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兆迪还没来得及打个盹,刺耳的手机铃声就把他唤醒了。他懊恼地坐起身,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点上一支烟,猛抽了一口,算是提神。连续三十多个小时,他这个副县长可是连眼都没合过,要是现在走在大街上,准会被人当成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前天晚上,三合县遭遇了洪涝灾害,因深处山区,在滂沱大雨的冲刷下,泥石流和塌方成为了最大的隐患。正巧,县里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都出去考察交流工作了,排在前面的常务副县长徐利华又是个初来乍到的“外来汉”。去年年底,刚从相邻的南州调到三合县任职,不仅没有根基,也没有经验。于是,经县委书记刘洪涛拍板,他成了防汛抗洪的总指挥。而他的顶头上司徐利华,却屈居副总指挥的位置。官场上的较量就是如此,基本上没有所谓的常胜将军,这回你赢了,下回有可能就输。退下来之前,能打个胜负各半,实现“软着陆”就算是功德圆满了。当初,论资排辈,最有希望接过常务副县长一职的是孙兆迪,哪知道半路却杀出了个徐利华,而且来路不明。官场上,哪怕是别人真刀真枪的跟你干都不怕,怕的就是这种藏着掖着的人,等你动了刀开了枪,才发现他的背景深不见底,一不小心你的乌纱帽就莫名其妙地被摘掉了。
不过,自从来三合县任职之后,徐利华还算是安分守己,基本上也是独来独往,不拉帮不结派。据说来之前是南州市发改委的一位副主任,名副其实的实权派。不过,南州是一回事,东州是另外一回事。你在南州混得再好,到了东州,尤其是三合县的地面上该学的规矩还得要学,该拜的山头还得要拜。一个人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扎下根,扎的结实,独来独往始终不是办法,必须要学会用生意人的眼光去投资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做靠山。想必,徐利华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还不知道怎么出手,以什么样的方式出手,向谁出手。
平心而论,这次洪涝灾害来得非常的及时,再累都无所谓。关键是等灾难过去了,只要保证没有大量的人员伤亡,将来论功行赏时,自己这个总指挥就可以拔得头筹。
既然要作秀,就要把戏份做足。昨天一大早,孙兆迪带着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深入偏远的农村进行慰问灾民工作。直到今天上午,才算是回到办公室,全身的骨头都快软掉了,刚准备在沙发上打个盹,却被该死的手机吵醒了。一定是某个区域发生了什么状况,等着自己去擦屁股。
手机响了好多下,孙兆迪才不情愿地抓起,一看,原来是郭丽丽的来电,愣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孙县长,你还在前线吗?”
“郭总啊,我在前线奋战了三十多个小时,刚回到办公室,你这个电话也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吧。”说着,他又叼上一支烟。
“孙县长,我这个电话可比救灾更重要。”
孙兆迪不自觉地张大着嘴巴,叼在嘴上的烟不由得滑落到地上。比救灾还重要,那还会是什么事情。
“你让我查的那个人有眉目了!”
“郭总,你说的是前段时间在三合县暗访的那个省城记者?”
“对,他叫于斌,是省城报业集团的记者部主任……”
“原来只是个小记者,那就尽管让他查,想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孙兆迪鄙夷地笑了笑说。
“孙县长,事情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从表面上看,他只是个记者。其实,他的背景深不可测,据可靠消息,他是于书记的亲侄子。”
孙兆迪顿时心跳急速加快,睡意全无。紧接着脑子一片空白,全身麻木,拿在手上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郭丽丽口中的于市长不是别人,正是东州市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于佑泽。原本自己还计划着,要是于斌真查到什么线索,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找准合适的机会把他铲除掉。现在想想真有些后怕,要是真动了手,那后果可不是被摘掉乌纱帽那么简单。放在古代,是会诛九族的啊!
一个于佑泽,一个于斌。虽说是同姓,但整个东州,姓于的一抓一大把,谁会联想到他们是叔侄关系呢!况且,于斌还来自省城,一般人,就更不会联系到这一点。关键是,这个于斌来三合县的动机是什么,到底是单纯地以记者的身份介入调查,还是于佑泽的授意,这可完全是两码事。不过仔细想想,就在前几天,县委书记刘洪涛刚刚来过电话,说是有人在市纪委告了自己的状。看来,不排除自己这个三合县的土皇帝,已经被市纪委盯上了。
孙兆迪也算是个官场老手,换做其他人说不定早就尿了裤子!
