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陶俞见苏弥音目光有些闪烁，连忙打断了他的话。他深知如果任由苏弥音说下去，只会将这个受伤的人再次打进伤痛无限循环的怪圈中。
苏弥音抬头看着一脸懊悔的陶俞，心里立刻明白了对方在想些什么。他讨厌现在这种处境，讨厌好不容易被自己伪装起来的那点坚强轻易就被别人温柔的眼神所击溃。于是他别过头，背对着陶俞，迅速钻进了凉被里，蒙住了头。
陶俞呆呆地转过头，尽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抽签内容上，但还是没有任何头绪，他现在迫切想和其他人交流一下。
于是他走到苏弥音的床边，陶俞用脚踢了踢裹进被子里的苏弥音：“喂，这些密室啊，暴风雪山庄啊都好理解，这‘叙述性诡计’什么概念啊？”但对方并未搭腔，只是身体随着他的脚惯性地晃了两下。
陶俞耐心地站着等了一会儿，然后悻悻地坐在床上准备睡觉。这时就听苏弥音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一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守着个大编辑，竟然还来问我……”
“对哦！”陶俞一拍脑门，兴奋地冲出了房间。苏弥音从被子里探出两只眼睛，正看到房门被用力关上。一阵风吹过，他头顶上有几根立起来的头发立刻随风动了起来。
3
客厅里有些黑暗，借着从落地窗外照进来的昏暗月光，陶俞摸索着向书房走去，刚走到门边，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从客厅里传来。
那声音很轻，但陶俞却听得很真切，他本能地抬起头看向二楼。楼上的房间都关着灯，一片沉寂，只是裴晓曦和姜思遥所在房间的房门微微虚掩着。
陶俞蹑手蹑脚地走向楼梯口，正要上楼，洗手间里忽然传出了冲水声，接着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他幽幽地将头转向洗手间，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里面，而洗手间里从始至终都是一片漆黑。
陶俞疑惑地看着黑影，就见那个人影慢慢走出，在月光下轮廓变得清晰，竟然是和他同来的女法医裴晓曦。
裴晓曦身穿睡衣，眼睛半睁，目光呆滞地向陶俞走去，在走到他身边时没有停下脚步，依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到楼梯边居然熟练地拐了一个弯。
陶俞惊异地看着裴晓曦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刚想开口叫她，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他扭过头，看见已经套上外衣的苏弥音站在身后，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干什么？”陶俞不知道苏弥音是什么意思，于是哑着嗓子用口型问道。
苏弥音斜睨了他一眼，却不以为然地开口道：“我是让你别叫醒那个法医，你叫也叫不醒，我怀疑她这是在梦游。”
“梦游，你确定吗？”陶俞乍一听，吃了一惊。
苏弥音斜睨他一眼，反问道：“你看看她的状态，还有别的解释吗？”
“可……梦游不就是做梦时入梦太深了嘛，你看她的眼睛还睁着呢……”
“其实这是一个误区，对于成年人来说，梦游并不单单是做梦的延续。曾经有心理学家观察过，梦游往往发生在做梦很少的非快速眼动期。”苏弥音微微颔首，摆出一副专业的架势，对陶俞解释道，“所以梦游者并不是闭着眼睛，像瞎子一样到处乱跑，事实上，梦游者的眼睛是半开或全睁着的，而且他们走路时的姿势也和平时是一样的。”
陶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神情怪异地盯着裴晓曦，见她沿着走廊直愣愣地走，毫无偏差地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时，他扭过头，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苏弥音：“你说梦游的事晓曦她自己知道吗？”
“这很难说，一般梦游者不会知道自己有梦游的经历，而且即便知道，早上醒来，他们也都忘了。”苏弥音耸耸肩，“不过她自己是医生，也许会发现自己的症状。”
他们正说着，墨凉听到动静打开门走了出来。他看着面前的两人，悄声问道：“陶哥，出什么事了吗？”
陶俞神情委靡地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墨凉见状，便不再多问了。
这时，冷青尚也一脸睡相地跟了出来，他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走到苏弥音的背后，迷迷糊糊地伸手就向他的肩头拍去。
