,竟随口吟出了一首打油诗来:

何来龙门山,又添香山秀。

两峰夹对峙,中出伊水河。

天朗时正清,今日来登临。

始自山峰下,已觉风景奇。

烟波浩渺水自流,峰峦叠嶂云相绕。

云开雾散北面山,形似琵琶亦多姿。

闻道香山隐绿庄,绿庄幽僻藏豪杰。

豪杰队中女首领,腰悬宝剑坐头马。

一身媚骨体态丰,绕庄慢行寻人踪。

行藏幽秘事多奇,都中少年偶见知。

归报策马疾趋至,半为青山半为伊。

众少年听了,都说好诗,裴玉谦逊一番,却见王靖从马背上拿下一只包裹放在了地上,打开包裹一看,却是五柄长剑。裴玉急忙蹲下身子挑了一柄插在自己腰间,王靖道:“倘有意外,可用此剑防身。”

有了兵器,五个少年胆气顿豪,王靖一马当先走在队伍前面,众人沿着迂迂曲曲的山间小道慢慢的登了上去。穿过了几处树林,绕过了几处山坳,上山之路越发险峻,马匹已不能前行,于是就将坐骑栓在了山腰的一处树林之中。

众少年徒步登山,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王靖放慢了步伐,一边转过头来低声道:“爬上前面的山梁就可看见那净绿山庄了,大家小声些,莫要惊动了他们。”

五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山坡伏低了身子,王靖指着前面说道:“裴弟,你看,那就是净绿山庄了!”裴玉顺着王靖的手指看去,却见密林深处露出一角院墙,若不仔细看时,定不会被人发现,建造得如此隐秘,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庄园。

五个少年观察了一阵,并不见有人来往,贾恺低声道:“我们走近点瞧瞧去。”王靖点点头,大家静悄悄的一步步地往那山庄走去。到得庄前,只见这庄院白墙绿檐,借着山势建造得错落有致。大门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净绿山庄”四个大字,只是此时山庄的大门紧闭,寂然无声。

众人躲在庄园外的一块大石头后面,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进出,不由得兴味索然,裴玉低声道:“既不见人,我们不如直接敲门,若是有人应门,便说是来游玩迷了路,向他问路,何必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打哑谜?”

众少年都说有理,于是一齐蹙到了庄园的大门前,裴玉踏上门前的石阶,伸出手捏住门上的铜环,轻轻的向下扣了三下,咄咄的声音响起,在静寂之中听来甚是分明。大家垂手等了一会儿,忽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后问道:“谁啊?”

众少年面面相觑,裴玉即朗声说道:“我等来香山游玩,迷了路,走得口渴,想借贵庄讨碗水喝。”说罢等了好久,里面那个苍老的声音才回道:“诸位少侯,我这就开门。”门栓响动,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仆站在一旁垂手肃立,口中道声请字,裴玉拱手说道:“如此便打扰了。”五个少年走进了庄园,四下张望,只见这净绿山庄傍山而建,院墙直连着崖壁,迎面一块巨石挡在前面。那老仆走在前面又道声请,众人跟着老仆绕过巨石,后面却是一个小小巧巧的院落,院中疏疏落落的种了几棵梅树,此时正是初春,梅花含苞吐蕊开得正好。那小院的后面青石林立,其上苔藓斑驳,藤萝掩映,形状如鬼如怪。一条羊肠小径,弯弯曲曲的从怪石间穿过直通向后面的山坡。山坡上面还有几处小院,依着山势幽幽静静的靠着石壁一处比一处高。

众少年心中都赞叹庄园清幽,非胸中大有丘壑者不能为此,更对此间主人感到好奇,心中都在猜测。老仆将众人引进了小院的正厅请他们坐下,又道:“请在此稍候,我去为诸位泡茶。”说罢便匆匆走出去了。

小院正厅摆设得甚是风雅,向外的墙上挂着一副画儿,画儿上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迎风而立,衣袂飘飘;桌子插着一瓶梅花,旁边放着两本书,裴玉瞧那两本书,一本是《老子》,另一本是《南华真经》,心道:“想来此间主人是一个修道的隐士。”

刘浚赞叹一声,说道:“世间只知有石公的金谷园,不想此净绿山庄又是另外一番气象”王靖也叹道:“石公的金谷园富丽堂皇,台馆林立,殿宇金碧辉煌,日日都有人来往,倒不如这里两三处小院,一处梅园来得雅静。”张道衡道:“我看上面还有几处院落,只是不知这老仆让不让我们上去游玩游玩。”贾恺道:“一会儿倒要问问此间主人是谁,竟建得如此好庄园,在此幽居。”

众人正说着话,却见那老仆托着一只茶盘走了进来,给众人倒上了茶,说道:“诸位公子,请喝茶吧。”裴玉端起茶杯,蓦地闻到一阵清香扑来,抿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生香,舌间留味,当即便问道:“请问老伯,这是什么茶啊,怎么如此清醇?”

