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兆迪正惬意地叼着烟,跷着二郎腿,坐在紫檀木的办公桌前,观察着电脑屏幕上的股市行情。他算得上是东州最早一批接触股票的人,十几年前,他还在基层工作的时候,就已经懂得投资,用手上有限的钱去博弈股市里更多的钱,这就叫借鸡生蛋。当然,想要赚钱,除了敏锐的嗅觉之外,还需要一些掌握小道消息的渠道。当时,他的一位大学同学在上海的一家证劵公司任高管,背景很深,通晓股市内幕。哪一支股票会涨,哪一支股票会跌,他几乎是一说一个中。当然,天上不可能存在着无缘无故掉馅饼的事,想要买他的消息必须支付高额的佣金,而且是风险自担。那几年,孙兆迪也算是赚了些钱。可是,好景不长,正当他银行卡上数字不断翻番时,那位同学却进去了,罪名是恶意操控股市。
他一进去,孙兆迪也就没了指路明灯,这几年砸在股市里的钱足有几百万,今年又是熊市,全被套牢了。
因此,孙兆迪得出了一个结论,投资,几乎没有什么规律可循,关键要选对你要投资的那个人,而且不能着眼于眼前利益,既然放了长线就一定要钓到大鱼。这就跟自己为什么舍弃郑光明而选择郭丽丽是一个道理。
虽说自己和郑光明早就不是一路人,毕竟他玩的是慈善,而自己需要的是利益,价值观不同,就不可能长时期尿到一个壶里面。因此该划的界限还是要划的,至少在郭丽丽面前要划。这就好比两户人家的地界纠纷一样,怎么划是一回事,姿态是另一回事!做婊子是一回事,立贞节牌坊是另外一回事。反正在婊子的眼中人都是出来卖的。不过,说到底,做婊子也是需要勇气的。
接下来,要争取在德基会的阵营里站稳脚跟,只要得到了“干爹”的赏识和器重,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情。阿基米德曾说过,“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可以撬动整个地球。”现在,郭丽丽成了自己仕途上那个支点,撬动的是位置更高的宝座。
孙兆迪正悠哉悠哉地打着如意算盘,却被办公室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以为是秘书刘鹏,冷冷地说了声“进来”,然后,装模作样地翻起了当天的《东州日报》。
等人进门,孙兆迪傻眼了,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制服的陌生人,一男一女。
还未等他开口问,那男的便说:“孙兆迪同志,我们是市纪委的工作人员,请你跟我们回去一趟,有些事情想找你谈谈。”
孙兆迪一下子慌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他自然明白纪委找你谈谈的分量。惊慌之余,他开始串联自己迈入官场至今的影像,不能说没问题,但有的也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对于这些小问题,上面一贯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你捅了什么大娄子,一不小心撞到枪口上,那只能怪自己运气欠佳。
可是,就在前几天,市委组织部副部长黎波还刚刚向自己许过诺,借这次换届,把自己扶上市发改委副主任的宝座。怎么说变就变了,这反差也太大了吧!难道是投奔黎波的事情,让老领导刘洪涛发觉了,他一怒之下,背后使了幺蛾子?孙兆迪突然联想到前段时间刘洪涛特意来电话,让自己收敛点,说是有人在市纪委告了自己的状。
但是,这也应该不至于,刘洪涛只是三合县的县委书记,向市纪委下命令,没有如此大的能耐。那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孙兆迪越想越乱。
许多时候,猜测真相是一回事,真相是另外一回事。就算是你的猜测和真相八九不离十,确定的那一刻内心总是最紧张,最纠结的,因为还存在着一二分的偏差。
孙兆迪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下的楼、上的车,等他缓过神来,已经在郊区的一幢四面高墙的楼房里。对于这幢楼房,孙兆迪并不陌生,几年前,作为先进干部的代表还来参观过。这幢楼房是市纪委专门为被“双规”的领导干部准备的,到处装着摄像头,尤其是房间里,找不到任何的尖锐物,连牙刷的柄都是橡皮的,而且窗户也是焊死的,为的就是防止一些干部丧失理智寻短见。参观完毕,一向迷信的孙兆迪特意去了趟龙游镇上的龙游寺,烧了香,拜了佛,并捐了10万块钱,祈求菩萨能保佑自己在仕途上一帆风顺。没想到,最终却还是进来了。
孙兆迪被带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纪委的两名同志没吭一声,检查完相关设备后,便出了门,并将门反锁。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上午,孙兆迪被市纪委“双规”的消息就在整个东州城传得沸沸扬扬。邹静芳获知实情后,惊出了一身冷汗,放下手头的工作,直奔三合县。以往,上面对某个领导干部“双规”之前,或多或少都有泄露些风声,这次的保密工作居然如此滴水不漏。看来孙兆迪再想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邹静芳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谁能保得住孙兆迪,而是他一旦出于自保,交待了不该交待的问题那可就完蛋了,项目被停了、钱没了都是小事。关键是一旦孙兆迪扛不住,她和邹文虎都会被纪委请去喝茶。除此之外,还会连累到郑光明,毕竟两大慈善项目是他捐献给三合县的,尽管他是无辜的,一直被蒙在鼓里,但许多事情由不得你去解释,即便经过调查,他是清白的,可是质疑声不是一时半会儿想抹就能抹得掉的。都怪自己当初利欲熏心,才导致了今时今日的局面。
