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和成伢子趁劝架之机，一边说“别打别打”一边在罗维权头上砸拳头，以解心头之恨。
打手眼睁睁地看着罗维权挨打，谁也不敢挪动半步。
向青龙赶紧劝架：“算了，算了。打伤了谁都不好。”将罗维权拖出来，带着他那帮人离开了神滩村。临走时，罗维权在沙滩上捡起两颗牙齿，左手揉着头，不停地吐血水，恶狠狠地瞪着眼，含混不清地狂叫：“我们还会回来的！”
村民联想到电视剧《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灰太狼常说的这句话，不禁哄笑起来。
罗维权先到市中心医院治伤。法医鉴定为轻伤。他咬牙切齿，在心里说：“李浩，我不要你蹲上三年监狱誓不为人！”过了三天，正当他准备去法院递交诉状时，柳小虎告诉他，李浩左手两个手指关节骨折，法医鉴定也是轻伤。他傻眼了，起诉后必然引起李浩反诉，最好的结局也是各打五十大板，况且他姐夫是中级法院院长，极有可能让李浩占了便宜。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李浩总会有走夜路的时候！他把仇恨吞在肚里，撕毁了诉状。想到神滩权属纠纷案一定会进入再审程序，当务之急是如何胜诉？绝对不能败在泥腿杆子脚下！他冥思苦想了几天几夜，终于有了对策，不禁有点儿得意忘形，哼着小曲，摇头晃脑地走进青龙足浴城。
连日来向青龙寝食不安。沙场、淘金厂的地皮和挖掘机都是租的，每天得付租金；雇用的民工不能遣散，每天得付工资；还有电费……不能再这样停工下去！但又能怎么办？与他们硬拼？鸡蛋碰石头！请法院强制执行？神滩村已找到了原界址，肯定要申诉，法院会下文停止执行。找罗维权商量？他住在医院一门心思在如何报复李浩上，还能给你想出什么办法？向青龙打电话向彭嶂求救。彭嶂要他去找杨勋祺。他又拨通杨勋祺的手机，得到的答复是：“别急！情况我知道了。这个时候不宜与你见面，我会尽绵薄之力，争取一个使你满意的结局。”似是而非！“争取”，争而不取怎么办？叫他向青龙怎能不急？然而急也是干着急。其他的事又没有心思去干，只好独自待在办公室，扳着指头计算损失。罗维权敲门时他正在室内不知所措地踱来踱去。
“老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瘦了？”一见面，罗维权惊讶地问。
向青龙喜出望外，说：“你来得正好，帮我出个主意。”
“你是说神滩村的事吧，好办！”罗维权胸有成竹，边捏上嘴唇边谈他的妙计，“只要按我的计策落实，准保滩头村胜诉。然后，阳光置业公司以神滩村无故阻挠施工为由提起诉讼，请求赔偿损失。老板，您就高枕无忧地睡安稳觉吧！”向青龙当即表态：“你的计策我马上派柳絮去落实。只要胜诉，我给你一万元奖金。”
杨勋祺打算先到立案庭了解一下神滩村是否申诉；如果还没有，就要执行局去强制执行。
为了方便群众，立案庭设在办公大楼一侧的平房里，院领导有事，一般是电话叫人上楼，很少有亲临立案庭的。杨勋祺破例是为了表现自己放下架子，尊重庭长沈旆，以便更好地商量、解决问题。从办公楼下来，一出电梯门就听到大门外闹哄哄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涌进院内。他吃了一惊，断定是群体上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躲就躲，身子一缩，复又钻进电梯回到办公室审签法律文书。
不一会儿，杨勋祺听到走廊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隔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沈旆报告：“院长，神滩村三百余人上访，堵住法院大门，不让车辆、人员出进，怎么做工作都不听。他们强烈要求您亲自做出答复，否则就不走。”