老仆笑道:“这乃是香山绝壁的一株茶树所产,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前几年我家主人偶然发现,便移植了一株回来种在后院,诸位公子喝的正是这株茶树所产的茶叶,还是今春的第一枝叶片呢!我家主人说诸位公子远道而来,便命仆下泡了这茶让诸位公子品鉴。”

王靖也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一阵,笑道:“果然好茶,香气郁而不浓,味道淡而弥久,此茶可有名字?”仆人道:“我家主人因为此茶生长在香山绝壁,索性便名之为‘香山茶’。”裴玉道:“适才听你说起你家主人,何不请出来一见?”

那老仆为难道:“我家主人隐居山庄清修,早已不在尘俗走动,怕是不好打扰,还请诸位公子多多见谅。”裴玉看这山庄处处透着秘密,听得仆人说不免大失所望,于是笑道:“想是主人怕我们这几个尘俗蠢物污染了贵庄吧。”仆人忙道:“岂敢,岂敢!诸位公子,实不相瞒,主人乃是修道之人,此时正在作要紧的功课,实在不能走动,怠慢之处,请勿见怪。”

众少年互相看了一眼,裴玉道:“既如此,那贵主人的名号能否告知?”仆人笑道:“这却好说,鄙主人姓张,名万乘,道号‘一统真人’。”王靖即指着墙上的画儿道:“可是这画上的道长?”那仆人摇摇头道:“这乃是鄙教的祖师,正一真人。”裴玉喃喃道:“正一真人,正一真人……”想了一时,忽地说道:“莫非贵教就是天师道,画上的道长就是贵教的创始祖师,张道陵张天师?”那仆人点点头笑道:“正是。”

原来东汉顺帝时期沛国丰县有一个太学书生,名字叫作张道陵,张道陵生性好学,又极聪明,幼时即能吟诵老子真言知晓谶纬之学,旁人尽皆称奇。张道陵博采众书,精通五经,对当时流行于世的黄老之学研究颇深,终成为当时的一个大儒。后来听闻蜀人朴素淳厚易于教化,便带着家人弟子辗转入蜀,隐居于鹤鸣山修道。后来竟创立了一个宗教,当时叫作五斗米教,因为入他宗门需要缴纳大米五斗,五斗米教的名字即由此得来,其宗教教旨是向人宣传修道行善宽容待人,彼此诚信相待,蜀地民众多数依从,境内大治。东汉末年太平道黄巾军作乱,教首张修亦于巴郡率教众起义响应,进入汉中地区继续传道。后来张修被张鲁杀死,教众也被吞并,张鲁据汉中自立,当时朝廷忙着对付黄巾余部,便索性封张鲁为镇南中郎将,代守汉中。那张鲁本来也是五斗米教徒,于是当了教众首领,在巴汉之地推行教旨,从者亦多。献帝建安年间,曹操剿灭黄巾余部之后,率领大军进攻汉中,张鲁自知力不能敌,便率领教众投降,跟着曹操迁移至长安、洛阳、邺城一带。

那五斗米教还有一支却留在了蜀中,教首乃是青城山的范长生,其时蜀中氐人李氏作乱,范长生据青城山据守。李贼势大,官兵不能剿灭,数次败绩,不得已退守荆、湘一带,蜀中剩下成都、青城山还未入敌手。贼首李流军中乏粮,向范长生处粮食,更派了一个晋朝降将徐舆游说范长生,范长生料得自己一枝不能固守,便率部出降了李氏。李流得范长生教众帮助,攻下了成都,尽有蜀中之地。

迁移到洛阳的张鲁后人,因为蜀中范长生投敌,有辱教门,便将教名更为天师道,仍然传道不辍,教旨却仍是不变。天师道在都城渐渐地兴起,发展了好大的声望,就连朝中的王公大臣也有许多拜入其教门。那张万乘乃是张鲁的孙子,此时正执掌天师道教首之位,更得朝廷受封,称为‘至上宗师’,自此声名愈盛。裴玉听得正一真人,便想了起来,询问之下才知道五人闯入了天师道的别院,别院的主人竟然就是至上宗师张万乘。

五人大是惊慌,连忙恭敬起来,裴玉立即站起身来,拱手谢道:“原来是至上宗师的别院,我等贸然求进,原无他意,还望宗师大人勿怪。这便辞去,不敢打扰宗师清修!”说着,五人都往外走,那仆人忽将手一拦,笑道:“诸位留步,宗师说诸位既然是来香山游玩的,刚好本庄也颇有些景致娱目,何不让诸位公子在这庄园一游?特命仆下小心伺候诸位公子。”

裴玉道:“天色已晚,宗师又在清修,刚才打扰已觉惶恐,怎敢再劳烦足下呢?他日若有缘面见宗师,再谢宗师的款待之意。”那仆人又道:“诸位公子既然迷了路怎得下山?宗师一片殷勤之心,望诸位公子毋疑,否则便辜负了宗师的一番情谊。待游玩了庄园,小仆愿带人领诸位公子下山,就是诸位的坐骑都已经被小仆着人牵上来了呢!”