邹静芳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近段时间,孙兆迪和郭丽丽一直暗中有来往,有来往就代表着建立了某种利益关系。那么,孙兆迪进去,对郭丽丽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必,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住他,等磨上一段时间,再把他捞出来。凭借她背后的“干爹”,只要稍稍向市纪委施施压,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值不值当。毕竟,孙兆迪搭的是郭丽丽这条线,和“干爹”没有直接的关联。为了保他,而给自己带来潜在的麻烦,这并不是一桩好买卖。况且,即便他咬出了郭丽丽,到时候涉及了“干爹”的利益,他自然会出面打招呼,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平时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邹静芳一路踩着油门,只花了二十分钟,便到了三合县人民广场的停车场。停好车,她顾不得红灯,匆匆地过了马路,进了一家名为“香榭丽舍”的茶餐厅,她和孙兆迪的秘书刘鹏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进了包厢,邹静芳就被浓烈的烟草味呛着了,平时趾高气扬的刘鹏如同丧家犬一般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地抽着烟。这不难理解,官场上,领导和秘书的关系向来微妙,如同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领导当权时,下面相关部门的头头脑脑们即便级别比他高,在他面前也得点头哈腰,该拍马屁的拍马屁,该捧着的捧着。不给秘书面子就等于不给领导面子,这层浅显的道理稍微有些阅历的人都懂。除非那些刚进官场的愣头青,才会不把秘书当回事,你不把人家当回事,人家也会把你当个屁放掉。这种人注定没什么作为,混到退休连个副科都难混上。不过,一旦领导出事了,树倒猢狲散,别说是拍马屁,连你的电话都不会接,没办法,这个圈子就是如此的残酷和现实。
“刘秘书,情况怎么样?”
“邹总,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情。昨天上午,孙老板刚到办公室不久,就来了两个市纪委的人把他带走了。我到处打听,却到处吃闭门羹,那帮孙子要么推脱在开会,要么干脆连电话都不接。”
“找过刘书记了吗?”
官场上几乎人人有靠山,靠山有大有小,孙兆迪一向是县委书记刘洪涛的人,这是公开的秘密。至于他暗中投靠了黎波,邹静芳尚未知情。
“我昨天晚上就联系了刘书记的秘书,据说刘书记正在外地考察,让我先稳住,一切等刘书记回来后再议。邹总,你说这种事能等吗?”说着刘鹏又点上烟,犹豫了片刻,挤出笑容问,“邹总,我听说郑总在北京那边有关系,而且还是个实权派,你看能不能让郑总帮忙着跑跑关系,费用我来出。更何况,保住了孙老板就等于保住了我们大家,你说对吧!”
邹静芳一时间被刘鹏弄糊涂了,丈夫郑光明在北京有人脉资源,自己怎么从来没听他提及过,而刘鹏又怎么会知道。她如实说:“刘秘书,你说郑总在北京有关系,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刘鹏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心想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邹静芳没必要对自己撒谎。毕竟,一旦孙老板开了口,她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便说,“我也是在一次饭局上,听副市长黄程功的秘书张帆说的。据说,那个人是郑总的大学同班同学,是中组部的一名中级干部。邹总,不管如何,你还是回去问问郑总,毕竟孙老板在东城还握有干股呢。”
邹静芳差点把这一茬忘了,自东城集团成立以来,孙兆迪就是集团的秘密股东之一。不过,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自然不能写进公司的章程,现在许多企业都这么干,为的就是让持有干股的领导在幕后充当保护伞。既然无凭无据,孙兆迪又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主动去交待。
“刘秘书,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邹总,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威胁不威胁已经不重要了。说到底,我们终归是一条船上的人,万一孙老板真的出事了,谁也逃不了干系。我只是个小秘书,大不了也进去,图个清静。你就不同了,家大业大,总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化为乌有吧。”
邹静芳冷哼了一声说:“刘秘书,一条船上的人,你也太抬举我了吧。我这种小角色怎么入得了孙老板的法眼呢!”
“邹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想就此跟孙老板划清界限?”
