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寒意逼人。
赵曙光的心里,却别提有多热乎了,他早早地就在龙溪山庄的门口候着。这些天,他做了一桩大买卖。自从放出神秘的沈公子,还有东州第一名媛郭丽丽要来东大商学院读EMBA的消息后,他的手机几乎要爆炸了。原因很简单,稍微有些门路的人,都争着做他们二人的同班同学,沾沾光,培养培养感情。
于是,名额成了香饽饽,赵曙光便来了个顺水推舟,把学费从24万提到了32万。一个人八万,几十个人就是几百万,这是看得见的。赵曙光要的是看不见的,为了名额,几百号人拿着号,排着队苦等着。当然,光候着没用,该跑动的还得跑动,该塞的钱还是得塞。商学院是赵曙光的山头,他是山大王,同时,又是个经济学家,自然深谙借鸡下蛋的手腕,没几天下来,就有七位数进账。
以往,EMBA开学典礼,往往都是在商学院内部的迎宾楼举行,而且,没什么大人物,赵曙光一般不参加,这就叫身价。身价是一根杠杆,该怎么衡量,是一门学问。稍有不慎,就会打破平衡。结果往往有两种,要么自取其辱,要么得罪别人,惹祸上身。因此,度很重要。
这次,赵曙光却是花了大代价,包下了龙溪山庄最大的宴会厅,东州厅。除了举行开学典礼之外,还邀请了历届EMBA的校友来参加,声势浩大。不过,这更多的是沈立的意思。
作为老校友,郑光明也在受邀之列。吃一堑长一智,拿到邀请函,他心中未免“咯噔”一下。上次在商学院,赵曙光给他挖了个大坑,陷入被动,出尽了洋相。他内心排斥,不情愿去,不过,考虑再三,郑光明还是去了。同一件事,想开了,就是天堂,想不开,就是地狱。毕竟,这次的性质类似于联谊会,自己又不是主角,不去,难免会落下话柄,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这样的脊梁骨,郑光明不止一次被人戳过,以往,商学院有活动,除非迫不得已,郑光明一般都会婉拒。倒不是清高,目中无人,而是他不太喜欢商学院这个圈子,你巴结着我,我算计着你,你拍我的马屁,我背后捅你一刀,有的只是乌烟瘴气。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拉他入这个圈子,都被郑光明撇开了,有些人,就像狗皮膏药,黏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六点三刻,郑光明如约而至。偌大的停车场,已经塞满了各种豪车。最显眼的,是一辆挂着“江C-LL001”牌照的玛莎拉蒂。在东州,玛莎拉蒂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如此扎眼的车牌。郑光明记得在哪儿见过,脑子过滤了一遍,才想起,第一次和郭丽丽在欧洲城见面时,她当时开的保时捷跑车,正是挂着“江C-LL001”的牌照。
怎么郭丽丽也在,印象中,她和东大商学院扯不上关系。唯一能联系上的,是她和院长赵曙光私底下的眉来眼去、利益往来。郑光明正纳闷着,赵曙光已经迎上前,主动伸出手,意味深长地说:“光明,你能来,可是我们商学院莫大的荣幸。”
“赵院长,你言重了。我郑光明,原本就是商学院的老学员。今天,商学院为我们大家搭建了规模如此庞大的交流平台,是好事,不能不来。”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等会儿,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他们也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也算是你的同行。彼此交流交流,沟通沟通。”赵曙光有意卖了个关子。
“到时候听赵院长的安排就是。”
“那好,你先上去,我还要等几个重要客人。待会儿,再好好聊。”
东州厅在龙溪山庄的五楼,郑光明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刚走几步,却停了下来。拐了个弯,上了楼梯。电梯,毕竟是公共场所,难免会撞见熟人,尤其是不愿见到的熟人,比如夏志文,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未免尴尬。走楼梯则不同,一个人走,一个人思考,图个清静。关于走电梯和楼梯的学问,郑光明曾听孙兆迪提及过,说得头头是道。在政府机关,除了领导干部,一般的小公务员,从不走电梯。进了电梯,撞上领导,就得开口说话。和领导说话,讲究的是水平,是道行。有些话,必须要说,少说了,就等于错失一个机会。有些话,不能说,多说了,就等于给自己挖了个坑。
