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茶有君山银针、黄山毛尖、雪峰山云雾茶、野生石崖茶……”小姐如数家珍。
董建业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来一壶野生石崖茶。”又问杨勋祺和刘明哲：“要什么水果、点心？”
“随便。”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那就上樱桃、冬枣、杏仁、核桃仁，这些都是杨院长喜欢吃的，刘处长点几样吧。”见刘明哲摇头，“那就这样。”
服务小姐沏好茶退出去，关好门。董建业看了看杯中的茶汤，又低下头嗅了一阵，端起茶杯说：“请两位品茶。”说完自己先抿了一口，咂吧咂吧嘴唇：“好茶好茶。茶汤绿黄，崖韵浓郁，嗅之清香柔润，入口甘甜软和。”杨勋祺笑道：“董老板还真会品茶。”刘明哲连连点头：“这茶好喝。”董建业兴致盎然，说：“好茶还要有好水，好水还得会煮。这水是山泉水，再用生铁铸造而成的铁壶煮，使它释放出能被人吸收的二价铁离子，不但可以补充人体所需的铁元素，还可以吸附水中的氯离子，令茶水的口感更软、更甜。”
三人论了一阵茶又天南地北地聊，好像久别重逢的知己叙旧。刘明哲感觉到了一种朋友相叙的气氛。只是他不抽烟，两杆烟枪和一盒钻石芙蓉王将房间熏得烟雾缭绕，闷得透不过气来。他起身去把门打开，笑着说：“我真想住到香港去。他们一纸禁烟令，室内一律不准抽烟，就是室外也只能在指定场所。市民规规矩矩地遵守，外地人去也老老实实，谁都不敢违反。真是环境可以改变人的习惯啊！”董、杨相视而笑，就着刘明哲的话题谈起“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笑话来，烟仍然一支接一支地抽。
一个小时过去了，谁也不谈正题。刘明哲有点急了，老婆上晚班，上小学的女儿还要等他回去检查作业，便说：“时间不早了，谈谈正事吧。”
先是刘明哲与董建业你一句我一句地讨价还价，杨勋祺只是听着，时而笑笑。两人“杀”了几个回合，董建业出到一百五十万，老刘退让到一百七十万，又僵持了。董建业望着杨勋祺。刘明哲以为他是要领导表态，也就等待着。杨勋祺却说：“你们再谈一谈，我去方便一下。”出门时还将门关了。
待杨勋祺走开，董建业从工作包里取出一张五万元的银行储蓄卡递给刘明哲：“里面有五万元，密码是六个八。小意思，请笑纳。”刘明哲有点紧张，望望门口，门是关着的，才松了一口气，说：“不要这样搞，你不如把这些钱加在购房款里使生意成交。实话对你说，我从来不因工作关系收取别人的礼品和钱财。”
董建业尴尬地将卡收回。
过了会儿，杨勋祺来了，问：“有进展吗？”董建业摇摇头。杨勋祺会意，说：“还僵着啊！我看这样，我们双方都让一步。董老板，你出的这个价使新兴公司成了一百五，会让人联想到‘二百五’，太不好听。”他笑笑，董建业也随之大笑。笑声停下，杨勋祺接着说：“我提个中间价，一百六十万，六六大顺。怎么样？”说完，望着刘明哲，似乎在征求意见。
刘明哲颔首点头表示同意。
董建业“啪”的一声将手掌一拍，爽快地说：“好吧，图个吉利。就按杨大院长的意见办。”
接下来，双方签订了买卖合同，从合同生效之日起十五日内付款交房。
“不过，说清楚，这个合同还要经过院党组讨论通过，祝院长签字盖章后才正式生效。”杨勋祺明知党组研究只是形式，这样说是为了不让刘明哲看出破绽，日后避开嫌疑。
今晚实际上是杨勋祺代表“三人集团”在与法院谈生意。董建业觉得杨勋祺这个双重角色扮演得太精彩了。为了色彩更浓，他附和着说：“对，对。杨院长办事谨慎，值得我学习。祝院长是法人代表嘛，这是必经程序。我懂。”
“三人集团”在筹集购房款时，董建业不愿垫付资金，杨勋祺又拿不出钱来，向青龙因业务拓展太宽，资金周转不过来，东拉西扯才凑上六十万元。向青龙知道杨勋祺的老婆在市工商银行信贷部工作，便说：“还是请杨院长与你夫人说说，请她帮忙贷款。”
开弓没有回头箭。杨勋祺只有按向青龙设计的道路一步一步往前走。他做好陈金玉的工作后，依然由董建业出面，将陈金玉约到清泉茶楼“洽谈”贷款事宜，并提前支付她六万元“感谢费”。在陈金玉的协助下，董建业以新兴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名义在工商银行贷款一百万元，期限三个月。
“三人集团”如愿以偿。法院旧办公楼到手后，不到一个月，就以一百九十六万元转手卖给城南区地税分局，首付一百零六万元，余者两年内付清。首付款一到新兴公司户头上，向青龙就把董、杨叫去分红。杨勋祺已要小舅子陈日新在工商银行红旗支行设立了账户。向青龙说：“我明天就转十万元到这个账号。”
杨勋祺暗自欣喜，十万元啊！相当于自己四年的工资收入。这钱来得真快、真容易，转眼间脱贫致富。他的思绪转到了下一步如何拓展业务上。
董建业见分红兑现，双眉紧蹙。这是他以新兴公司的名义贷的款，现在只管分红不讲还贷，到时候吃官司的是他；法院强制执行，公司就会倒闭，于是提出：“是不是先还贷款？等到出售的房款全部到位再分红。”