“刘秘书,那我就直说了,据说孙老板和黄茂森以及郭丽丽交情不浅。既然如此,何不让他们出面活动打招呼呢,凭借他们深厚的后台,想必在东州没人敢不给面子吧。”
邹静芳原本打算过来探探消息,可是刘鹏却是一问三不知。不仅如此,他还把皮球踢给了自己。那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把该挑明的话都挑明了。
“邹总,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秘书,又不是私家侦探,不可能孙老板和谁来往,在哪儿见的面我都清楚。”
其实,不是刘鹏不清楚,而是不能说。自从孙老板搭上德基会这条线后,彼此来往十分密切。据说是有人向他打了包票,这次政府换届,一定不再让他再在三合县这个穷山沟呆着。言下之意,就是去市里面,去更宽广的平台发展。为此,孙老板不惜“背叛”了老领导刘洪涛,去投奔黎波。孙老板上次去黎波家“拜访”,就是自己陪着去的。没过几天,黎波便给他回话,为他留了市发改委副主任的宝座。得知消息的当天晚上,孙老板特意在县委招待所单独请自己这个小秘书吃了顿饭,意思很明确,希望自己能继续的跟着他。酒后吐真言,干掉两瓶茅台后,孙老板才透漏了黄茂森和郭丽丽之所以拉拢他的原因,原来他们一直视郑光明为眼中钉,恨不得将他连根拔起。三合县是郑的大本营,而且孙老板和他交情不浅,黄茂森和郭丽丽此举的目的很明显。可是,就在昨天,孙老板却被市纪委的人带走了。
“刘秘书,都说一个秘书半个儿,孙老板平时和谁来往你不可能不知道吧?”邹静芳反问道。
“邹总,如果孙老板和黄茂森以及郭丽丽真的有来往,不用我们多说,他们也会暗中出手相助。不过,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况且,双管齐下,效果不是更好嘛。我想这个道理郑总也应该明白,毕竟他和孙老板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至于见死不救吧。”
“刘秘书,关于你说的郑总在北京有关系这个情况,我回去后会核实清楚。如果真有,老朋友落难,我想他会出面活动。当然,你刚才也说过,要双管齐下,先抛开郭丽丽,等刘书记考察回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到了这个份上,刘鹏只好先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其实,他的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孙老板为了往上爬,绕开了老领导刘洪涛,攀上了黎波,或者干脆说,和郭丽丽的干爹,常务副市长沈天成这层关系。虽说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但在官场上,几乎人人都是人精,想必刘洪涛已经闻到了异味。不然的话,即便是在外考察,也完全可以干涉此事。看来,他也只不过是找个适当的借口搪塞罢了。郭丽丽又坐视不理,眼下,只能把所有的赌注压在郑光明在北京的人脉资源上。
“好,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过刘秘书,鉴于眼下复杂的形势,我们最好不要见面,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有什么事情随时电话联系!”
既然孙兆迪和黄茂森以及郭丽丽是一伙的,而且孙兆迪被纪委带走也近一天的时间了。作为贴身秘书,刘鹏这段时间不可能没去找过他们,根据他刚才的话,应该是遭到了他们的拒绝。这就说明,他们心中有把握应付此事。有了把握,并不代表会坐视不理,当然不是想方设法的保住孙兆迪,而是扮演搅屎棍的角色,借此事来攻击自己和丈夫郑光明,以坐收渔翁之利。
回到公司,邹静芳便直奔郑光明的办公室,正在汇报情况的肖雅雯和于斌见她进来,适时地打住了话题,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退了出去。
“有事?”郑光明冷冷地问。
“老孙被市纪委带走的消息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吧!”邹静芳在他的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说。
“刚知道,怎么啦?”
“光明。”邹静芳稍作停顿,又说,“他可是公司的秘密股东之一,万一他嘴边不够严,对我们会很不利。”
“我们。”郑光明表情复杂地笑了笑,盯着邹静芳说,“我看最担心的是你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老孙虽说是公司的股东,但持有的是干股,根本没有具体的书面证明,况且他是个聪明人,什么事情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比你我都清楚。倒是你,一旦纪委顺藤摸瓜,着手调查养老院和农贸市场,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对,我承认利用你的信任,私下联合老孙在这两大慈善项目上动了手脚。”
“你终于承认了!”
“可是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再去纠缠这些也是于事无补。最关键的是尽量保住老孙,你想想看,一旦他被撬开了嘴,毕竟养老院和农贸市场是你以个人的名义捐给三合县的。就算你不清楚,就算一切与你无关,到时候也是百口难辩啊。”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光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是夫妻,都这个时候了,我有必要心怀鬼胎嘛。”
“如果你知道我们有夫妻这层关系的话,就不会为了利益干出这种事情来。现在出事了,让我替你去擦屁股,收拾残局,你觉得可能嘛。”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也清楚。据说你在北京那边有人,打不打招呼是你的事情。”说完邹静芳就起身离开了。
郑光明一下子怔住了,自己在北京有人,邹静芳怎么会知道?莫非她指的是初恋女友李晓琪?自从大学毕业后,他和李晓琪从来没有联系过,邹静芳是怎么知道的?郑光明在心里面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同时,又陷入了纠结,尽管心中对邹静芳有气,但她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难道真的要动用李晓琪这层关系吗?这合适吗?她会不会卖自己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