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早高峰。
东州城到处都是车,如同甲壳虫般塞满了城市。邹静芳开着捷豹,在车流和喧嚣中飘荡着。她有种莫名的迷失感,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方。按理说,她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州人,对这座城市很是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方向。可是此刻,她竟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
郑光明从北京回到东州后,连家门都没进过,直接搬进了灾难预防中心的工棚,在那儿扎下了根。在外人看来,他这是兢兢业业,热衷慈善事业。其实,邹静芳明白,他还在生自己的气。至于原因,无非两点,第一,自己和郭丽丽私下合作,成立鸿杰地产,大肆圈地,进军商业地产。第二,利用他的信任,联合孙兆迪,拿养老院和农贸市场两大慈善项目,大做文章,横征暴敛,牟取暴利。
一想到孙兆迪,邹静芳的心便猛烈地抖动着,是慌乱,更是害怕。自从孙兆迪被双规,她就没睡过一夜的好觉,每天都提心吊胆,煎熬着,祈祷着。一旦他开了口,火药桶爆炸了,自己受牵连是难免的。
抛开这些,你郑光明生气归生气,不回家归不回家。决定“裸捐”这么大的事情,总该提前吱个声,跟我通个气,商量商量吧。毕竟,我是你的妻子,最起码在法律上是。至于感情,那另当别论。爱情和婚姻原本就是两码事,爱情是事业,婚姻是职业,芸芸众生,十有八九有的是职业,而非事业。而你郑光明,偏偏要把慈善当什么狗屁事业来做,你裸捐了,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应该为儿子扬扬想想吧。
你也太自私了!
前面突然有人急刹车,邹静芳惊出了一身冷汗。等缓过神来,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已故巨星梅艳芳的《女人花》,低沉的女中音,敲打着邹静芳的心。
女人花
摇曳在红尘中
女人花
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
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我有花一朵
花香满枝头
谁来真心寻芳踪
花开不多时啊
堪折直须折
女人如花花似梦……
听着,悲伤不禁涌上心头。邹静芳急忙关掉收音机,开车,可不是忧伤的时候,安全第一。与此同时,手机响了。邹静芳抓起一看,是郭丽丽的来电,扔在一旁,片刻之后,手机再次响起。她想了想,才接起。
“我说静芳姐,忙什么呢,怎么电话都不接啊。”
以往,听郭丽丽的声音,总觉得悦耳。如今,关系变了,听着直犯恶心,如同鸭子被人踩了脖子发出的声音,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
“郭总啊,我正在去公司的路上,手机在包里,刚翻出来,不知道有什么指示啊!”邹静芳略带嘲讽地问道。
“静芳姐,你跟我,还谈什么指示不指示啊,太见外了吧。正好,我在滨海开发区,想去你那儿坐坐,不会不欢迎吧。”
话到了这个份上,邹静芳只好说:“郭总,你是稀客,当然欢迎。”
邹静芳心中没底,吃不透郭丽丽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就在前段时间,彼此因为鸿杰地产的事发生了争执,不欢而散。邹静芳的想法很明确,退出鸿杰地产,更改法人,和郭丽丽划清界限。当然,无风不起浪,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归根到底,是为了丈夫郑光明。一直以来,郭丽丽有意和自己走得这么近,以姐妹相称,用心险恶,拉自己下水的同时,借力攻击郑光明,一石二鸟。
没想到,才几天的时间,她又换上了另一副面具,静芳姐长静芳姐短的,肯定有诈,不得不提防。
捷豹出了城,上了高架,邹静芳踩下油门,飙到100码,十五分钟后,便到了东城集团。刚进门,就看见郭丽丽那辆新买的玛莎拉蒂跑车。
郭丽丽喜欢车,尤其是跑车,换车就像换衣服似的。认识至今,从奔驰到保时捷再到玛萨拉蒂,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她们家开银行似的。
相比之下,邹静芳对于跑车却是不来电。在她看来,开跑车,纯粹是抱着玩的心态,出出风头。像她这种身份,要的是低调,是稳重。因此,捷豹是不错的选择。
邹静芳停好车,急匆匆地上了楼,郭丽丽正拿着手机,说着话,在走廊里转悠着。看见邹静芳才挂掉,摘下香奈儿太阳镜,笑着说:“静芳姐,我可是在门口快等了你半个来小时了,刚才,本来打算去郑总的办公室坐坐,发现他也不在。你们夫妻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忙。”
“早高峰,路上比较堵。”邹静芳边说边开了门,接着说道,“我又不是什么领导,可以有特权,交通管制,警车开道。”
“静芳姐,瞧你这话说的,按郑总在东州的身份和地位,想要特权还不简单嘛。”郭丽丽坐下,叼上女士烟,又说,“静芳姐,据说,郑总已经从北京回来了。坦白地说,我真的挺佩服郑总的勇气和魄力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决定‘裸捐’。”
点到为止,郭丽丽便收住了话。许多话,不说比说更有效,更让人难受。她就是想让邹静芳去猜,去揣摩。当然,邹静芳也不笨,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笑了笑,轻轻带过,简单地回应道:“我想,光明做出这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作为他的妻子,我会全力支持他。”
“静芳姐,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站着一个伟大的女人,单凭这一点,我更加地佩服你。”
“郭总,你今天来,不会光是为了佩服我来的吧。”邹静芳不想再绕圈圈,直接把话亮开了。
“静芳姐,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了。”郭丽丽掐灭烟,顿了顿,开口道,“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鸿杰地产的事情。”
“鸿杰地产。”邹静芳冷冷一笑,坚决地说,“关于这个问题,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我退出,然后,变更法人。”
“静芳姐,你可要想好了,千万别意气用事。不说别的,鸿杰地产一年下来赚个八位数易如反掌,难道你真的就这么放弃了?”