祝篁急忙下楼，沈旆紧跟其后。刚走到办公大楼门口的遮阳篷下，李浩左手吊在绷带上，右手握着卷成圆筒形的申诉状走上前。也怪，李浩这会儿根本没有顾忌站在面前的是自己的姐夫，既往的畏怯、拘谨荡然无存，理直气壮地质问道：“神滩权属纠纷案，一审法官为什么不采纳我们的证据？二审时，我们申请延期审理，你们为什么不同意？现在原界址找出来了，沙滩也挖得稀烂，谁来负责？”大坪里即刻哄闹起来：“你们为什么办错案？而且一错再错，一定要查清楚！”“你们在大街上宣传司法公正行，原来都是愚弄老百姓的！”“都是黑心法官，谁的钱多就判谁赢。”有人高呼：“揪出黑心法官，还我们一个公道！”大家一齐举手呼喊。
法院的大门被上访群众堵住已不是第一次，对此，祝篁并不惊奇，而对李浩平时在自己面前怯生生的，今天却如此大胆深感纳闷。今天这个场合，兄弟俩之间已经变成赤裸裸的一村之长与一院之长、上访者与被上访者的关系……
沈旆知道李浩与祝篁的关系，见祝篁一脸疑惑的神情，以为他是柿子涩住了口。为避免出现尴尬局面，她站出来说：“大家静一静，你们不是要院长来嘛，我先站在立案庭的角度，当着院长的面表个态，不妥之处请院长纠正。现在接受你们的申诉。根据“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自行收取证据，比如将已挖出来的界址保护好，并且拍上照片。请村主任在申诉书上留下电话号码，把申诉书交给我。我们将尽快召开听证会，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李浩觉得沈旆的话是向着神滩村的，马上将申诉书递过去。
沈旆转身对祝篁说：“院长，请您讲几句吧。”
“乡村们，大家远道而来，是因为对法院的判决不服，心里有气，想讨个说法，我很理解。我讲完后如果还有气，可以继续发，也可以骂我这个院长没有当好。在审理神滩权属纠纷案中，大家如果发现法官有受贿索贿、徇情办案等司法腐败行为，欢迎检举揭发，我们立即派人查处；如果涉及我本人，你们可以向市人大、市纪律检查委员会告发。不过，仅从一、二审的判决看，还不能断定法官被人买通了，偏向对方瞎判。你们当时的证据不足，就不能只怪法官。现在找到原来的边界了，案子还可以再审理，真金不怕火炼嘛。我同意立案庭沈庭长的意见。为不耽误乡亲们的生产和工作，请大家放心地回去，相信法院会还你们一个公正。”
祝篁说完后，李浩领着村民走了。
立案庭组成合议庭，沈旆任审判长，在神滩召开现场听证会。李浩慷慨陈词，说：“事实摆在面前，铁证如山！”
滩头村的村主任和五个村民代表尽管有思想准备，关键时刻却面面相觑。那天柳絮奉向青龙之命回滩头村落实罗维权那个胸有成竹的计策，统一村民的口径。这个村共有五个自然村落，四个不熟悉的村落她不便去，只能在柳家院子的村民中小范围活动，与村干部一个一个地讲，告诉他们如何否定那条边界。她要求村主任召开村民大会，统一全体村民的思想，为了自身的利益，一定要把这场官司打赢。村主任不同意，说：“这样的事怎么能大张旗鼓，法院追究起来谁吃得消！还是个别去说吧。”由于村干部在事实面前感到理亏，怕法院追究“掀动群众”做伪证的责任，谁也不愿意去自找麻烦。听证会前选村民代表时，合议庭特别强调每个自然村落一名。村主任是当然代表，柳家院子选了柳絮的堂侄子柳承宗，另外四个代表都是其他村落的。他们虽然开会统一了口径，这时面对被洪水冲得断断续续的界址，却感到内疚，睁着眼睛说不出瞎话来。村主任一个劲地给代表们使眼色，催他们发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柳承宗才说：“这不是界址，是枯水季节村民为了挑水、洗衣方便，边走边垒砌起来的路。”另两个年轻人立即附和，一个是听已死去的父亲说的，一个是听已故多年的爷爷说的；两个年长者则缄默无语，只点头表示认同。
