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祝篁为探个究竟，走到桌前一看，郑板桥的《兰竹石画》！一阵欣喜，便把什么都忘了，瞪大眼睛欣赏起来。这画比家里挂的那幅朗秀多了，风格截然不同：以浓墨画兰竹，淡墨画石，芝兰、翠竹从石中丛丛撇出，生机勃勃，惟妙惟肖。他情不自禁地说：“你看，这些竹子一杆杆，瘦劲孤高，豪迈凌云，依于石而不囿于石，落于色相而不滞于梗概，真是脱尽时习，秀劲绝伦。”向青龙既不懂绘画，也不会赏竹，听不懂祝篁说的话，只是连声附和着：“是啊，是啊，还是您的欣赏水平高。”祝篁再看书法，画上所书和两幅字联与家里挂的比，运笔更苍劲有力，多不乱，少不疏，体貌疏朗，笔力劲峭。他陶醉其中，啧啧称赞，爱不释手。
向青龙喜形于色，将厚鼻尖一抹，说：“经过古字画专家鉴定，这是名副其实的真品。”
祝篁随意问：“很昂贵吗？”
“没有几个钱。”向青龙拍着祝篁的肩背说，“院长，坐，喝口茶吧。”
祝篁兴犹未尽，又欣赏一阵，视线才慢慢地移开字画，坐回茶几旁，喝了一口茶，兴致勃勃地说：“郑板桥一生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为竹传神写影，他曾有诗写道：‘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更令人钦佩的是，他画竹无师所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少年时，他看到屋旁有一片竹林，就在窗上糊上白纸，白天的日光和夜晚的月色将竹影投射到窗纸上。他觉得那些零乱的竹影就是天然图画。画竹时，把主观与客观、现象与想象、真实与艺术有机地融为一体，创造了师承自然而又高于自然的境界。”
“祝院长，我看您对郑板桥的字画真是爱到骨子里去了。这幅画就作为见面礼赠送给你，能不能笑纳？”
祝篁仿佛吃了清醒剂，马上从陶醉中解脱出来。他从来没有见过郑板桥竹画的真品，不懂得鉴别，眼前的字画即使是赝品也足以乱真，令人称羡。但向青龙相送，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心。他说：“谢谢！喜欢是喜欢，但不能夺你所爱；再说我那破旧不堪的住房和俗不可耐的家具也配不上这品位高雅的字画，挂在家里极不协调，何必去糟蹋它？倒是向老板这里，装饰高雅，把名画一挂品位更胜一筹。”他想到自己来足浴城的目的，转移了话题：“我刚才上来时，看到向老板这足浴城装修豪华，能不能带我走走，一饱眼福？”
向青龙以为祝篁想足浴、按摩，又是一阵暗喜。忙说：“好，好。字画先放在这里，等逛完后再来取。”他领着祝篁先看贵宾接待室所在的二楼，介绍道：“这一层都是洗脚的。”
祝篁脚步较快，不一会儿上了三楼。这一层是按摩房，比二楼热闹些，不时地从各个房间里传出男女的嬉笑声。上到四楼，倒比较清静。向青龙打开一间没人的房间，说：“这里是贵宾房，既可足浴又可按摩，比较雅静。”祝篁朝里望了一眼，欲继续往前走，向青龙拦住：“祝院长，你整天公务缠身，难得出来一趟，按摩一下，松松筋骨吧。”
“太晚了，来日方长，以后再说吧。到一楼看看。”祝篁给老敬打了电话后，径直往一楼走。向青龙只好跟着。
祝篁在一楼转了转，说：“向老板，谢谢你，今天让我大开眼界。”
向青龙见祝篁要走，急了，涎皮赖脸地说：“时间还早，上楼再坐一坐。”
老敬开车来了。
向青龙与祝篁握别，目送小车驶出停车坪，一阵失落感袭向心头，蔫蔫地回到贵宾接待室。他拨通了彭嶂的手机，汇报了神滩骚乱及神滩权属案进入再审程序等情况后，说：“彭老板，我匡算了一下，如果案子改判，我们要损失五六十万。五六十万啊！现在到了你出面的时候了。神滩村有新证据，加之祝篁的小舅子又是这个村的主任，如果你不出面，百分之百会改判。你出面是有理由的，这是已经被执行的案子，你又有关注民营企业、支持民营企业发展的责任，只有你出面才能扭转局面。”
彭嶂只回答了三个字：“知道了。”他重重地按下挂机键。其实彭嶂也有难处，先前几个案子与祝篁打招呼，他根本不当一回事，这件案子又直接涉及他的亲情关系，找他就更没有用了。然而，到手的票子怎能丢掉？他沉思良久，想到杨勋祺还比较听话，又是主管民事审判的，即刻拨通电话：“老杨吗？我是彭嶂。最近很忙吗？”
