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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局长,秋小路坐在办公桌前,随意地翻了翻书,但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她打开电脑,看着一个个整齐排列的文件夹发起了呆。虽然陶俞中午时说的是句玩笑话,但其实她早就按照日期将一区分局的案件整理好了。
一区分局的破案率很高,几乎没有悬案,只有两件案子没有归类,一件是明星宠物丢失闹到了刑警队,这纯属是无理取闹,秋小路把它分到了普通事件里。另外还有一起死亡事件,虽有疑点但一直证据不明,最后处理案件的刑警无奈之下就按照自杀事件结案了。
案件发生在两年前的七月初,秋小路记得案发时她刚到分局,跟着当时的一名档案员做实习。那年的夏天天气很热,死者是一名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无法确定死亡时间了,但解剖却证明女孩的胃里有安眠药的残留。
报案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由于他当时说不清和死者是什么关系,还一度被怀疑为是嫌犯。不过女孩生前并没有遭到性侵犯,警方后来也没有找到证据证明男子就是凶手,再加上又没有其他的目击证人,于是案件也就不了了之了。
秋小路打开此案文档,查看案件描述的详细记录,现场是在郊区的一栋小屋里,里面出奇的干净,除了一封遗书之外,没有任何的指纹和毛发。
这一点让刑警也很疑惑,因为屋里实在是太干净了,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有人居住过的痕迹,可邻居的证词却说,女孩名叫小烟,从搬来起就一直和母亲一起生活,直到半年前她妈妈出车祸死在了路边。
女孩靠着为数不多的车祸赔偿金生活了几个月,突然就上吊自杀了,遗书里讲明了她是因为思念母亲,不堪忍受寂寞而死。这是第二个疑点,女孩家里一直很贫穷,吃穿都成问题,更别提送她上学了,所以她并不识字。
秋小路翻出现场的照片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毛,高高吊在房梁上的女孩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女孩的脸上有些脏,但模样生得清秀,她的眼睛紧紧闭住,嘴角却微微扬起,似乎是在微笑。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色连衣裙,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上有些泥印,脚上没穿袜子,却套上了一双同样红色的皮凉鞋。
更让秋小路觉得毛骨悚然的是,女孩的手指和脚趾指甲里虽然满是泥污,但指甲表面却都涂了一层红色的指甲油。看着照片,她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右手滑动鼠标,将案子归到了悬案的文件夹里。
关上电脑后,秋小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几口喝下去之后,心神才稳定下来。女孩最后的微笑在秋小路的脑海里一直挥之不去,她觉得这件案子很蹊跷,女孩的样子不像是自杀,至少不是简单的自杀。
秋小路又想起了那名报案的男子,她对他的身高外貌已经印象模糊了,但唯独记得他那双眼睛。在报案那日,秋小路见到男子眼中的神情充满了彻骨的悲伤与痛苦。从那天起,她就开始注意那名男子,在警方先怀疑他,再排除嫌疑,进而转向其他方向一步一步的调查中,他变得焦急、失望、绝望。到最后结案时,他的目光中就只剩下了深邃的怨恨。
这男子和死去的女孩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关系,他为何会露出那样多变的目光?如果有关系,他又为何不在立案时就对警方和盘托出,却宁愿处在被怀疑的窘境中慢慢等待洗清嫌疑?他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结案后,秋小路觉得好奇,曾经按照男子留下的登记资料联系过他,但他的手机已经换号了,登记的住址也早已人去楼空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下来了,在这段期间,秋小路有时会到郊区去散步,她看到当时女孩居住的那片平房被规划拆迁,一年后盖起了一座很大的超市,这件曾被人们不停议论的事最终也慢慢被他们遗忘了。
本来秋小路也已经将这件案子忘却了,但陶俞的玩笑又勾起了她当时的疑虑。秋小路缓缓神,抬起头,发现已经五点多了。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秋小路吓了一跳,她猛地回过头,见到一个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女人名叫王海燕,今年四十多岁,在档案室已经干了将近二十年,是局里公认的老大姐。
王海燕一走进来就拿出一包糕点,往秋小路手里塞:“小路啊,谢谢你今天替我值班,喏,尝尝我亲手做的核桃酥。”
“谢谢你,王姐。”秋小路勉强一笑,知道谦让不过这个热情的大姐,便顺从地收下了。她拿出糕点,小小地咬了一口,酥脆可口,甜而不腻,味道还不错。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都是我那儿子太调皮,上课时不认真听课,让老师请了家长。本来我还担心值班去不了,幸亏你替了我……”王海燕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王姐,你太客气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秋小路边说边看着王海燕,但眼中却缺少了往日的神采。
王海燕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心地问道:“小路啊,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我没事,王姐,就是有点累。”
“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改天我再和你调个班。”
“不用了,”秋小路疲惫地挥了挥手,站起身,拿起包,“王姐,我先走了。”
“好的,路上小心啊。”
“知道了,王姐……”
秋小路从办公室走出,路过同一层的医务室时,想进去找祁雪梅聊聊当年的那件案子。她走过去,透过虚掩的门见祁雪梅正在伏案看书,手上在奋笔写些什么,桌上的电脑显示器还大亮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又走了。
秋小路走出分局,没有乘坐公车回家,而是一个人在街上闲逛起来。她穿过两个路口,心不在焉地走进了商业街,突然迎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确切地说,她对那个身影并不熟悉,而是对方的那双眼睛让她眼前一亮。
秋小路见那个人在打电话,于是折返过来,悄悄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听到他说了一句:“知道了,晚上见。”
“方明……”秋小路等那人挂断了电话,轻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同时做好向前跑去的准备,如果发现认错了人她就装着是在找人的样子。
听见声音,那名男子迟疑地站定脚步,缓缓转过身,迷茫地看着身后的秋小路:“小姐,你是在叫我吗?”