“郭总,这……这可怎么办?”
“现在我们还搞不清于斌的动机,不能先乱了阵脚。不过,孙县长,最近你在三合县上还是安分些好。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郭总,我知道要安分守己。可是……可是现在有人已经把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砍下去。过于安分守己了不就等于坐以待毙嘛!”
“孙县长,你先不要急嘛。”其实郭丽丽的心情比孙兆迪还要沉重,她在东州的盘子可要比孙兆迪大得多。况且,现在的孙兆迪又成了她这条船上的人,一旦孙兆迪出事,她也逃脱不了干系。再往上捅,那麻烦可就更大了。她想了想,安慰道,“孙县长,现在不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嘛。等我打听清楚了,自然会有对策。说不定这只不过是于斌的个人行为,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
“可是郭总,眼下正值政府换届,有人又在市里面搞臭了我的名声,领导一旦过问,动起了真刀子,我岂不是……”孙兆迪一下子感觉自己的仕途又变得渺茫了。
“关于这件事,我昨天已经得到了‘干爹’的指示。该疏通的关系,他都已经疏通好了,他让你去一趟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黎波的家里。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那是当然!”
挂了电话,孙兆迪干巴巴地呆坐了片刻,紧接着狠狠地用脚碾碎了刚刚滑落在地上的烟,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虽说郭丽丽给他指了一条路,对他而言,却是个两难抉择。自踏入官场以来,孙兆迪一直紧紧跟着刘洪涛的步伐,说白了,刘洪涛就是他心中的那一棵大树。现在却要他舍弃这棵树,去投靠另外一个码头。这在官场上,是大忌。更何况,刘洪涛和黎波积怨已久,更是大忌中的大忌。按理说,刘洪涛在三合县,黎波在市里面。一个是县委书记,一个是组织部的副部长。并不存在着直接的利益冲突,更不是潜在的对手,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之间的积怨,要追溯到三年前。当时,因为三合县的干部任用人选,两个人发生过争执,结下了梁子,撕破了脸。往后,三合县但凡有人员调动,黎波都会插上一脚,为的就是和刘洪涛斗气。
郭丽丽出这一招,不是明摆着让自己去扮演小丑的角色嘛。混官场,最忌讳的就是背叛,说明你的立场是不坚定的,今天背叛了这个“老板”去投靠另一个“老板”,那么,另一个“老板”难免会心生芥蒂,明天你会不会背叛他。一旦跟另一个“老板”不投缘,被扫地出门,不仅会被千夫所指,到时候别说是树,连根草都抓不住。最后,你会被孤立,遭排挤。因此,现在许多人看穿了其中的门道,往往会脚踏两只船,搞中立,不是你的人,也不是他的人,不买大,也不买小。表面上和稀泥,背后却另有一套。可是这是条不归路,不是你想回头走就能倒回去的!
既然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况且这是“干爹”的意思,如果因此能攀上他这层关系,舍弃刘洪涛也是值得的。人生嘛,有失必有得,反之,亦然。
周末,晚上八点,孙兆迪鬼鬼祟祟地拎着个黑色的大公文包,进了市委机关大院。之所以选择在八点是有讲究的,来之前,他就已经做足了功夫,摸清了黎波的底,据说只要晚上在家,黎波必看新闻联播和焦点访谈,为的是把握政治动向和社会焦点。领导正在办正事,你进去打搅,这是官场上的大忌。况且这是自己第一次上黎波家的门,第一印象很关键。
对于机关大院孙兆迪并不陌生,来过几次。黎波的家在四号楼,到了楼下,孙兆迪抬头看了看,302号房间的灯是亮着的,这才一口气上了三楼。
门铃响了良久,才听见里面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黎部长,您好!”孙兆迪一脸谄媚地笑着。
“兆迪同志,是你啊!”黎波假装惊讶地回应道。
孙兆迪小心翼翼地进了黎波家的门,走路连重心都不敢往下,生怕踩坏黎波家的红木地板。
“兆迪同志,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孙兆迪受宠若惊,半个屁股刚坐下,又忙起身堆着笑容说:“黎部长,不用了,我不渴。”
趁着黎波去倒茶的间隙,孙兆迪仔细打量了部长大人的家。古色古香的装潢风格,透着文气和雅致,面积虽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想必部长夫人是个顾家的女人。都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总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不过,每个人对伟大的标准是不同的,作为官太太,官老爷不需要她们整天奔波忙碌,而是要安分守己地呆在家里,要明白一个成功的男人的身后总有一群搞他的人,因此,什么事情都别干比干什么都强,不添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这年头,后院起火的事件可是不胜枚举啊。要知道,别看平时大家谈笑风生,一团和气,实际上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把狙击枪,当你在寻求目标的同时,你很有可能已经成为别人的目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个道理!