白天研究案子、批改法律文书，忙了一整天，杨勋祺感到有点疲倦，又没有什么好电视节目可看，正准备洗澡睡觉，接到彭嶂的电话，精神马上振奋起来：“啊哦，彭市长，您好！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啊！有什么指示？”
“我哪敢对大法官下达指示，只是想找个合适的人问个情况。”彭嶂将“合适的人”一字一顿地吐出来。
杨勋祺顿感自己是与常务副市长合得来的人，眉毛高了三分，说：“市长，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我会尽力而为的。”
“神滩权属纠纷案，据说你们又要再审。这是已经执行的案子，法院是不是没有案子办了，拿着一些老案件审来审去？这样搞会产生什么后果？法院只叫办案经费紧张，找我批钱，但你们知不知道阳光置业公司对双江市的财政有多大贡献？把它搞垮了会给对财政收入带来多大的损失？对法院有什么好处？”
杨勋祺的思维极为活跃：到底是当领导的，因私情干扰、驾驭执法也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势。由此联想到领导对干部的使用，看上你了，可以“工作需要”将你提拔重用；对你看不顺眼，也可以“工作需要”叫你滚蛋。他告诫自己：机会来了，必须紧紧抓住！为博得彭嶂的欢心，使之真正成为自己的靠山，他趁机添油加醋地奏了祝篁一本：“市长批评得对。我早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只怪我职微言薄，小胳膊扭不过大腿。上次对金石铁合金厂执行，我就主张‘放水养鱼’，但祝院长执意要执行，为消除阻力还故意将我支开，派我去广东出差。听说那天他在执行现场，一接到您的电话就火冒三丈，牢骚怪话一大堆。当着法院干警的面，指责您是太平洋的警察，一个副市长还管起法院来了。对神滩权属纠纷案再审，我与您的观点一样，法院应该为发展民营经济保驾护航。审委会上我依法争辩，祝篁却站在神滩村女婿的立场上，为维护神滩村的利益，以司法公正做幌子，极力支持再审。不过您放心，我还会继续做案件承办人的工作，要他们排除权势干扰，维持原判。”
“祝篁啊，一贯恃才傲物，以为只有他懂法，别人都是法盲。他继续这样下去，早晚是要栽跟头的。”
彭嶂显然对祝篁不满，杨勋祺便进一步讨好说：“市长，我是支持您的，对您的指示会竭尽全力、不折不扣地执行。不是我当面夸您，我历来认为您是一位很有才干、很有魄力、很有威信的领导。说句不该说的话，您是双江市人民的骄傲，也是我们江东县的骄傲。”
“啊！你也是江东县的？”彭嶂欣喜地问。略停，又意味深长地说，“老杨啊，你还年轻，好好干吧。”
彭嶂讲完后，又立即打电话给向青龙，要他马上找杨勋祺商量。
杨勋祺与彭嶂套上了老乡的近乎，兴奋不已，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回想当年，三十五岁当中级法院副院长，在全省中级法院中还算是年轻的。三年后老院长调走了，因自己没有后台，以致原地踏步八年，现在已过不惑之年。从省高院下来的，一般只干一届就会调回去。但祝篁举家迁来，也说不定。换届时，如果他不走或是其他人接任，一干又是五年。那时，自己再有本事也会因“年龄偏大”不能入选。过去也想与彭嶂扯上“老乡”，但人家是常务副市长哪有机会接近？领着行政装备处刘处长求他批经费，他不反感就是好的，还能套近乎？赤裸裸地去攀附老乡他会买账吗？市里江东县的干部那么多，不是谁都可以拉得上的。如果他不买账，只会使自己失去体面。神滩权属纠纷案再审将自己与彭嶂、向青龙牵到一起，真是天赐良机！现在彭嶂对祝篁已极其反感，自己又拉上老乡关系，再利用向青龙进一步与他靠近，岂不美哉！眼下一定要竭尽全力将这件案子办好，加深与彭嶂的感情。争取主动，明天就去与向青龙商量。今晚必须想出办法……
手机来电声打断了杨勋祺的沉思。
“哦，向老板，我正要找你呢。”杨勋祺先声夺人，以显示其主动。
“太好了，我在贵宾接待室等你。”向青龙急不可耐地说。