合议庭研究，一致同意进入审判监督程序，立案再审；杨勋祺不同意。沈旆摆出了立案的理由与事实，坚持立案再审。杨勋祺气急败坏，使出最后一招：“我看你是越来越固执了，一点儿也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身为庭长，这个道理应该明白。不知什么原因致使你一点儿也不考虑滩头村提出的事实和理由。”沈旆义正词严地说：“我‘固执’的是合议庭全体成员的意见。你不同意不要紧，我提交审判委员会研究，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到底是谁固执。”
审委会上，沈旆与杨勋祺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沈旆：“一、二审是在当时的证据条件下判决的，不能算错案。现在申诉人取得新的证据，法院就应该尊重事实，立案再审，还当事人一个公正。”
杨勋祺：“神滩村的证据缺乏支撑力。对方提出，这条所谓的边界，是村民在枯水季节为了生活方便堆砌起来的路，你有什么证据来否定？在似是而非的情况下立案再审如何判决？造成第三人的损失谁来负责赔偿？”
沈旆：“枯水季节，沙滩到处都是干的，而且都很平整，处处都可以走，用不着再去砌一条高四五十厘米的小路来限制自己的脚步……”
杨勋祺有点儿恼羞成怒，打断沈旆的话，提高嗓音说：“我们办案不能主观臆断，凭想当然。枯水季节也有下雨沙滩积水的时候，修建一条人行道不是更方便吗？谁又能排除这种情况？神滩村不是也说村民走这条路去洗衣、挑水吗？”
审委会讨论案子，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是常见的，但承办人与主管院长这样你一回我一回地争论却不多见。与会者谁都听得出杨勋祺的发言不但偏袒滩头村，而且多少有点“官大水平高，位高真理在”的味道。沈旆还想发言，祝篁联想到砸车事件，觉得再与杨勋祺争下去只是多费口舌，制止道：“坚持立案再审与驳回申诉的理由都摆出来了，你们不要再争了，听听其他委员的意见。”
杜慷抢先发言，支持杨勋祺的意见，不同意再审。
洪峰说：“今天审委会只是研究要不要立案再审，不是研究如何判决。申诉人取得了新证据，就应该进入再审程序。至于证据是否成立，只有通过审理才能作出结论，现在争论为时过早。”
九名委员六人同意立案再审。
审委会结束后，杜慷钻进杨勋祺的办公室，很为杨勋祺的意见未被采纳而抱不平，气愤地说：“沈旆是马屁精！你知道吗？祝篁的岳父是神滩院子的，小舅子又当村委会主任，必然向着神滩村。沈旆针锋相对与你争辩，还不是为了巴结祝篁。法院在他们手里就像是炒货作坊，一件案子炒来炒去的，真是吃了饭没事干！”杨勋祺却显得泰然自若，说：“我在审委会上已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洪峰想再审就让他去审嘛。”杜慷心里清楚，案子再审的结局必定改判。其实，杨勋祺与自己心心相印，想阻止再审是为了保护向青龙的利益不受损失。他来找杨勋祺既不是为了撒气，也不是真的讨好，而是来讨教对策的，但又不能挑明，便试探性地说：“我真为洪峰担心，这是正在执行的案子，造成第三者的损失谁来赔偿？”杨勋祺早就将杜慷视为心腹，亦知其与向青龙有深交，猜透了他的来意；不过，现实生活又告诉他，心腹与心患在一定的条件下是互相转化的，遇事得留一手，不能落下把柄。他隐晦地说：“杞人忧天有什么用？好在第三者还蒙在鼓里；否则，从各方面设上阻力，只怕案子会夭折。”杜慷心领神会，点点头，告辞而去。