“兆迪同志,这两天你以身作则,冒着生命危险,奔波在防汛抗洪的第一线,精神可嘉。”
孙兆迪再次起身,接过热气腾腾的普洱茶,点头哈腰道:“黎部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些都是我的职责。”
说完孙兆迪未免有些心虚,为官这么多年,总觉得这句话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有些变味了。不再是为了踏踏实实地干一番事业,而是单纯地为了表忠心,放空炮,迎合领导的口味。说实在的,冒生命危险根本就谈不上,冲锋陷阵的都是那些小喽啰。
“兆迪同志,我们东州缺的就是你这种有责任心的干部。现在有不少的公务员,甚至是领导干部,心浮气躁,整天跟别人斗,玩权谋,只在乎头上的乌纱帽,根本不把老百姓的意见放在心中,这非常要命。”
孙兆迪嚼出了黎波话里面的意思,他是在肯定自己的政绩。看来,郭丽丽并没有食言,该打的招呼都打到位了。
“黎部长,不仅是东州市,我们三合县也需要有一批责任心强的干部,能够真正做到为人民服务。为此,我多次在县委县政府的会议上提出,在即将到来的政府换届选举之际,我们要多多给这样的干部机会,与此同时建立相应的干部储备机制,良性循环。”
“兆迪同志,你的这个建议很好,作为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我会督促三合县委方面尽快实施这项计划。”
两个人总算是找到了共同话题,相谈甚欢,尽管这些都是花架子,孙兆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出门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要么吃闭门羹,要么黎波的态度冷淡。其实,领导和下属有没有共同话题和情人之间有没有共同话题是一个道理,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有话题都变得没话题,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没话题也会找话题。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孙兆迪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从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说:“黎部长,这个陶器是我们孙家祖传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母亲生前一直把它当宝,据说是北宋时的祖先传下来的,是古董,小时候连我们碰碰都会遭来痛骂。直到三年前,她老人家走了,才把它传给了我,我实在是分不清真伪。您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想让您帮着鉴定鉴定。”
之前,孙兆迪早就做足了功夫,据说这个黎波一不好色,二不贪财,唯独爱好古玩文物这一口,家里的书房藏了不少的古董真品,不过他的书房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的。而且这个陶器根本不是孙兆迪家祖传的,是他托郭丽丽在北京的一次拍卖会上买来的,整整花了他八十万。
送礼这门学问深得很,投其所好是最基础的,光投其所好还不行,还得光明正大地把礼送出去,对方又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黎波定睛一看,不禁两眼发光,此陶器陈旧、不耀眼、也不张扬,可谓是老成持重,四平八稳,虽左右摇摆却不失重心。尤其是那高昂的头颅,颇有几分寓意,似乎在预示着要想戴“红帽子”,就得伸头去要,去争;大肚稳重地放在办公桌上,意味着要想坐得稳,还得根基深。无论色调还是造型,都堪称是极品。
“兆迪同志啊,这一时半会儿我也看不出来,毕竟我不是专家,只是有些爱好而已嘛!”
“黎部长,没事,我不急。既然如此,那就先在您这儿放着,还希望您抽空帮我把把关。”
“那我就暂时帮你保管着,等有了结果你再过来取!”
该办的事情办完了,孙兆迪欠了欠身子,拎起公文包,谄媚地说:“黎部长,那就拜托您啦。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出了门,孙兆迪的心也踏实了许多,总算上是攀上了黎波这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