杨勋祺不敢怠慢。见陈金玉已经上床，走进卧室，说：“我要出去办点急事。”陈金玉有点不大高兴，说：“什么急事？又是哪个骚货约你了吗？”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杨勋祺，今晚可以趁此机会与柳絮共度良宵。他玩笑道：“哪有这样的艳福？就是有，也力不从心，整天累得筋疲力尽的。你刚才听到了，是彭市长交办的事。办完事如果太晚了，今晚我就不回来了。”说完俯下身子与老婆亲了一下嘴，就出门打的去了青龙足浴城。
出自家门容易，进青龙足浴城的门可就难了。这事着实让杨勋祺感到棘手，审委会定了的案子，加之洪峰又是祝篁的心腹，哪能说得进话？刚才对彭嶂说的那些只是应付而已，不能较真；面对向青龙可得要说些实际的。的士已到了足浴城门外，他下车后在大楼的阴影处徘徊一阵，想出了对策才上楼进入贵宾接待室。
向青龙已等候多时。见面后寒暄几句就直奔主题。
“神滩权属纠纷案能不能撤销再审？”向青龙急切地问。
“老兄的事，你不找我，我都会主动去做。原先我就预料会翻案，要你去扑灭火源，但事与愿违。我对你说句实在话，神滩村集体上访后，从公正执法这个角度讲，应该立案再审。但为维护你的既得利益，我极力做立案庭的工作，想阻止立案。庭长坚持一定要立案，请示祝篁提交审判委员会研究。在审委会上，我还是搜肠刮肚地擦着法律的边找出各种理由反驳。如果祝篁也能站在你的立场上，那么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单从祝篁与神滩村的关系来说，他当然不会支持你，委员大多数倒到祝篁那一边去了。审委会已决定再审，谁也撤销不了。下一步，我只能做合议庭的工作，争取维持原判。不过，这种希望微乎其微，因为祝篁的态度太强硬了。我想把着力点放在调解上，要合议庭加大调解力度，将神滩村所属沙滩的采沙权全部转卖给你。这样，你就会因祸得福，不仅不会亏损，还可大赚一笔。”杨勋祺稍作停顿，叹了口气说，“如果都不成，就只能争取不受损失或减少损失。由于边界问题造成的损失，可根据合同要滩头村赔偿，若双方商议不成再向法院起诉；已开采的河沙，由神滩村按市场价格收购。”
向青龙在失望中又看到一线希望，脸上的阴云散了一些，露出些许笑容，问：“你看如何操作？”
杨勋祺毫无保留地谈了一些具体办法。为使向青龙在彭嶂面前为自己进言，他转移话题：“彭市长从保护民营经济出发，非常关注这个案子。今晚我与他聊了很久，他很支持我的观点。真是一位好领导啊！为全市的经济发展日夜操劳，很会把握大方向。”
“是啊，依我看市里的领导要算他最有组织才干，最有脚踏实地的作风，最有影响力。”向青龙趁机为彭嶂鼓吹。
杨勋祺附和道：“如果他当市长或市委书记，双江市一定会出现一个崭新的面貌。”
“人大快要换届选举了嘛，到时候大家为他出把力，将他扶上第一把交椅。”向青龙的兴趣上来了，抹着厚鼻尖说。
“彭市长与我都是江东县的。法院系统和家乡的人大代表，我可以做工作，并且有一定的把握做好。”杨勋祺有意透露了他与彭嶂的老乡关系。他把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因急于与柳絮会面，没有心思闲谈，便以“很晚了”为由告辞而去……
向青龙遵循杨勋祺的指点，打算请合议庭成员喝酒，给洪峰一万元、其他的每人五千元红包。洪峰不但拒绝见面，还在合议庭再三重申办案纪律，严禁合议庭成员与当事人及其他与案件有关的人见面。
杨勋祺以“息事宁人”为由，要洪峰做好神滩村的工作，将神滩村所属沙滩的采沙权全部转让给向青龙。一再强调，不能就案办案，要讲究社会效果，提高群众对法院的满意率。洪峰起先认为这事与本案无关，合议庭可以不管；但考虑到这不是原则问题，只是增加工作量而已，为给杨勋祺一个面子，也就答应了。庭审前与神滩村的委托代理人一起去做工作，但村干部与村民都不同意。向青龙又提出以高出滩头村百分之十的价格购买神滩村的采沙权，再次请合议庭帮忙说服神滩村。合议庭又去做工作，神滩村不但坚决不同意，而且还要求恢复沙滩原貌。
再审判决结果：撤销原判，两村沙滩以土改时划定的边界为准；已开采的河沙归神滩村所有。杨勋祺审签判决书时在后面加上：“神滩村按市场行情收购。”思考一阵，又觉得不妥，改为“神滩村按市场行情支付阳光置业公司的开采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