陶俞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张大眼睛，夸张地挥动双手阻止冷青尚道：“小冷，别动！他……”
但陶俞还是晚了一步，他的话还没说完，冷青尚眼前就突然一花，客厅里的家具摆设快速旋转了起来……接着他条件反射地惨叫一声，然后诧异地晃晃有些发蒙的头，发现自己已经脸朝下趴到了地上，他撑了撑身体竟没站起来，接着身上就如同散架一般剧烈地疼了起来。
陶俞无奈地看着这一幕，摇摇头：“唉……弥音他可是空手道黑带啊……”
“对不起……我无心的，我以为遇到了偷袭……”苏弥音发现自己误伤了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他想向冷青尚伸出手，但那一瞬间又迟疑了一下。
墨凉见状，忙笑着抓住冷青尚的胳膊，使劲往上拎：“青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走路也会摔跤？”
“偷袭？”冷青尚没理会墨凉的玩笑，他甩开后者的手，自己一咬牙，逞强站了起来。他转过脸，对苏弥音口不择言道：“这里那么多警察，谁会偷袭你？你是心里有鬼还是有被害妄想症啊？”
“冷青尚！”陶俞冲着冷青尚吼了一句，然后走到苏弥音身边，推了他一下，“弥音，走吧，回房间睡觉去吧。”
但苏弥音没有动，他慢慢扭过头，冷冷地看着冷青尚，脸上像纸一样白：“警察又怎么样，真正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我倒希望我是在妄想，那样至少我还不至于想起从前……”
墨凉吃了一惊，他眨眨眼睛，轮流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两人，他没想到一向没神经的冷青尚突然较起了真，更没想到苏弥音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来。
听了苏弥音的话，冷青尚垂下头，不再吭声了。他一拐一拐地走到沙发边，慢慢坐下，幽幽地叹了口气。
陶俞扫了冷青尚一眼，眼神里有些责怪的意味，他没有把冷青尚的怪异举动放在心上，只是用力拽着苏弥音的手臂：“好了，弥音，快去休息吧，你不是总说人要保持睡眠充足嘛。”
苏弥音慢慢走向房间，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指着冷青尚，一字一顿道：“记得下次不要出现在我的背后……”
冷青尚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他没有搭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墨凉走过去，也坐在沙发上，他安慰地拍拍冷青尚的肩，问道：“小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凭直觉，墨凉判断冷青尚和苏弥音必然是相识的，而且二人之间一定还发生过什么事。但冷青尚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这个问题，楼上就突然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把头转向二楼的走廊，张婷婷和李玢的房门紧闭依旧，隔壁裴晓曦和姜思遥居住的房门大敞着，里面黑漆漆的，如同一个陷进去就会被瞬间吞噬的洞口一般。
这时，尖叫声再次传来，苏弥音听出那是姜思遥的声音，于是立刻向楼梯奔去。陶俞也跟着他上了楼。
苏弥音闯进房间，打开灯，却见姜思遥诧异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眼神惊恐地看着对面。顺着她的视线，他看到裴晓曦正缩在床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叨念着：“不是我，你们不要过来，和我无关，和我无关……”
陶俞跑进来，看到这一幕，见姜思遥和苏弥音都呆立着不动，心里立刻升起一股无名火。他过去，蹲在裴晓曦身边，轻轻碰碰她的胳膊，柔声道：“晓曦，晓曦，你怎么了？”然而裴晓曦仍然在自语，不仅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神情也显得比刚才更加激动了。
“我都说了，她这是在梦游……”苏弥音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显得有些生硬。这时墨凉搀着一瘸一拐的冷青尚也走了过来，他们听到苏弥音的话，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裴晓曦。
陶俞先是一怔，随后明白了苏弥音的意思，立刻缩回了手：“对了对了，梦游的人是不能被叫醒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你这样叫她根本就不起作用。事实上，梦游者很难被唤醒，即使被唤醒了也不会发疯，只是会有迷糊与定向力障碍等反应。”苏弥音耸耸肩，打断了陶俞的话，“常人认为随便喊醒梦游者会使他们惊醒吓疯不过是一种偏见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叫醒晓曦？”陶俞转过头，茫然地看着苏弥音。