“嗯……”虽然方明的鼻梁上比两年前多了一副眼镜,但秋小路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双不大却异常晶亮的眼睛。她紧紧地盯着对方询问的目光,像是受到了蛊惑般慢慢点了点头。
方明面露诧异,他细细地打量一遍面前陌生的女孩,她发质黑亮却只胡乱扎了个马尾,面容姣好却素面朝天,身材苗条却穿着一身肥大的休闲衣。这样的女孩绝不是他在如今的生活范围中能遇到的,为何她不仅认识他,还会突然在马路上叫他“方明”?
想到这儿,方明微微一笑,礼貌地试探道:“小姐,请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听到这句话,秋小路脸上的潮红立刻退了,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失望:“呃……两年前的夏天,我们分局接到了你的报案,说是发现了一名自杀的女孩……”
“你是警察?那件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怎么……你们还在怀疑我?”秋小路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方明粗暴地打断了,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女孩,然后目光警觉地在她身后扫了一圈。
秋小路被对方的暴怒吓了一跳,连忙紧张地摆摆手:“你误会了,我不是办案的刑警,只是一名档案管理员。”
“那你……”方明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但仍旧不解地紧紧盯着秋小路。
“我只是觉得你很像当年那个报案的人,就叫了一声,没想到真的是你。”秋小路犹豫了一下,决定隐瞒自己结案后曾经找过他以及对那件案子仍旧心生怀疑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我刚才有些精神紧张了,你也知道两年前我曾被……”方明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不好意思地对秋小路笑了一下,“那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秋小路。” 秋小路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方明默默点头,他向四周望了望,发现街边有家快餐店,于是指着那家店征求秋小路的意见:“秋警官,你还没吃晚饭吧?难得见到熟人,相请不如偶遇,我请你随便吃点东西吧?”
看着方明微笑的脸庞,秋小路轻轻点了点头,脸颊又有些泛红。她轻声说了一句:“你叫我小路就可以了。”
见女孩同意后,方明又掏出手机,写了一条短信:柚子,我晚上临时有事,明天我再去找你。
信息发出后,他随手关掉手机,然后微笑地拉着女孩的胳膊,很绅士地扶着她过了马路。他边走心里边盘算道,这个女人的警觉度不高,也许以后可以从她身上打听到一些案件的内幕。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但他一想起小烟挂在房梁上的那一幕,依旧心痛得不能自拔。
不过在那之前,他先要搞清楚这个秋小路到底对自己了解多少……
2
陶俞带头冲进向阳旅店时,刘淑兰正坐在一楼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她感到有些疲惫,打了一个呵欠,突然听到楼道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她烦躁地皱起眉,想开门出去看看,刚走到门边,房门一下子就从外面被打开了。
陶俞正气凛然地站在门外,后面跟着墨凉、冷青尚和徐冕。刘淑兰看着面前的几名警察,脑子里有些发懵。隔了两秒钟,她才缓过神来,一眼认出了陶俞,脸上笑了起来:“陶警官,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兴师动众的,那件案子还没调查完吗?”