回到家里，杜慷欲给向青龙打电话，刚拿起话筒又马上放下，这是违反审判纪律的行为。在电话里直接告诉他，自己得不到半点好处不说，一旦穿帮就会砸掉饭碗，还是跑一趟，像杨勋祺那样，在闲谈中隐晦地告诉他为好。复又拿起话筒拨号，说：“向老板，好久没有见面了，想去看看你……什么？酒店就不去了，在你那个贵宾接待室更好聊天……对，就我一个人。马上去。”杜慷放下电话，向老婆交代：“我有事，不在家吃了。”
杜慷走进青龙足浴城贵宾接待室时，酒菜已摆上茶几。
“杜法官，请坐！”向青龙热情地招呼，“我说去酒店，你坚持在这里。恭敬不如从命，只好依你的。条件不好，将就着吧。”
“只要有酒就行。”杜慷拿起酒瓶一看，“嚯，茅台！有口福。”
“杨老板怎么不来？”
“当官的头顶乌纱帽，这个时候能来吗？”杜慷笑着说。
向青龙听不明白什么意思，眼睛眨巴眨巴，思索一阵仍不得其解。举起杯来，说：“杜法官，来，干杯！”连干三杯后，才问：“你们院里出什么事了吗？”
杜慷应付这种场合精明得很，只付之一笑，夹起一块红烧猪蹄塞进口里，啃完后才若无其事地回答：“没有，照常运转。”
两人边喝边聊。杜慷始终不点主题，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无聊话，夸向青龙“有眼光，把双江市的美女都选到足浴城来了。”评论那些小姐，“一号柳絮最漂亮，每个部位都长得适度，生就的美人胚子；二号脸蛋好，就是腰太粗、臀部太肥；三号身段好，却是个‘太平公主’；四号嘛，五官端正，性情温和，年纪轻轻，腹部怎么就开始隆起来了呢……”说笑一阵，向青龙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唉，法院在神滩开了听证会，这件案子有没有列入再审？”
中心话题终于由向青龙提出来了。杜慷不紧不慢地说：“当事人有新证据，法院还能不再审？”
“再审期间，能保证我继续开工吗？”
“还保证呢！你的律师罗维权没有告诉你？再过几天，你就会接到停止执行的通知书。”杜慷说完悠悠自得地喝了一口酒。
向青龙唉声叹气地摇着头，说：“你们反正是端着国家的饭碗，我可惨了，停工一天要损失一两万元，案子得审一个月，四五十万元就随大河漂流入海。”
杜慷深知向青龙的为人，见他这副模样，暗自高兴。你不遭困扰不出手，我就不见猫腻不卖力！已经到了卖关子的时候了，他装出一副爱听不听的样子，欣然独饮。过了一会儿，慢悠悠地端起酒杯，说：“来，喝酒。别怨天尤人，多想想解决问题的办法。”说完从裤兜里掏出软盒芙蓉王，抽出一支，将烟盒“啪”的一声放在茶几上。
“哎哟，杜法官是抽烟的，对不起，对不起。”向青龙急忙起身去壁柜里拿出一条软盒芙蓉王，又从工作包里取出张一千元大通商场的购物卡一并递过去，“不成敬意，请笑纳。”
“哎呀，向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兄弟谁跟谁啊，还用得着这么客气？”杜慷边说边伸手接过香烟和购物卡装进公文包里，说，“想要法院对这个案子不再审恐怕很困难，除非祝篁改变初衷。”
“只怕祝篁不买账。”向青龙望着杜慷说，目光里充满忧虑。
“没有不吃腥的猫。一要看你舍不舍得；二要看你了不了解那只猫喜欢吃什么样的鱼；三要看你如何施膳。即使他不买账，你上面不是还有人吗？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流水被堵塞了，下流疏不通，还可以开渠引水嘛。多方面想想办法。”
向青龙茅塞顿开，兴奋地抹一下鼻尖，说：“老弟真不愧为法官，足智多谋。我就缺乏这点，一遇到事只会急，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送走杜慷后，向青龙即刻将罗维权叫来密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