尽管彼此已经亮明了身份,选择了阵营,划清了界限,但是,在郭丽丽看来,邹静芳这颗棋子,能争取还要争取。如今的形势,如同棋局,一盘棋局,将帅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忽视小卒子的作用。卒子过河,不仅横竖都行,关键时刻,还能顶大车。更何况,邹静芳在这盘棋局里面,所扮演的角色,可不是小卒子那么简单。实在争取不了,再放弃。
看情形,邹静芳这次真的是铁了心了。
“对。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
“邹总。”郭丽丽换了口气,似笑非笑地问,“那你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你说呢?”邹静芳反问道。
两个人默不作声,气氛略显尴尬,仿佛空气凝滞了一般。
良久,郭丽丽才开口,直截了当地说:“邹总,咱们先不谈得与失,这些与我也无关。既然你决定退出鸿杰地产,你是生意人,有个情况你应该了解,更改公司法人,需要一笔费用,不多,十几万而已。我想,这笔费用应该由你来承担吧。”
“郭丽丽,你……”邹静芳强忍住怒火,冷哼着点了点头,说,“好,你给我留个账号,我马上转20万进去,多余的,就算了,买个教训和经验也是值得的。”
十几万是小事,郭丽丽之所以开口要,不是缺钱,而是在向邹静芳示威,第一,鸿杰地产没了你邹静芳,照样玩得转,依然风生水起。第二,在东州,我郭丽丽不惧怕任何人,你邹静芳想要玩,扳手腕,过上几招,随时奉陪。
“邹总,是多少就是多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样吧,下午,我让会计出个具体的明细,然后,发过来给你。没有异议,再转账也不迟。”说完,郭丽丽戴上墨镜,站起身,“好啦,邹总,该说的都说清楚、说明白了,那我就先走了。对了,临走前,给你提个醒,好自为之吧。”
“不送。”
郭丽丽走后,过了五分钟,邹静芳也出了门。她沿着走廊,到了南面的角落,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犹豫片刻,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再敲了敲,依然没有动静。
邹静芳只好作罢,走到走廊的窗户前,外面正下着雨。这个季节,雨是最得东州人喜欢的。雨不大,但空气正因为这雨,开始一点点变得清新起来。雨点落在香樟树上,犹如曼舞轻歌的少女一般,旋转着,停下,然后又旋转着,短暂而美丽。雨穿过树叶,穿过树枝,不断地滴到地面上,一眨眼就不见了。邹静芳想得入了神,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上大学时,自己可是学校文艺社的骨干。这些年忙于生意,把笔头上的功夫早就荒废了。那时候,邹静芳还憧憬过,将来成为一名作家,边走边写,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但是,现实却给了她一巴掌,打醒了她。
邹静芳深吸了口气,缓过神来,打定主意,准备去趟灾难预防中心的工地,去找郑光明谈谈。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该出的乱子也已经出了,总该去面对,去商量,去解决。老是这么僵着,夫妻关系只会越来越恶劣。毕竟,错在于自己,理应放下矜持,放下身段,这是态度问题,态度好了,事情也就好谈了。
想罢,邹静芳已经到了电梯口,门开了,出来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不像是公司的员工,因为,在东城集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有特殊情况,这一层,只有公司的高层,才有资格自由出入。高层也就那几个人,邹静芳了如指掌,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呢?
邹静芳狐疑地问:“你们是?”
“我们是市纪委的,想找一下东城集团的副总经理邹静芳,请问她的办公室在哪里?”
邹静芳先是一愣,而后,心中慌乱。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强装镇定地问:“我就是邹静芳,两位,有什么事情吗?”
“邹总,有些事情想找你了解情况。”
“当然可以,去我的办公室谈,怎么样?”
“邹总,你要跟我们回去一趟,这是规定,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