郑光明边琢磨着,边一口气上了五楼,进了东州厅,往主席台上扫了一眼。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郭丽丽果然在,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和商学院的几位副院长有说有笑着,看样子,彼此关系熟络,不像是初次见面。郑光明愈发纳闷,就在此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头一看,是老同学夏志文。
对于夏志文,交往之初,郑光明颇有几分好感,这个人有勇气,有魄力,以“与事实死磕”为口号,创办了东州最有影响力的《视觉》周刊,旗下拥有像叶茜那样的专栏作家,笔锋尖锐,敢于揭露政府的不当行为和黑幕。后来,他才发现,这个人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唯利是图,为了一己私欲,甘愿成为郭丽丽等人的爪牙,利用叶茜对他的信任和感情,一味地抹黑自己,丧失了一个新闻人最基本的良知。
不过,郑光明还是细微地察觉到,几个月没见,夏志文消瘦了许多,脸色蜡黄,眼睛底下挂着两个大大的眼袋,像是长期睡眠不足似的。
其中的原因,郑光明也猜透了八九分。叶茜的离奇死亡,一定对他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和内心伤害。而且,不出所料,他应该或多或少地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又不能说,只能憋着,更不能去做点什么,如此,才是最痛苦的。
“光明,你来啦?”夏志文面无表情,略带苦笑,完全没有了以往气场十足的精气神,像是受了重挫。
“你不是也来了嘛,别忘了,咱们可都是商学院的老学员。”郑光明笑了笑,转而用眼神指了指台上的郭丽丽,试探着问,“怎么她也在?”
“哦。”夏志文停顿了良久,才答道,“据说她是商学院新一期EMBA班的行政副班长。”
行政副班长,郑光明恍然大悟,原来一向自视清高的郭丽丽,也进了东大商学院,成了学员,还担任着副班长的职务,难怪会出现在主席台上。按照常规,商学院的各个班级,都有各自的班委会,班长,往往由最有身份、最有地位的人担任。这就奇怪了,举目东州,论实力,论背景,几乎没人可以和郭丽丽较量一番,她理应是班长,而非行政副班长。况且,这个女人一向争强好胜,怎么可能甘愿坐“二把手”的位置呢,看情形,她还很乐意。这到底玩的是哪一出啊,郑光明一头雾水。
“行政副班长,不至于吧,郭总可是东州第一名媛,班长的位置,非她莫属。”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嘛。”
“老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班长更有来头?”
夏志文环顾四周,轻咳几声,压低着嗓门,说:“这个人,你应该听过,叫沈立,知名侨商。这些天,他在东州可是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非但听过,前几天,我们还见过一面。”
“见过?”夏志文一脸狐疑地问。
最近,夏志文一直在权衡,是继续和沈立等人合作,充当爪牙的角色,还是尽快和他们划清界限,甚至暗中下料,以报叶茜被害之仇。思来想去,在郑光明身上下注,便成了首选。他们双方,素来不和,矛盾尖锐,都视对方为肉中钉,眼中刺,除之而后快。单从牌面上看,沈立等人的胜算似乎更大。不过,郑光明也不是吃干饭的,不可能一味地被动和退让,防守是为了更好的进攻,一旦展开反击,谁赢谁输,不好说。而自己的手上,掌握着德基会大量的犯罪证据,关键时刻,把筹码往郑光明身上一压,赢面就大了。
不过,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要有计划,要分步骤。第一步要做的,是在私底下重新取得郑光明的信任。当然,信任一个人,尤其是曾经有过隔阂、闹翻过脸的人,光凭一两句话、一两天的时间,是不可能的,需要时间,更需要耐心。只要过了第一关,接下来,自然可以水到渠成。
想要取得郑光明的信任,就得交流,适当的交流,是良好的开端。
“对,我们两个曾在德基会常务副会长黄茂森的办公室见过一面。”
夏志文刚想接话,却被主席台上赵曙光的声音打断了。按照惯例,作为院长,赵曙光要代表商学院致辞。基本上是客套话,类似八股文,不痛不痒,没有营养。但是,这是必要的程序,不走又不行。紧接着是历届校友代表的发言,除了感谢商学院,还是感谢商学院,千篇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