苏弥音微微摇头：“梦游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而是一种病态行为，尤其在恐惧、焦虑的状态下更容易发病。”
听到“恐惧、焦虑”这两个词，陶俞突然站起身，眼神犀利地瞪着姜思遥，气势汹汹地问道：“你说，你到底对晓曦做了什么？她已经被你吓得不轻了，你还想要怎样啊？”
4
“你……你什么意思？我和裴医生洗漱完毕之后，就分别上床睡觉了……”听到陶俞歇斯底里的责骂，姜思遥吃惊地抬起头，在她的印象里，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陶俞也从未迁怒过她，但这次陶俞的反应让她感到一阵失落。
陶俞听到姜思遥在解释，怒气有增无减，他没等女孩说完，突然就把她的话打断了：“那晓曦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我怎么知道！”见陶俞不分青红皂白，姜思遥的心里也升起一股无名火。她本来在睡觉，一睁眼就看到床边直愣愣地站着一个人，心脏立刻狂跳不已，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受惊吓的那人明明是她，怎么现在反倒被当成罪犯一样审问起来了。想到这儿，女孩赌气反问：“我跟裴医生又不熟，我能对她做什么？”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陶俞的脸瞬间就扭曲了，他指着姜思遥的鼻子，大声吼道：“你少装糊涂……”
苏弥音觉得陶俞的情绪有些不对劲，连忙抓着他的胳膊，闪身挡在他和姜思遥中间：“陶俞，你冷静点，这可是在别人家里，况且裴医生还没清醒呢……”
这话提醒了陶俞，他忍下怒气，眼睛失神地望着还在兀自叨念的女法医。
“虽然梦游者是沉浸在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但我想如果你能在现实中给她一些安全感，她应该会觉得好一点……”苏弥音见陶俞神情沮丧，试探地给了他一个建议。
陶俞回到裴晓曦身边，将女孩揽进怀里，按照苏弥音说的，安慰地拍着她的背，轻声哄她。一会儿的工夫，裴晓曦果然显得比刚才平静多了，不再出声，似乎沉沉睡去了。
这时，姜思遥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我记得，裴医生睡前仿佛吃了药，该不会是那药有什么副作用吧……”
陶俞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小药瓶，然后一言不发地将情绪稳定下来的裴晓曦抱起来，放到了床上。他转身，不屑地看了姜思遥一眼，对她转移话题的行径有些不以为然，那药是他亲自从祁雪梅医生那拿的，能有什么问题？
墨凉听到姜思遥的话，他眉头一皱轻轻走到床边，拿起药瓶，拧开盖闻了闻。
见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门外传来了一声尴尬的咳嗽声：“陶警官……”众人扭过头，赫然发现顾明烟正诧异地站在门外向屋里探头。原来他听到声音，又见二楼有灯光，就好奇地走了上来。
“对不起，顾老师，我们在讨论一些事情，把你吵醒了……”陶俞走到门外，一脸歉意地对顾明烟道。
顾明烟忙摆了摆手：“不碍事的，陶警官，我只是看看你们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了，谢谢……”陶俞机械地笑了笑，“还有一件事，顾老师，呃……关于你提供的抽签选项，我们还有些问题，希望你能把那些术语给我们讲解一下。”
“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去写一份术语释义给你们。”顾明烟点头应道，他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陶警官，我刚刚在网上和佑紫萌联系上了，她说大概明天就可以回来了……”
“好的，麻烦你了，顾老师。”陶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他心里暗暗想，如果不回来恐怕反而会更加安全。
“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顾明烟谦恭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陶俞看着他下楼，进了书房，才移开视线。这时他猛然想到他们刚刚大声争吵，连书房里的顾明烟都闻声上楼了，但隔壁的张婷婷和李玢却一直没有出来。他心里一惊，立刻走到二人的门外。
陶俞刚想敲门，突然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他无奈地摇头一笑，这一笑让他的心境霎时间变得平和许多。陶俞深吸一口气，走回房间，关上门。