陶俞一脸严肃地把搜查令递给了刘淑兰:“房东太太,我们只是例行公事,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时他注意到了刘淑兰左手手背上露出了几道抓痕,脸色愈加冰冷了,他想起案发那天之所以没有发现抓痕,是因为刘淑兰一直把左手藏进了袖子里。
刘淑兰不明所以地接过搜查令,只看了几行,脸上的笑容就凝住了。她故意看得很慢,借机回忆了一下这几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陶俞一直在盯着刘淑兰,冷静地等她看完,只要她不跑或是偷偷打电话,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一会儿的工夫,刘淑兰抬起了头,一脸镇定地把公文还给了陶俞,然后微笑着走到门边:“陶警官,你放心,你们随便查看,我绝对配合。”
听了这话,陶俞心里有些不悦,他一转身,带着墨凉三人立刻行动起来。
刘淑兰就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陶俞的心里有些没底,他猜测思遥是不是记错了颜笑笑说过的话。他突然觉得这次的行动有些鲁莽了,如果什么都没搜到的话……不过很快他就放下心来,因为墨凉已经从刘淑兰床架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袋摇头丸。
看着那袋摇头丸,刘淑兰惊讶地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我没有这……”但话刚说到这儿,她又突然停住了,同时脸上露出了惊惧的神情。
陶俞对于刘淑兰的反应很满意,他没有细究她这话的意思,直接给她铐上手铐,就带到了警局里。
在重压之下,刘淑兰交代了私下贩卖毒品的经过,也供出了给她提供毒品上线的名单,但对于杀害颜笑笑一事却拒不承认。
陶俞有些气恼,他把手中的档案夹往桌上一拍,眼神凌厉地瞪着刘淑兰,但对方并不怕他,反而一脸淡定地迎上他的目光。坐在陶俞旁边的墨凉不动声色地轮流看了他们一眼。
自从肖队长升职,几名优秀的队员也跟着他一起被调到了市局。分局人手不够,于是今年从各处调来了不少帮手,但却没有合陶俞心意的队员。
他身边的这个墨凉,是从警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成绩优秀但经验不足,而且平时说话总喜欢拿着点腔调。徐冕倒是跟他自己的经历有些相像,是从派出所提上来的,但人明显魄力不足,做起事来总是瞻前顾后。而这个冷青尚更是一塌糊涂,说是曾经办过大案,但怎么看都不像,整天嘻嘻哈哈的,胆子还小得要命,遇事总习惯往后撤。
想起这些队员,陶俞就忍不住头疼,这是他第一次带领他们办案,他感到自己压力很大。局长让他带好这些兵,言外之意也是为了锻炼他的能力,其实他也想做出点成绩来给大家看看,但无奈事情总是进展得很慢。
“刘淑兰,你左手上的伤是怎么弄的?”陶俞缓和语气,转换了问话的方式。
刘淑兰心虚地转过了头:“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伤的。”
“碰伤?”陶俞挑起眉毛,“这我就有点奇怪了,怎么碰才能碰出来像指甲抓伤一样的痕迹呢?”
“这……抓痕,对对对,我是被抓伤的,在旅店旁边总有人遛狗。有一次,我逗一只狗玩,结果却被它抓伤了,害得我还特意去医院打了狂犬疫苗呢。”刘淑兰听了陶俞的话,眼珠一转,忙解释道。
“哦?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淑兰想了想答道:“嗯……大概一个星期前吧。”
“要是一个星期,伤口早就好了,你看看你的手背才刚结痂。”陶俞微微一笑,知道刘淑兰回答时会故意避开颜笑笑死亡的日期。
“我……我记错时间了……”刘淑兰结结巴巴地说道。
真是冥顽不灵,陶俞眼色一凛,决定吓唬吓唬面前的女人:“老实跟你说吧,我们在颜笑笑——也就是你登记册上的颜灵——指甲里发现了皮屑组织,经化验和你的DNA完全吻合,这证明她在死前和你发生过打斗。你知道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也一直在给你机会,但你就是不说实话,那我就没办法了,反正证据确凿,我就直接把报告交上去算了。法院都是讲证据的,怎么判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了。”说完他站起身,作势就要走。
“等等……陶警官,”刘淑兰果然被吓住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胆怯地叫住了陶俞,“我交代,我交代……”
“那快说。”陶俞又坐回到椅子上,并示意墨凉赶紧记录。
刘淑兰点点头,面露怯色:“陶警官,录口供时我说谎了,其实那天晚上我看见颜灵……呃……颜笑笑回来了。她一回来我就跟着她去了她的房间,但没说两句话她就开始吵闹起来,还像疯子一样突然冲我抓了过来,我躲闪不及就被她抓伤了手背。两位警官,我怀疑她这里有病。”她压低声音,对着陶俞和墨凉用右手的食指在额头上点了两下。
“别打岔,继续说!”陶俞翻了她一眼,“你们为什么吵架?”
“是是……”刘淑兰忙不迭地点头,她不安地挪动了身体,小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个人才继续道,“她……她抢我生意,我去质问她,结果……”
陶俞见刘淑兰吞吞吐吐的,心里有些厌烦,于是接过话来故意刺激她:“结果你发现颜笑笑果真偷了你的毒品去卖,你和她理论又被她抓伤,一气之下你就杀了她?”
“什么?我没杀她!我根本就不卖摇头丸,怎么会被她偷!”刘淑兰被陶俞的话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辩驳,“我只卖粉儿和冷的,买摇头丸的多数都是学生,没什么赚头的……”这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了。
“这么说你们不是一伙的?那你怎么知道她抢你生意?”陶俞厌恶地皱起眉,他知道“粉儿”指的是海洛因,而“冷的”则是指冰毒。
“是有人告诉我的……”刘淑兰低下头,小声答道。
“谁?”
“我不知道,有人写了封匿名信扔进了我的信箱里……”
“你什么时候收到信的?”
“上个星期……”
“就凭一封信,你怎么知道不是恶作剧?”墨凉觉得不可思议,怀疑地撇了撇嘴。
“收到信后,我特意观察了颜笑笑一阵,发现她隔三差五就去一趟酒吧,有好多人悄悄地围着她,应该是跟她买货的人。这附近凡是买这两种货的人都是来找我的,我不能让人平白无故抢了生意……”刘淑兰说话时眼中闪过了一丝得意,她可不是那种随便就能被糊弄的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