向青龙说：“还贷不急，目前资金周转不过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我再与你商量。”向青龙心里打的是另一个算盘：转移新兴公司的资金，使之资不抵债、倒闭，固定资产不值二十万元，自己出面收购，另立门户。这笔贷款就会成为烂账。
杨勋祺热得发昏的头脑也冷静下来。贷款是老婆做的担保，虽是一般担保，银行起诉到法院照样当被告，照样负连带责任。如果董建业翻脸，将老婆受贿的事抖出来，她的饭碗被砸烂，弄得不好还连累自己。说：“董老板的意见是对的，先还贷后分红。不按期还贷，到时候谁也睡不好觉。”他见向青龙还在犹豫，继续说：“俗话讲‘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眼光放远一点。把新兴公司的名声搞臭了，下一步的业务就不好开展。眼下就有一项业务。中级法院干警的宿舍很紧张，二十多名干警没房子住，一些退休干部三世同堂；有住房的，大多数住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建的五十三平方米的套间。全院上下呼声一片，要求集资建房。地皮早已买好了，只要我腾出手来就可以上马。”
向青龙伸手一抹厚鼻尖，说：“好！就按两位老弟的意见办。”
杨勋祺想到沈旆即将提任副院长，琢磨开了：她是从民事审判岗位调到立案庭去的，对刑事审判比较生疏。党组分工必将有所变动，后勤工作极有可能由她主管。集资建房刻不容缓，必须来个“只争朝夕”，自己不能抓到竣工，也要将投招标搞好。他找到祝篁，说：“上届党组修建了办公楼，还另外购置了四十多亩地打算为干警修建宿舍。现在大家普遍要求集资建房。住房问题历来被人们视为最大民生，我们应该重视。这届党组如果将宿舍楼建好，既解决了干警的安居问题，也给你增添了一份政绩。以后你荣升省高院领导了，大家将会永远怀念你的功劳。”
祝篁笑笑，说：“政绩问题倒没有考虑过，干警住房紧张我是看到了。只是上级三令五申不准集资建房，不敢搞。下次开院务会你提出来议一议吧。”
为使院务会议而有决，决而有行，杨勋祺打算“以下促上”。一次，林乔木找他签字报销出差发票，他玩笑道：“与姜小凤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林乔木嘿嘿一笑。
杨勋祺明知故问：“东风指的是什么？”
“这个，你知道。两个人同住一个铺，总要有一个放床的地方嘛。”林乔木止住笑，“你们当领导的也要体恤黎民。现在财政局、公安局和检察院都在集资建房，法院有现成的地皮，为什么按兵不动？”
“你不要贬低自己的领导。我们也正在酝酿，这是件大事，思想还没有统一，举棋不定。”杨勋祺略停，“说句不该说的话，如果全院干警能够向党组提出书面建议，就会促成党组下定决心。”
“对，对。”林乔木好像获得了解决住房困难的秘籍，欣喜若狂地抓起发票，边走边说，“马上行动，我第一个交建议书。”
杨勋祺喊住他：“站住！我可提醒你，不要去煽风点火，搞得乌烟瘴气。”
这句话可真提醒了林乔木，一个人写建议有什么用？“众人拾柴火焰高”，必须烧一堆大火，烤烤祝院长。他开始在急需住房的干警中做串联工作。一串十，十串百，全院干警都积极行动，连那些住房宽绰的也动起笔来。不管怎么说，集资建房比买商品房便宜，至少省去了开发商所赚的那笔利润；况且，房价日涨，富余的钱投资房地产是最合算的，就是转手卖指标也能赚五六万元。于是，要求集资建房的建议书像雪片似地落到了祝篁办公桌上。
杨勋祺在背地里笑逐颜开。
祝篁感到莫名其妙，他问杨勋祺：“突然间，全院干警纷纷要求集资建房，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并不突然。”杨勋祺不慌不忙地说，“继财政局集资建房后，税务局、公安局和检察院都陆续搞起来了，司法局正在行动。大家早就沉不住气了，许多同志向我提出这方面的要求，有的还指责院领导不关心干警生活。前些天我向你反映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反映同志们的意见。我建议尽快地研究一下，给大家一个确切的答复。”
这些话当然解不开祝篁心中的疑结。群众自发的行动是有的，但世上哪有真正的自发的“统一行动”？不过，事关干警的切身利益，又不是坏事，没有必要去追究，关键是如何妥善处理。他说：“集资建房是行政事务，就不要党组研究了。明天的党组会结束后，接着开院务会，你发表个中心意见。这事一提出来，估计大家会一致同意。你的发言一定要稳着点。反腐倡廉是全党现在和今后相当长一个时期的工作重点。腐败有两种，一种是政策执行过程中产生的，比如，利用执法权收受贿赂。这种腐败是偷偷摸摸的，是地下活动。另一种是政策性的腐败，是公开进行的，只是以种种借口加以掩饰。换句话说，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腐败对党和人民的危害更大。如以集体购买商品房为名，行集资建房之实，地皮及其转让费以及各种报批规费、基建人员补助费等，都通过集体研究决定由公款开支。我向你交个底，不管别人怎么搞，我们建宿舍楼，上述费用以及其他一切费用都计入成本，由购房户负担，院里概不负责。”
杨勋祺连连点头，说：“这些我知道。你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