顾明烟进屋后，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直到楼上安静了下来，他才小心地锁好门。这时，电脑里QQ留言的提示音突然响起，他转过身，诧异地走到桌前。
是她！顾明烟坐在椅上，盯着闪动的头像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慢吞吞地点开了对话框，女孩加粗的红色大字登时映入眼帘。看着那几行俏皮的留言，他不禁抿嘴一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和她见面的约定。
这时，在二楼的房间里，陶俞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到姜思遥身上，语重心长地对她道：“思遥，你做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姜思遥的神情立刻慌乱起来，她颓败地垂下头，眼眶中瞬间一片温热。她哽咽了一声，手脚一软跌坐到了床上，背脊忍不住开始轻轻发颤。苏弥音正站在女孩的身边，他见状，忙托住她的腰，安慰地拍着她的肩。
苏弥音边拍边抬起头，讶异地挑起了眉，陶俞态度的转变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陶俞的脸，耐心地等待他将要揭露的真相。
除了还在呼呼睡着的裴晓曦，其他人也都在等着陶俞继续说下去，房间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陶俞定睛看着姜思遥，注意到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心里也是一阵酸楚，他轻言道：“思遥，晓曦是有错，但那时候她还年轻。纵使她有千错万错，看在她已经受到了惩罚的份儿上，你就放过她吧……”
姜思遥抬起头，两行泪珠从睁得大大的眼中滚落。陶俞于心不忍，微微别过了头，但女孩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有些始料未及。“我……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医生到底有什么错，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陶俞扭过头，见姜思遥一脸懵懂，他的心里也觉得奇怪，支支吾吾地答道：“不就是那年珊珊出车祸的事嘛……当时晓曦也在车上，如果不是因为她吵闹，司机也不会开快车……”
“不是的……姐姐她……并不是死于车祸。”听陶俞提到车祸，姜思遥暗暗舒了口气，她连忙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医生告诉我，在车祸伤员抢救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出现全身痉挛、呼吸困难、颈部强直的症状了，她最后死于呼吸衰竭。”
“呼吸衰竭……怎么会？难道她的肺出问题了？”陶俞一直以为姜珊珊死于车祸，没想到原来其中另有隐情。
姜思遥吸了吸鼻子，泪水又涌了出来：“不，她是死于吸毒过量……”
“什么！珊珊怎么会吸毒的？”陶俞心里一惊，惊异地看着姜思遥道，“思遥，你早就知道这事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是姐姐的意思，她知道自己已经深陷进毒品的旋涡中难以自拔了，所以早就写好了遗书，其中指明不要告诉你实情。事实上她报名参加那次旅行后，无论是否出现车祸，她都没打算活着回来……”
听了女孩的话，陶俞的眼前闪出白光，接着他觉得天地开始旋转起来。他神情恍惚地低下头，将身体靠在门上，喃喃问道：“珊珊怎么会染上毒瘾的……”
他的话刚一出口，姜思遥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犀利的光，刚才那个软弱的女孩似乎一下子不存在了。她站起身，几步走到陶俞面前，厉声反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分手，她怎么会吸毒？！”
陶俞震惊地抬起头，正对上姜思遥凌厉的目光，他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又垂下了头，无声地啜泣起来。
苏弥音眼神复杂地轮流打量这两人，轻轻皱眉，陷入了沉思。墨凉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震慑住，默不做声地站在一边，不过比起冷青尚的不知所措，他还是显得镇静多了。
房间里瞬间一片冷寂，也许是感受到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裴晓曦在床上不安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