众人心中都觉得奇怪,那张万乘位居一教教首之尊,更有至上宗师的名号,何故对自己一帮少年如此殷勤款待呢?还将众人的马匹都牵了上来。裴玉心道:“我们本来托词游玩迷了路进来的,如今下山,却又认得了路,岂不叫人生疑?”众少年都看着裴玉,裴玉看他们之意颇有留下来的意思,便拱手笑道:“既然宗师特意款待,恭敬不如从命,足下亦当替我们致谢宗师。”

那仆忙道:“好说,好说。”领着众人转过小院,踏上了小院后面怪石间的小径,那仆回过头指着山坡上的第一处院落说道:“我先带诸位公子去那里看看。路径湿滑,诸位请小心脚下。”

众人登上了小院,举头一看,小院门上悬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洞天幽府”,裴玉心中暗道:“幽府?那不就是地狱了,怎么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修道之人不在乎这些忌讳么?”正在思索,忽地脚下一滑,险些跌倒,那仆人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扶稳且道:“公子小心!”

仆人开了门,领着大家走了进去,只见得院子中间立着一个大铜鼎,铜鼎外壁一面刻着妖魔鬼怪,张牙舞爪极是恐怖,中间立着一个道士,正升坛做法,讲述的应该是祖师降魔的故事;另一面又刻着符箓经文,又用朱砂描摹,看来也觉奇怪。铜鼎之中燃着香烟,袅袅升起,浓香扑鼻,闻来令人脑中昏沉。

众人在洞天幽府中略逛了逛,又随着仆人往上登去,及至到了第二处院落,都觉得腿软头炫不欲再行。裴玉又抬头看了看小院的匾额,上书“极乐仙境”,心中更觉得不妥,隐隐的不安起来。

众人跟着仆人又进入了第二处院落,那院落中无甚摆设,只是垂下了几十副彩绢,上面色彩斑斓,走近一看,不由得都是面红耳赤。原来彩绢之上画着两个人儿,一男一女,正在交欢,姿势分呈,惟妙惟肖。众人都要出去,只见那仆已在门外关上了大门,一边谑笑道:“诸位公子细细查看这些画儿,待小仆给你们备茶。”

小院的大门合上,却又听得上锁的声音,众少年大惊,急忙跑到门边拉门,那老仆已在外面锁住了大门,众人哪里拉得动?贾恺怒道:“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锁在这里看这些****之物?”

刘浚却道:“想是宗师别有他意?”王靖说道:“那仆人走时说让我们好好看这些画,难道画儿中有什么特别之处?”张道衡忽在一旁叫道:“你们快来看,这画儿上画的男子还被人蒙住了双眼呢!”裴玉心中一动,急忙跑过去,却见那画儿上画着一张大床,躺着一个男子,双眼却被黑布蒙住;一个女子跨坐在男子腰间,双手撑在那男子的胸膛,胸前一对乳房挺立,闭着眼睛意甚享受,一头秀发披在身后。这画儿刻意描摹两人交合情形,描绘得极是细致,连男女交合处亦都画出。众少年红着脸观看,单是裴玉将旁边的一副画儿拿起来看,这副画儿上却又画了一个浴桶,一个刚才交欢的蒙眼男子蹲坐在里面,旁边七八个女子各执浴巾替他洗浴。裴玉放下彩绢,又拿起一副画儿查看,画的还是那男子蒙着眼睛,被人牵进了一件屋子,里面有个少女坐在床上,转过头正盯着那蒙眼男子看。

裴玉心下大骇,这画儿上画的分明都是自己那晚上的经历,当即又翻看了几幅,都是自己那晚上的情景,连那女子的面容都有几分相像。他正在思索,忽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头,裴玉回过头来,却是王靖。王靖看看画儿又看看裴玉,笑道:“怎么……怎么……”话还未说完,却跌在了地上,指着裴玉兀自痴痴地笑道:“这画上人倒与你有几分相似……”说罢头一歪,睡到在了地上。裴玉刚叫得声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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